“赵大人真的要独自前往?”陆国安凝眉。
“帮我守住他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赵无忧轻叹,“只要你们都安安全全的,我就能心无旁骛。不必再劝也不必再多说,我此意已决。”
“好!”陆国安颔首。
俄而,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昔年东厂跟尚书府、丞相府势不两立,没成想如今却是携手共度,这人生际遇还真是说不好。”
“你也想不到跟素兮的对立,会变成今日的大红花烛吧!”赵无忧笑道,“好好陪着素兮,帮我照顾穆百里,我会尽可能的活着回来。”
陆国安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有些东西着实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必要,陆国安轻叹着瞧了一眼床榻上的穆百里,转身离开了房间。晨光熹微,大漠里天亮得早,离别也早。
赵无忧伸个懒腰站在了院子里,那大堂里头的人也从醉醺醺的状态缓缓的恢复了过来。虽然这儿的气候干燥,看上去了无生机,可难得的是这一份自由。
瞧一眼这广袤无垠的大沙漠,如此壮观,让人的胸襟也跟着开阔了不少。
雪兰的酒量好,所以醒得也早。
“你一夜未睡?”雪兰问。
赵无忧回眸看她,“该走了。”
雪兰微微一怔,“这么快?”
“军中无主将,皇上大抵是要追究了,原本倒也没什么,走了就没打算回去。”说到这儿,赵无忧自嘲般的笑了笑,“罢了,不跟你说这些。帮我看着素兮,就说我去找孩子了。天涯海角,江湖不知何处。”
雪兰点头,“好!”
“谢谢。”赵无忧淡然浅笑。
素兮昨夜醉酒这会还没醒,她的酒是赵无忧特意准备的,所以没有一两日是不会醒转的。温故收拾东西的时候,赵无忧去了穆百里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再跟他待上半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除了下下棋跟他自言自语一番,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我曾最厌恶下棋,可是与你在一起之后,做的每件事都是满心欢喜的。”她自言自语。
许是真的有些感觉,床榻上的人有了少许反应。
“玉笛给你,护身符也给你。此生给你,来世也给你。”她苦笑两声,“你说你这人怎么如此贪得无厌呢?你给了我一个孩子就撒手不管,这对我公平吗?”
落下一枚棋子,赵无忧将骨笛放在自己的对面,假装那便是穆百里本人。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坏事。”她自嘲般笑了笑。
“赵无忧!”一声低冷之音,从床榻处传来,惊得赵无忧手中的棋子骤然落在了棋盘上。
她骇然回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盯着那突然翻身坐起的男子。冷峻的面庞,没有半点温度可言。那双原本该极是清润的凤眸里,凝着少许寒光,星星点点,凉透了人心。
四目相对,赵无忧快速敛了心神,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是了,是该这种神情的。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离别前见到了一眼,也许
“不知督主是否赏脸,与本官对弈一番?”她坐在那里,眉目依旧淡然清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坐起身来。许是躺了太久,他下床的姿势有些怪异,好在终于一步一颤的走到了她跟前。
“本座睡了多久?”他问。
赵无忧将棋盒放在他跟前,“来一局吧!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穆百里的神情是倦怠的,也是淡漠无温的。他也没有说什么,真当是一老一实的跟着赵无忧下棋。这情景让赵无忧想起了早年的自己,幼年的记忆全部丧失,直到蝴蝶蛊逐渐开化,她才渐渐的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想起了她初来这混沌人世间的场景。
心头百感交集,可脸上仍是挂着笑。
她依旧云淡风轻的下着棋,不管他是否还记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虽然终究会想起来,但是现在她却并不希望他能记得。
有时候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修长如玉的指尖里,夹着一枚白子,赵无忧轻笑两声落下,“督主棋艺精湛,无忧真是望尘莫及。”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少许亮光,似乎有液体盈动。
穆百里一直在揉着眉心,他只觉得困意难挡,“你给本座吃了什么?”
“吃了灵药。”赵无忧打趣,“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灵药,督主觉得好吃吗?”
黑子落下,虽然倦怠难挡,可这脑子还算有些清楚。空白的世界里,寻不着半点过往记忆。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赵嵩离开京城出使邻国的那一刻,所以眼前的赵无忧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政敌,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对手罢了。
就好像这棋局里的棋子,各自为政,相互厮杀。
“赵大人”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拼命的搜寻记忆,想知道自己现在何处,想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怎么都没有办法。陆国安去哪了?沈言何在?他一个东厂提督,怎么会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
还有眼前的赵无忧,为何她明明在笑,他却总觉得她会哭呢?甚至于他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左肩下方的位置,有隐隐的抽痛,不知这痛楚来源于何处。
整个人都是懵的,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可赵无忧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在她跟前坐着,那一脸的陌生与敌意,让她心如刀绞却依旧面带微笑。棋盘上黑白分明,看上去是步步为营,可实际上她这心里早就方寸大乱。
第939章 还是回来了
“督主的棋走得越来越好了,还真是让人很无奈。”赵无忧轻笑着,连自己都听得出来这音色里的哽咽。那种轻颤中带着倔强,死活要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当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穆百里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只听得棋盘上“吧嗒”一声响,一大片的白子被吃尽。
她捏着棋子的手,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然后苦笑两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遇见他,便是她弃械投降的开始。而今早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
“你输了!”他笑得凛冽。
她红了眼眶,“是吗?”
