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修白恋恋不舍地走出去,弄醒了车夫,躲在小巷杂物堆的后面,看着车夫奇怪地摸着后脑,再骂骂咧咧地挂上门锁,赶着最后一道余晖回去了。
他走出杂物堆,站在外楼梯下面,仰望着那道畸形的小窗口,没再上去和他道别。
这扇窗户,这道门,这面墙,他终有一日要将它们粉碎地彻彻底底。
外乡人徜徉在日夜相交的人流中,所有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一眼他容光焕发的俊脸,上面生机勃勃,洋溢起迷恋的傻笑。
他撞见了许爱莉,对方吃惊地打量着他的变化,大声说了些什么,并塞给他一张纸片,被他随手揣进腰包里。
穿过树林公园,经过干涸的喷泉,他见到了商店里装饰的流苏,想起那个人的丝绸般的长发,闻到太阳烘烤草木枝条的气味,想到席莫回的气息,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汇聚起来也比不上小窗里情人的一枚轻吻。
回到旅馆,他坐回床上,灵魂和意识却还留在那个昏黑的小屋里。他进了浴室,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再回到原处,慢慢、慢慢地抬起手,先是拇指,再是食指,沿着下唇角的轮廓边缘小心翼翼地触过去。他轻轻咬了半点唇边,像是在品尝柔和的奶油蛋糕,细致地舔了舔。
他忽然站起来,在房间里轻快地踱步,如同打了深度迷幻剂一般,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要怎样才能忘记,他和席莫回一个小时前在囚笼中亲吻了。
永远也不可能。
翌日,桓修白才注意到那张卡片。确切来说,它是一张邀请函。
【本月10日21点整,邀请您于大剧院共同观赏无良镇经典剧目——致尊敬的外乡来客,桓修白先生】
桓修白陡然看到自己的名字,记忆突然冒出了一个角。他不记得自己一开始告诉了席莫回名字,席莫回究竟是怎么知道他叫桓修白的?
不仅如此,自从他来到镇上,没有和任何一个人透露过姓名,哪怕旅舍前台登记的也是日常行走的假名。
桓修白带着疑问准备赴约,在那之前,他先去水泥楼梯前看望了席莫回,这是第一次,席莫回的话少到让他心寒。
他看出对方不想继续聊下去,在席莫回第三次提出让他离开时,他真的走了。
夜幕沉沉,无良镇的中央大剧院灯火通明,装饰华丽的马车在门前川流不息。桓修白穿着那身他刚到镇子来的过渡客装扮,将大檐帽卡在了脑袋上,遮住人们窥探的视线。
下陷式的剧院是新古典主义的雕饰风格,处处精致怡人,如果桓修白到过erd总部,便能一眼认出这地方毫无疑问就是修正局会议厅的翻版。
他出现在台阶最高层时,各种各样的目光蜂拥着朝他投射过来,他看到了许多印象中熟悉的面孔,那些人的名字仿佛就在嘴边,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还有一半是陌生脸庞,大半的恶意探视都是从这些陌生人中来的。
“看来外乡人在你们这儿不怎么受欢迎。”桓修白指尖夹住那张卡片,嘲讽着挥了挥。
一个侍从走过来,僵硬地朝他行礼:“请您跟我来。”
桓修白时刻警惕着,皮外套下的手没有离开过枪匣。观察地形,记住每一个座位的方位的角度,每一张脸的形态,大剧院的台阶,厚重的帷幕,甚至是墙上不明用途的方形洞眼,都一一归于脑中,每一件事物的轮廓都为织补细密的绘图贡献了一条经纬线。
“欢迎~欢迎,贵客来临。”有人鼓掌而立。经过声乐训练过的腔调很容易在人群中分辨出来,桓修白不喜欢这种后天的痕迹,他更青睐席莫回恍如天成的自然音色。
会场主人热情地张开双臂走过来,桓修白冷冷一哼,拔出手枪,对准来人的眉心。现场同时响起无数重叠的上膛声。
席墨之优雅扬起手臂,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看台上持枪的人们都坐了下去。
“我哥哥说得不错,你相貌还行,就是人太耿直,当个玩物凑凑合合。”席墨之抚平额角的碎发,拿眼角瞧着桓修白。
桓修白不怒反笑,抬了抬枪托,吊儿郎当地说:“继续说。”
席墨之轻轻摇头:“你别执迷不悟了,我哥哥给你看过他的脸吗?没有吧。他又老又丑,不能见人,只有你还会上他的当。”
桓修白对话的内容无动于衷:“还有别的吗?”
