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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太妃知她等谁,忍不住埋怨道:“你就那般肯定她们会上当?”
  郁太妃自然是有把握的,微微笑道:“我的老姐姐,您未免把自个儿的分量看得太低了,这会子消息已经出了西苑,你还怕她不肯来?”
  宫里重孝,别看西苑只是些无权无势的老太妃,她们动动嘴皮子,也能在宫里扇起一阵大风来。好歹她们也是皇帝的庶母,难道眼睁睁看她们病耗而死,这罪名可有谁担当得起?
  待会儿无论来的是皇后或贵妃,郁太妃都能用三寸不烂之舌劝动对方,或是引诱贵妃来指证皇后,或是逼着皇后将罪名落实到贵妃头上,对她们都有百害而无一利。
  钱太妃揉着肚子,只觉那股便意再度涌来,可就算再去一趟茅房,估计也没什么好拉的了——她这一早上已经去了四次,到最后出来的只剩下淋淋漓漓的清水,害得钱太妃连茶也不敢喝。
  再一看郁太妃优哉游哉的模样,钱太妃难免心里不平衡,“主意是你出的,怎么罪却得我来受?好没道理!”
  郁太妃颐然道:“你当我是为谁帮忙?横竖我是没儿子的,好与不好也就那样,你却不同,好歹生养了个亲王,这宫里却人人能将你踩到脚底,我就不信你咽的下这口气。”
  钱太妃便没话说了,说起来郁氏的确在帮她的忙。她忝为景福宫的主位,却自知资质泛泛,先帝生前既不得宠,全仗着儿子在众兄弟里排行靠前,加之这些年点灯熬油熬出来的位分,论心机手段,她还不及郁氏十中之一。若非郁氏时常帮衬着,她怎能压服西苑众人?
  郁太妃着实好脾气,见她如此非但不恼,反倒回过头劝她,“些须吃点苦头,能换来今后尊荣太平,有什么不划算?我若是你,就该偷着笑了!”
  钱太妃苦哈哈的道:“那也用不着假戏真做……”
  她原以为自己只要装装病就好,可谁知郁氏去太医院抓了副泻肚的药,掺在茶水里给她喝下去——钱太妃还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若非她与郁氏多年来的交情,只怕当场便要发作。就算心底没法认真怪罪,钱太妃也懒得摆出好脸色,谁像她这样拉上三天三夜的肚子,肯定也是笑不出来的。
  郁太妃体贴的为她掖了掖被,笑眯眯的问道:“还要不要去?”
  钱太妃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虽则仍有那么点便意,她却情愿忍回去。再拉,就得连肠子都得带出去了,她都大把年纪的人,凭什么还得受这种罪呀!
  郁太妃满意颔首,“如此甚好,若苦主不在,等会子来人也没法问话。”
  话音才落,就听到一个小太监嘹亮的嗓门,“皇后娘娘驾到!”
  郁太妃展颜微笑,“瞧瞧,鱼儿已上钩了。”
  她立刻上前施礼,钱太妃也挣扎着要下床请安,林若秋忙让进宝过去搀扶,钱太妃于是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仿佛皇后娘娘乃包青天在世,定能为她主持公道。
  林若秋关切的看着这位脸色发绿的老太妃,“听说太妃娘娘身子欠安,本宫还以为是风寒一类的小事,怎么看着却严重成这样?”
  郁太妃向对面使了个眼色,钱太妃会意,假装将要晕倒,好容易才振作起精神,一副受尽委屈的架势,“想来不过是吃错了东西,才下痢不止,皇后娘娘就别责怪他们……”
  这便是话术,她如此一说,皇后当然非为她主持公道不可。
  郁太妃满意颔首,到目前为止,事情的进展都在自己意料之内,自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指证御膳房那帮蠢奴才,非得慢慢抽丝剥茧,才能攀扯到谢贵妃——哪怕不是贵妃做的,这事也必得按到贵妃头上。
  她满以为林皇后接下来就该询问前因后果,可谁知那位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想不到太妃娘娘的身子竟这般糟糕,陛下与本宫还想着让诸位太妃去封地颐养天年,如今看来,恐怕还是留在京中养病最为相宜。”
  钱太妃吃了一惊,连告状都忘了,“去封地?”