四目相对,终是多少心事不知该从何说起。
穆百里已经倦怠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伏在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置于跟前的骨笛。没错,这是骨笛,而且是他亲手做的骨笛。
莹润如玉,白璧无瑕。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清了,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的睡去,再也没了任何意识。
这让赵无忧想起了早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贪睡,说睡便睡,全然不顾身边之人的担虑。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微热的面颊,终于有了温度。
她想着,他很快就会恢复吧?
温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愣在当场,“他醒了?”
“恩。”赵无忧将泪逼回眼睛里,“如当年的我一样,把不该忘的都暂时忘记了。我试着喊了他一声督主,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怀疑。那就是说,他所有的记忆都倒退在相爱之前,那时我和他是敌人。”
温故轻叹一声,小心的把穆百里搬回床榻上,而穆百里始终没有苏醒,就跟当初的赵无忧一样。时不时的醒来一会,然后又不省人事的睡过去。
“这只是暂时的。”温故宽慰,“你后来不都想起来了吗?等到他彻底吸收了蝴蝶蛊,将这蝴蝶蛊溶于骨血,就会想起来的。”
“我知道他会想起来,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原来被人忘怀是这样痛苦的事情。”赵无忧笑得勉强,“他看着我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我是真的不习惯这样冷漠的穆百里。但我也是庆幸的,至少在我离开的这算时间里,他不会有太多的痛苦。所有的牵挂,由我一并带走。”
温故轻叹,“何必勉强自己呢?”
“不是勉强,只是在尽量让自己朝着更好的方向走。”赵无忧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骨笛,“等我这次离开京城再与他相聚的时候,将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怀着美好的愿望,在穆百里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若雪花落唇,温柔如斯。
“等我回来。”她附在耳畔低语。
他始终没有感觉。
离开的时候,阳光正好,唯有雪兰和老头站在客栈门口相送。
赵无忧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素白的脸上泛着少许暗哑之色,“都回去吧,我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再回来的时候,就真的不走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一生。
此后,赵无忧再也没有回来。
当然,这是后话。
南抚镇那头,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就等着赵无忧前来处置。果不其然,那细作收到了来自萧容的消息,而且这消息摆明了是要给赵无忧的。
细作面上紧了紧,还是那一脸的懵逼。
赵无忧从影卫统领手中接过那封信,冲着那细作道,“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吧,这大祁不适合你待着,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最后被大祁的官军抓住,落一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语罢,她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信件上的提名就是给她的,是萧容亲笔。
温故道,“他已经猜到了你会抓住这细作。”
“不是猜到,而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还能安然无恙吗?”赵无忧冷笑两声,细细看着手中的信件,“哼,果真是要命的东西。”
温故一怔,慌忙接过手中细看,俄而面色缓变,“这是”
“这是挑战书。”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挑战我的极限。”她一招手,“把东西都收拾了,马上回京,一刻不留。”
的确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她救完了夫君就该去救自己的女儿了。这一路上还真是忙得很,可她这身子离了蝴蝶蛊,还没好好的休养便又开始了日夜奔波。
说来说去,不过是仗着自己还年轻罢了!
赵无忧走了,甚至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南抚镇,再看一眼那漫无边际的荒漠。人走了,心却留在了穆百里的身边。
素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赵无忧早就走远了。
驻足客栈门前,素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得知赵无忧离开的第一时间,她便拿着剑冲了出来,甚至没来得及褪下一身红装。
陆国安将自己藏在黑漆漆的斗篷之下,眸色微沉的望着素兮的背影,无奈之处唯有轻叹一声,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客栈的,毕竟穆百里需要有人看护。好不容易救活了穆百里,这一次陆国安是断然不敢再大意了。
“如果你要走,我让掌柜的安排一下。”陆国安道。
素兮站在那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公子怕我会为难,所以给我下了药也替我做了选择。”她回头看他,眼睛微微圈红,“她什么都知道。”
陆国安颔首,“是,赵大人心有七窍,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你这份心思,所以干脆替你做了抉择,让你留下来陪着我。我承认我也自私了一回,没有拒绝。”
她定定的望着他。
他继续道,“赵大人跟我说过一会话,他说我的日子不多,所以希望我能给予你足够的快乐回忆,教你此生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我答应了,答应她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千岁爷。她说,让我也自私一次。”
素兮深吸一口气,低头苦笑两声,缓步走进了他的怀抱。隔着衣衫感受他的凉薄与无温,可这心里是暖的,即便是天人永隔,也无碍于他们的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