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对于墨辞也不顺眼了起来,伺候主子也伺候不好,要他何用?她剐了墨辞一眼:“叫你盯着娘子选夫,你却如此懈怠,我看你是胆子太大了!”墨辞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楼伊敏冷眼看他,要不是墨辞的守贞砂还在,她倒是真要怀疑这小厮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脑子。可即使如此,这原本是千辛万苦才选中的小厮也碍了她的眼:“既然你伺候不好,不如就打发了去庙里罢。”
墨辞紧紧咬着牙,声也不敢吭一声,去庙里?这辈子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楼灵溯被她母亲的怒气吓得一个激灵,不过是不选夫而已,这就要打发下人是怎么回事?“娘,这……不用如此吧?”
“不用?”楼伊敏转头瞪自己女儿,“你正夫不选,夫侍不纳,哪家女儿如你这般?他跟了你这么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曾讲给你听,不打发出去留在府里何用?”
楼灵溯看看楼伊敏,又看看跪着的墨辞:“选,我怎么不选了?”她看了眼桌上的画像,“这不是没看上嘛……”
“哼!”楼伊敏不由她胡说八道糊弄自己,“都快三十多个公子了,你倒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不成?不如先换了这个,找个知情识趣的来!来人呐!”
墨辞从小陪着楼灵溯长大,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把人丢庙里去。眼看楼伊敏是真的动了手,楼灵溯急忙拦在墨辞身前:“我选!我真的认真选!”
楼伊敏看着女儿难得露出的焦急神色终于有了凡尘的味道,心头的烦闷终于下去一点,几个外院的护卫束手立在门外,只等着主母一声令下就把墨辞拖出去。楼灵溯看着满桌的画像只觉得头疼,可楼伊敏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大有今天就要画中选婿的意思。她一张张翻开画像,只觉得这写意人像画起人来区别实在是不大,不过换个发型,换套衣服,谁跟谁都长得像一母同胞。屋里气氛焦灼,眼看着楼灵溯要看完最后几份画像,楼伊敏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母亲。”救兵终于到了,楼嗣欢探头探脑地在外面往门内张望,“这是相看呢?”
楼灵溯从来没这么爱过她这个姐姐,连忙给她使眼色。楼嗣欢收了信号,就见她苦着脸,当下幸灾乐祸:“我让你早点选,你不听,非得母亲逼着你,是不是自找的?”
楼灵溯瘪着嘴:“这画像看起来,不过是衣饰不同,胖瘦不一,连鼻子是挺是平都看不明白。”她一边说一边委屈,拿眼偷偷去瞧楼伊敏,被狠狠瞪了一眼,不过此时楼嗣欢来了,有了帮手心也就有了底气,“娶正夫是大事,看画像选万一选错了怎么办?”
楼伊敏当下拆穿她的话:“你出了几回门,哪一次好好相看过?”
“母亲,陈家寿宴是妹妹第一次出门,她在内宅里憋了十五年,连我也见不了几面,自然看什么都稀奇,她一定是看花了眼,不记得去看那些公子也是有的。”
楼灵溯点头如捣蒜,顺势卖惨:“这院子里长一根草我都知道,到了外面当然看什么都稀奇。”
自己女儿不得已要养在深宅,楼伊敏心里自然疼惜,楼嗣欢这话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一处,当下楼伊敏的气势就去了一半:“那凌家那次呢,陈丹特意跟我通了气,说是凌家那日去了不少公子,我怎么也没瞧见你回来说上一说?”
“本来是看了来着,可那个楚白霜也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酸醋,硬逼着我作诗。这大庭广众我成了众矢之的,吓都吓蒙了,原本相看的几个也给忘了。”她这话讲得七分真三分假,楼伊敏看着她另一半火气也压了下去。
楼嗣欢一看母亲的脸色,抓准时机道:“这画像的确好不出好坏来。若是当年让我从画像里挑,也挑不中华清的,还是让灵溯外出去转转才好。岳晓梦约了我们去吃螃蟹,这就要迟了。”
楼伊敏看着自己女儿,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去吧,以后多出去走动走动。”
楼嗣欢拉起楼灵溯:“知道,我定然带着她多出门转转。”两人三两步跨出书房,楼嗣欢的声音又传进来,“墨辞你还跪着干嘛,不跟着谁伺候溯儿?”
墨辞略等了一下,见楼伊敏没有要阻拦的意思,急忙站起来行了礼跟了出去。
楼伊敏一个人站在安静的房内,目光在画像上扫了扫,外人只道楼家小女儿惊才绝艳,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传遍大街小巷,她心里念叨的却是那句“我欲乘风归去”,每每想起心中便一紧,生怕让老和尚当年所言一语成谶。
上了车楼嗣欢立刻换了张脸,风雨之色也并不比楼伊敏好:“我让你自己挑,你偏不听,真是要让母亲发怒把墨辞扔进庙里?”