  林若秋点头,似乎对她们的无知十分诧异,“对呀,太妃,你们难道不曾听说?陛下早有此意,认为天下以孝为先,本朝定下的规矩却让王亲与其生母分隔两地,未免有违人伦。”
  说罢嫣然一笑,“陛下原想着,天下既然升平,不妨让诸位太妃与其子息团聚,只是此事关系甚大,须各部商议。如今看来旨意也不须拟了,诸太妃似乎更愿意留在宫中,那便顺应人情吧!”
  她并未捏造事实,楚镇的确说过这些话。自太宗皇帝起,皇子成年便可封王去往属地,但身为皇子生母的嫔妃们却依旧得留在宫中,表面上是为了服侍皇帝,实则更像是留在宫中为质,方便掣肘。藩王们想要造反,也得顾及三分。
  但楚镇显然是个很有见地的皇帝,并不愿以此阴私手段弄权,况且这些年根基渐渐稳固,楚镇也早已将大批兵力握在自己人手中,纵有动乱,也能从容应对。倒是这些太妃们留在宫中一则消耗国库物资,二则也须提防她们与宫外串通勾结,倒不如将这些人索性放归封地,既全了皇帝仁孝的美名,也能让那些藩王因此感恩,愈发效忠于大周——有异心的终究是少数。
  只是此事还须经过尚宫局与各部商议,故而楚镇尚未对外声张,但他为人素有决断,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此举势在必行。
  钱太妃听了她一番侃侃而谈,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原以为此生再也没有与爱子团聚的机会,原来机会就在眼前吗?
  西苑其他那些被郁太妃拉来充场面的太妃太嫔也都为之瞠目,她们原本是过来凑数的,必要时搭一两句腔,指责尚宫局对她们的迫害,并顺势将战火引到谢贵妃(或者皇后)身上。这会子却一个个静悄悄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是那些有子嗣的老娘娘,更是偃旗息鼓,开玩笑,眼看着就能离宫了,谁还愿意多生事端,那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眼前的场面正合了林若秋的心意,她莞尔道:“对了,太妃娘娘,忘了问您是怎么病的,可否告诉本宫?”
  第158章 挽留
  郁太妃脸都青了, 这个林皇后, 当真是狡诈无比。她轻轻扯了扯钱太妃的衣襟,暗示她莫要轻易相信这位皇后娘娘的说辞——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钱太妃却哪管得了许多,光是想到分别多年的独子,她就觉得喉咙里都哽咽起来。不管真假,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愿意去尝试。
  况且,皇后的话必定是金口玉言, 林氏既然敢这么说, 必然是皇帝曾授意于她。那么, 皇帝也对她们这些老怪物的心思了若指掌。钱太妃想到此处暗自心惊,万一皇帝知晓她故意挑拨宫中生事,不肯放她去封地呢?她岂非只有等着老死宫中了?
  思及此处, 钱太妃忙道:“没有,没人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吃了馊食。”又拉着一个小丫头过来打了两下, “说了那枇杷糕不能隔夜, 只是不听, 小蹄子们就会害人!”
  又巴巴地望着林若秋笑道:“老妇贪馋, 多吃了几块糕点, 胃里就翻腾起来,倒让娘娘见笑了……”
  郁太妃见她一副谄媚丑态, 早别过脸去。
  林若秋却笑得既甜蜜又得意, “既然没什么大事, 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诸位太妃也请安心保重身子,万勿让陛下担心啊!”
  “一定,一定。”钱太妃点头哈腰的道,连肚子里的痛都忘了。
  其余人等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让皇后娘娘过去,而在这之后,她们亦一溜烟地告退,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皇后娘娘以为她们是跟景福宫串通好的,天地良心,她们只是打酱油的啊!