席墨之苦心规劝道:“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传说吧。我哥哥会勾搭每一个经过的外乡人,你早就不是第一个了。他勾引他们,等他们晕乎乎地沉醉在他的温柔嗓音里,”他忽然变换表情,加上肢体语言,为着生动描述惨烈的一幕,“就扒开他们的胸腔,掏出心脏,捧在手里一口一口吃下去。”
“不过,”他轻飘飘地补充道,“他吃了你的心,病就会好了,就缺最后一颗外乡人的心脏了。”
席墨之说完,密切地观察起桓修白的表情。
是愤怒吗?不甘被一个丧失美貌的糟老头儿欺骗,会不会现在就冲出门奔去囚所给哥哥两枪呢?
席墨之迫不及待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谁知,桓修白深思了一会儿,认真地问道:“他吃了我的心,不管什么病好了,你们就能放他出来了?”
席墨之的笑容僵在脸上。
“啊……对啊,但要自愿奉献的最好,毕竟你是他的解药嘛。”席墨之敷衍地乱找些话搪塞过去。
“他为什么没和我说?”枪客冷漠地问。
席墨之简直要笑他的天真了:“我哥哥才不让我告诉你。”
桓修白缓缓勾起嘴角,直接讽刺道:“席二老爷,你满口谎言,席莫回没教过你,说谎也要一半真一半假吗?”
“我为什么要他教?!”
桓修白玩着枪栓,咔嚓咔嚓声在场内每个人心头震动,“你先说他把我当成玩物,想要吃了我的心。后又说我需要真心奉献,席莫回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
“恐怕,他虚意待我是假,用情对我才是真。他害怕我与你接触见面,根本不是怕你本人,而是怕我知道了这一切会主动奉献救他出来。”
席墨之轻笑出声:“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你还不够了解我哥哥,他是自私起来连家族都毫不犹豫利用的人,哪有什么道德情爱可言。还是……”他的声调刻意暧昧起来,“你执着的就是那道嗓音?”
桓修白握住枪的手指骤然收紧了,他缓缓按下扳机:“席二老爷,你活的时日也久了,怎么还不懂一个道理。真情与假意的确难以分辨,但也是这世上最难掩藏的东西。不管外面的表象有多虚假,我所确认的内核为真,它便是真的。”
“砰——”子弹穿透了席墨之的肩胛骨,近距离产生的巨大推力使他捂着肩膀向后栽倒。
可他下一秒就爬了起来,移开手掌,那枚子弹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席墨之面对桓修白的冷脸,朗声笑着,把子弹丢到他脚下。
“刚刚有被我精湛的演技骗到吗?”他略带得意地背着手说。
桓修白面无表情:“太拙劣了。”
“那可能是你的审美有些缺陷。”席墨之笃定道。他高举手腕,在空中转了半圈,屈身致礼,用矫揉造作的播音腔故意制造着声腔共鸣:“接下来,将由我和在场诸位,为外乡人先生表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动作喜剧——拯救善良好哥哥。”
他直起身,轻巧地拍拍掌:“第一幕,痴情外乡人自愿献心,绝世好弟弟热情帮忙。”
话音落时,席二老爷的爪牙们已将桓修白团团围住。
子弹还剩五颗,突出重围并非没有可能。
席墨之高声提醒着:“你们都小心着,下刀的位置要准,别伤了心脏,万一哥哥吃起来口感不好了,可是要怪罪我的。”
一半人持枪指着桓修白的脑门,一半人持刀向他逼近。
情急之下,这座宽广剧院的精致版图连带人物站位都完完整整复制在了他的脑中。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杀手们的年龄和反应度,握刀的姿势,逃跑的最佳路径,全部清晰构筑起来,如果再将镜头拉近一些,地板下的构造和墙面板的搭建架构都如数家珍。
就这样,一一拆解,全场除了他的250个人都会——
现在是251个了,有人推开了剧院的天使雕花双向描金门,停驻在剧院最高点,声音虽轻,却能悠扬婉转地传导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瞬间摄住全场目光。
“席墨之,你是该受些教训了。你对哥哥的人不敬,就是对我不敬。”这声音清澈柔缓,正是桓修白最爱的那一款。
也是席墨之最痛恨听到的藐视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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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个梦境的主体是美丽构造的,就觉得好甜啊。主任的每一项决策,每一句话,每一份信任,美丽的潜意识都知道。美丽会来救场,恰恰是因为主任前面的那番话将他的正面意识引导过来了。
他们俩的行为之下是存在着强烈的因果关系的。
有趣的是,所有人都说桓桓是自作多情,结果人家坚持不懈,最终搞到真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喜欢真心被践踏的故事,我喜欢真情付出得到回报嘿嘿。甜甜小情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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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主任:我吃我自己的醋,越吃越上头
墨汁:你审美不行
桓主任:我审美不行???(拉出老公),你睁大眼睛再说一遍?我审美一顶一的好!
第44章 我是你嫂子,咋滴!