楼灵溯接过茶狠狠灌了一口压惊:“娘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跟墨辞过不去?”
楼嗣欢怀疑她装傻:“真不知道?”
楼灵溯一脸茫然,看楼嗣欢又看墨辞:“你背着我惹到母亲了?”
楼嗣欢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你这个蠢货!”她毫不客气在楼灵溯脑门上敲了一下,“我问你,为什么墨辞的守贞砂还在?”
楼灵溯比她更震惊:“怎么,不该在吗?”
楼嗣欢:“!”她终于确定,自己这个妹妹是个蠢货,“你这么大了,还是个雏,母亲觉得墨辞照顾不了你。偏偏你又连正夫也不肯好好挑,她怕你清心寡欲地过了头,断了尘念!”
“怎么可能!不说尼姑不好当,我那么爱吃肉,断什么尘念?”楼灵溯随即发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墨辞伺候我,还要连这种伺候的?”
她声音高了八度,楼嗣欢怕她蠢货的名声传出去辱没门楣,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给我小声点!哪家小厮不伺候娘子,你及笄了还这个样子,是不是想吃苦头?”
“苦,苦头?”即使被捂住了嘴,楼灵溯也艰难发问,“什么苦头?”
楼嗣欢看她连眼神都变了:“世家公子规矩重,教养公公教的时候云山雾罩,有些事还得成了亲后妻主亲自调教。你若是还是雏,新婚夜岂不是要吃苦头?”她痛心疾首,“连你都不会,难道新婚夜还要让教养公公给你们上课?”
任楼灵溯两世为人,也一口老血喷她姐手上:“还有这种事!”
她蠢得毫不作假,楼嗣欢放弃了亲妹妹,转向墨辞:“教养公公教你那些,你一点也没用过么?”
墨辞眼观鼻鼻观心,跪在一边看着车上铺的软垫也不敢吭声。楼嗣欢气不打一处来:“伺候娘子沐浴更衣的时候也没试过?难怪母亲要送你走。”
“你别逼他了。”楼灵溯揉着太阳穴,觉得今日这信息量撑得她有点消化不良,“自我七岁后,沐浴更衣我便都自己来了,他……”她在楼嗣欢越瞪越大的眼睛中强撑着把话说完,“他近不了我身。”
楼嗣欢瞠目结舌,这,这叫怎么回事?“楼二,你没毛病吧?”
楼灵溯白她一眼:“我整日在深宅,送他来的时候只说来伺候我的。我那时才多大,天上掉下个玩伴来,我当宝都来不及,使唤他累倒了怎么办?那岂不是又剩我一个人?”楼嗣欢来不及细想这话哪里不对,楼灵溯眼中已一层氤氲,“我跟姐姐不一样,圈在院子里连门都不允许出。你今日这个朋友明日那个玩伴,忙得都来不及热闹。我就一个墨辞,你们居然还要怪他?”
楼嗣欢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妹妹要哭,委屈怨怼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她不由得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墨辞已直起身,轻手轻脚地抚着楼灵溯的背:“二娘子别哭。”
楼嗣欢看着这两人,唉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别哭了,我找机会劝劝母亲。你也是,既然知道了缘由,不如找个机会把事情办了,也省得母亲心里为了这点事不痛快。”
眼里还噙着泪的楼灵溯动作一僵,这解决方案是不是哪里不对?她刚刚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入秋的第一批螃蟹,虽说膏还不够满,肉却是鲜嫩。岳晓梦花了不少力气才在醉月楼定了位置,一来她那晚救了陈元铭,也算间接帮了岳家,二来也借机跟楼灵溯这个谪仙一样的妹妹套套近乎。谁知一晚上见她都有些神不守舍,便压低了声音问:“你妹妹是不是有心事?”
楼嗣欢今日见识了自己妹妹的愚蠢,又无法对外人声张,冷哼了一声:“哪有什么心事,你看她吃起螃蟹来比谁都多。”母亲居然会以为她看破红尘?就这杀生的劲怎么可能!
“姐姐可是嫌弃我吃得多了?”楼灵溯放下第三个螃蟹壳,带着点哀戚地看岳晓梦。
岳晓梦没有楼家人的免疫力,心都要被这个半路妹妹看碎:“怎么会!你多吃些姜醋,别伤了胃。”她给楼灵溯添了姜茶,“还有茶,你吃不了酒,就喝点茶暖暖胃。”见楼灵溯重又喜笑颜开,心这才放了下来。楼嗣欢看得牙疼,认识岳晓梦这么多年,她却从未对自己如此周到过。当即飞了个眼刀过去,谁知那人根本不看自己,根本没接着。气得翻个白眼,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