  钱太妃拍了拍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仍有余悸。方才她差点吓死了,但凡反应慢点儿,没准就会让皇后看出端倪,那她们母子团聚的计划就该泡汤了。
  郁太妃却没好气的道:“一个丫头片子三言两语就把你吓住了,白活了这些年,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钱太妃显然也觉得自己方才举动有些丢脸,讪讪说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人家是皇后呢?”
  方才她就那么不疾不徐的说着话,钱太妃的心却仿佛从腔子里蹦出来。她敢打赌,林若秋必定已对景福宫内的风波洞若观火,她不拆穿,只是想给自己留点面子,也是给一个选择——钱太妃自然得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条路。说到底她对宫中权柄没多大兴趣,若非郁氏撺掇,她根本懒得去争的,况且,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要紧的呢?
  想起不久后的将来,自己便能见到封地上的儿子媳妇,从此做个安享晚年的老太太,钱太妃嘴角咧开了花。
  郁太妃鄙薄的望了她一眼,到底也是个不争气的,烂泥扶不上墙。
  想起林若秋适才过来的派头,钱太妃似有所感,喃喃道:“看来传言真是不错,这位林皇后的性子,比昭宪娘娘厉害许多呢!”
  昭宪么……郁太妃眸中掠过一丝阴冷之意,可惜昭宪那贱妇已经离世,若见到这样得宠又能干的儿媳妇,只怕她得气得活过来吧?
  望着门外迤逦而去的背影,郁太妃微不可见的眯起眼睛。这林氏倒真是个人物,看来她在这宫里有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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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景福宫出来没多会儿,林若秋迎面正撞上了谢婉玉。
  谢婉玉想必也是听说了西苑的风波特意赶来,她见到林若秋,不禁愣了愣,反应过来便屈身施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林若秋命她平身,“不用过去了,景福宫一切无恙。”
  谢婉玉迟疑片刻,慎重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想知道的,自然是林若秋有没有将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杀鸡以儆猴。
  林若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过是尚宫局那些小人拜高踩低做的腌臜事,本宫已经处置了他们,诸位太妃也都愿意不再追究,贵妃大可放心。”
  谢婉玉沉默了,她并非痴傻,自然听得出林若秋的言外之意,可她却想不到林若秋会出手将这件事摆平,她不该抓住机会,让那些人痛咬自己一口么?固然谢婉玉心内早有筹算,绝非几句流言就能打垮,可林若秋轻轻松松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还是令谢婉玉十分惊讶,难道世间真有这样不计前嫌的人?
  谢婉玉不由叹道:“论度量,我不如你多矣。”
  林若秋却轻轻摇头,“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自己,鹬蚌相争,得利的只会是渔翁,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做不来。况且,内廷稳定,前朝才能太平,本宫想,陛下也会乐见如此。”
  她并不欲过多停留,跟谢婉玉,林若秋顶多也只能与其成为好同事的关系,却绝对成不了朋友。点头致意后,林若秋便带着进宝擦身而过。
  明芳望着那人庄严肃重的模样,悄声嘀咕道:“这林氏越来越有个皇后的样子了,漂亮话能说一大车,娘娘,您可别被她唬着!”