造成无良镇轮回悲剧的传说级怪物, 正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他是笼罩在小镇居民头上永久的阴霾, 人们内心最黑暗处的阴影。他们既惧怕他, 又迫于人类的心性,对他产生出无限好奇。
剧院内鸦雀无声, 连男人们手上佩戴的手表滴答声,和女人们的裙摆布料垂坠声都瞬间消失。席莫回缓步走下台阶,宛如哑剧一般的情景在桓修白眼前发生,一颗颗头颅像木偶似的僵硬垂下去, 眼珠乱转,肢体竖直, 绷到极致又松脱了,骨头摩擦吱呀地响起来, 朝着一个方向,席莫回安然行进的方向, 鞠躬作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所感,桓修白都要怀疑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了。
每一具身体,不管高矮胖瘦, 衣着打扮, 都能以仿佛用仪器精密控制过的角度鞠躬与转身,一眼望过去, 甚至每个人的背脊都能做到与地面完全平行。
剧院里的人们, 忽然从一张张活灵活现的面孔, 变成了衬托唯一主角的呆滞木偶。
“谁放你出来的?是叔叔吗!”席墨之又惊又惧。他骨子里对兄长有种天然的畏惧, 见到脱离了镣铐的席莫回, 仿佛猫见了老虎。
席莫回来到台前。桓修白之前没见他在外走过路,不知道他腿脚不好,走起路一顿一顿。回想起种种细节,席莫回戴着脚链时确也有这样的迟钝,桓修白一直以为是因为镣铐过重,却没想到他这双腿,本来就不好。
席莫回停在席墨之身前,没往桓修白那边看哪怕一眼。桓修白紧盯着他,即便这男人用绷带包了满脸满手,桓修白也不可能认不出他。
倏然,反手夺了两个人的枪,桓修白连开三枪放倒一片人,侧身贴着座椅作掩护,紧步冲到了席莫回面前,挡在他和席墨之中间。
席墨之看到他那副凶狠护食的样子,咧嘴笑了。
席莫回神情淡淡,从后面握住桓修白的小臂,将他拉扯到身后,向左迈了半步,正好挡住席墨之的视线,把小情人牢牢遮住。
“怎么?哥哥还怕我对嫂子不利?”席墨之玩味地问。
桓修白听到“嫂子”二字,活像打了鸡血,整身整脸都红得透彻,热血直往脑干上冲刷。
席莫回余光瞄了眼他的反应。
年轻人,前面有多冲动,后面脸皮就有多薄。
“席墨之,我有时候会产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席家血脉。”他把话抛出去,等着弟弟咬钩。
“我是父亲母亲亲生的,这点毋庸置疑!席莫回,”席墨之终于不再假惺惺称呼哥哥了,“你别以为一次两次伪造亲子鉴定书,就能把我赶出家门,独占族宝。就算我走了,你也得不到承认。”
席莫回不置可否,回答地随意:“因为你说不想做家族的孩子,我只好想法子帮你。你非但不领情,还污蔑兄长,只能说我当年的怀疑的确有根有据,你作为席家二子确实不够聪颖。”
“我那时候才十岁!不想写作业,随口说不当爸妈的孩子了,你就能把我拉去鉴定所做伪造证书?怎么会有亲兄弟对十岁的孩子下此毒手?”席墨之简直觉得他这个哥哥不可理喻。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最擅长黑白颠倒,胡定是非。
“我一向心思浅,别人说什么,我很容易相信,你身为弟弟难道还不了解哥哥吗?”席莫回专注在手上的绷带打个小蝴蝶结,其间分神和他说了句。
心思浅?容易相信人?席墨之差点气笑了。比起心计深沉的程度,席莫回就是那百年榕树的老根,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纵横交错能戳进地心里。
“你要是学得聪明,”席莫回调子深缓,抬眸扫视了一周,包括席墨之在内的人都身体冰凉,一阵恶寒,仿佛瞬间被人拿管子抽空了血液,“就该知道,总惹我不快是什么下场。”
“但你总是学不会。”席莫回略带痛心似的说。
席墨之恨得磨牙,他最讨厌兄长借着长幼之名教育他,偏偏不论什么事,每次最终都是席莫回有理。
席莫回没法久待,他和家族讨要来的时间很短,这次已经是格外破例,再也没下次了。他背对着桓修白,朝后面伸出手掌。桓修白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当那只缠满白色绷带的手做了个招手的手势,他连忙把手递过去,两只手都握了上去,拿手心把他严实包拢起来。
他牵了小情人的手,转身要走,席墨之的嘲讽在后面响起:“哥哥,你难道不想出来?他根本不记得你了,吃了他的心,你就能和我们一块幸福生活了。”
席莫回顿下动作,窒了一下,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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