  谢婉玉停驻片刻,仍是叹道:“我不如她多矣。”
  她原以为林氏能被陛下立为皇后,无非是因着宠爱的缘故,但如今看来,皇后之位却非她莫属——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能。
  林若秋回到琼华殿,便活灵活现向皇帝重现了景福宫中的“战况”,尤其以钱太妃的神态转变为最佳,先是满脸写着冤屈,再是如遭雷击的惊讶,最后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拍马屁,都被她表演得惟妙惟肖。
  楚镇笑得几乎肚子疼,狠命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才缓过劲来。看他那样子,就差明夸林若秋是天才了——亏她怎么能想到这种招数。
  楚镇欣慰的拉着她的手,十分满足的道:“朕早就说过,你定能胜任皇后一职,旁人的怀疑只在一时而已。”
  林若秋有些害羞的转移话题,“那钱太妃倒是好打发的,不过郁太妃……”
  虽说郁太妃只在一旁默默观看,很少插话,林若秋无端觉得她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不怪她多疑,实在是钱太妃跟钱婕妤几乎一脉相承,傻到一处去了——那种单纯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还好郁太妃没儿子,掺和不进去,否则今日之事恐怕不好收场。
  楚镇眉间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她是伺候昭宪娘娘的旧人,父皇在世时对其亦十分敬重,罢了,由她去罢。”
  林若秋自然懒得再去管西苑的风风雨雨,她如今的任务只在安胎要紧。好在经过今日这么一出,那些娘娘们都该学着安分守己些了,就算郁太妃真有些小心思,也掀不起大风大浪来。
  林若秋想起适才遇到谢婉玉的事,脸上却有些局促,天晓得,林若秋此举只是为了宫中太平,而非故意对谢婉玉宽容相待。可她看谢婉玉却仿佛被她稍稍打动,这却不妙,林若秋天性就是爱憎分明的生物,容不下化敌为友这种逸闻。她情愿两人能保持生疏且略带敌视的状态,这样她反而能轻松一些——朋友让你感到舒服,敌人却能促使你进步,若没有谢婉玉这个对手一旁虎视眈眈,林若秋怕自己会继续怠惰下去,那就太不妙了。
  楚镇微微笑道:“那倒不会,朕看你是多心了。”
  宫中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争斗,谢氏为了家族而进宫,只要谢家一日健在,她就不会放弃胸中的勃勃野心。除非谢家垮了,那她自然没什么好拼搏、好争取的。
  皇帝的话令林若秋松了口气,这样才是最好的,谢婉玉急于揽权,才会井井有条地帮她将宫中事务处理好,展示自身的才干,林若秋也能舒坦一些——她怀着身孕,真是半点也不想操心。
  楚镇十分自觉地让她靠到自己胸口,为她按捏肩背,又以极悦耳的嗓音道:“无需担忧,待你生产之后,朕会将谢氏协理六宫之权收回,她威胁不到你。”
  林若秋却懒懒摆了摆手,“不,让她继续做下去吧。”
  林若秋可没信心在照顾三个孩子的同时还能兼顾宫中事务,既然谢婉玉这么个工作狂魔喜欢受累,就由她去吧,不是两全其美么?
  楚镇见她懒得没骨头的模样,只好答应下来,人家常说懒汉配娇妻,他这厢却娶了个懒婆娘进门,难道是他自己太娇了?
  林若秋顺势滑到男人大腿上,好躺得更舒服些,继而伸展开四肢,惬意的摸着肚子道:“怀阿瑛的时候也是这般安安静静的,看来咱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肚皮仿佛动了一下,忙坐起身。
  楚镇见她变了脸色,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怕她是要生了,不至于吧?这才七个多月呢。
  林若秋将手按在肚皮上,缓缓抚摸了一圈,仿佛在感觉什么,好一阵才慢慢说道:“他方才在踢我……”
  楚镇表示怀疑,“怎么会,你方才不是刚夸过他吗?”
  “没准这孩子经不起表扬,得骂一顿才好呢。”林若秋道,随即就感觉那小坏蛋又踢了下她的肚皮。
  这下她没话可说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这孩子的颖悟都感到不可思议——可以预见,绝对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魔头。
  过了半晌,楚镇方干巴巴的笑道:“往好处想,婳婳肯定会喜欢这孩子的。”
  景婳不是一直想要个活泼能陪她玩的弟弟么,这下两人可有得疯了。
  林若秋由衷的叹了口气,“这宫里看来将不得安生了。”
  对着西苑那群老太妃,她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不过养孩子却是一件天长日久的艰巨任务,她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得住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发现皇帝已起身朝门外走去。
  “您去哪儿?”林若秋巴巴的问道。
  “回太和殿,批折子。”楚镇回答得问心无愧。他本就是一个十分勤政的皇帝,在他这儿,国政是排在第一位的,家人是排在第二位的,至于其他……没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不能留下来么?”林若秋微微仰起头,呈四十五度角望着他道,这个角度看起来是最楚楚动人的。并非她突然犯了饥渴,只是,她担心肚子里的小混蛋半夜里再来踢她,在懒得请太医的情况下,楚镇的抚慰将是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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