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三人之间若隐若现。埃利森眯眼盯着桌上的信纸半晌,伸手移至身前,叹了口气,静静地一行行看了起来。
见其他两人半天没反应,秃顶的理查德紧张起来,揩着鼻尖上的冷汗问,“纽金特……你怎么想?”
鹰钩鼻的司法大臣端起热茶啜饮一口,低沉如瓮的声音道,“弑君者之心,着实歹毒。我们刚找到真正的王室后裔,准备拥立新王,他就摆了这一道。往好里说,这是他蓄谋已久,恰好撞上了时机;往坏里说,恐怕这边埋伏了什么奸细,专门趁人心动荡之时设套。”
“这封信只有四行字,态度暧昧,毫无诚意可言,倒像是恶作剧。”埃利森淡漠地移开视线,“理查德,你所言为实?到底是哪个下城人送来的,你难道连这个也搞不清楚么?”
理查德苦着脸说,“我的确不知道。我挨个问过了守卫和仆役,没人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我桌上的。”
纽金特冷笑,“怕不是传信的鸽子会自己从脚上解信呢。”
埃利森挪了挪怀里的热铁瓶,道,“纽金特,现在不是挖苦理查德的时候。说不定是哪个下城的狡诈犯化装混入王城,给理查德暗中送了这封信后又溜走了。”
纽金特冷不丁说道,“那万一不是兀鹫城的人,而是迟暮帝国的奸细呢?”
埃利森嗤笑一声,“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总之,现在这封信已经送到我们手里,真正的索尔王室一出现,艾略特便送来劝降书,很难说不是个圈套。我们沦落到北境数年,既然一开始不会投降,那就永不会投降。艾略特想使一出离间计动摇旧国的根基,那他可太小看我们了。其他人不知道迟暮帝国里的旧国子民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他以为我们几个也不清楚么?”
理查德浮躁地笑道,“是啊,投降是不成的,弑君者的假面我们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既然真正的王子回来了,我们就该效忠我们的新王。”
纽金特窄小的瞳仁绕着两人跳了一圈,“那这封信如何处置?交给莱蒙王子么?”
理查德叼着烟斗,愁眉苦脸地吸了吸,道,“要不……我们烧掉吧。”
埃利森平静地说,“纽金特,你见过现在的莱蒙王子么?”
鹰钩鼻的男人道,“还未。”
埃利森裹了裹衣裘,道,“我同意理查德的话,因为……”
“现在的莱蒙王子,对旧国的人虽然抱有一份责任,但同样秉持着戒心,尤其对我们几个——”他话锋一转,面向纽金特,“还记得他几年前被送去魂烬之巅的事么?我们身为内议阁,都赞成让莱蒙王子取代爱戎王子,送给恶龙。如今莱蒙王子虽然从恶龙之穴逃出,但心怀怨恨,很难不会借题发挥。王子的心智尚未成熟,还曾是个杀人如麻的匪徒,我认为贸然把信交给他,并非明智之举。”
“没错!埃利森,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理查德猛地站起身,紧张地搓手,“当年莱蒙王子被送给恶龙——上帝啊,我差点把这件事忘掉了!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殿下心里怀有何等想法,说不定早就计划把我们——”
“好,烧掉吧。”
纽金特将茶盏放下,一丝不苟地将唇边的茶渍擦拭干净。理查德听了此话,像得了什么圣谕一般慌忙地拿过信,飞快地丢入燃着的壁炉!
噼啪,噼啪。伴随着木头烧裂的声响,信纸在三人的注视下很快被烧成了灰烬。
“好啦!”理查德一颗心终于坠地,瘫倒在软椅上,“恶毒的弑君者,呸!万疆帝国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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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金特回到了房间。
跟埃利森和理查德不一样,他的卧室只是一间简陋的书房,墙壁雪白无垢,地板纤尘不染。嵌在墙内的壁炉不算大,但足够冬日取暖。一人半头高的书柜旁摆了一张素白的单人床,床边的黑色长桌上则堆满了从各处搜来的书籍,主要是法典,还有一些记载了各种酷刑的古籍。
其中一本名为《亡灵之秘》,上面详细记录了前人在亡灵身上进行的一系列刑罚。这些都被他用红墨水仔细地勾勒出来,反复揣摩。
这是他的工作,编订法条,以及审判拷问。
纽金特阖上门,点燃床头的烛台,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中走向那面宽大的柜一角轻轻一抬,从底下抽出一封信,映着烛光,缓缓展开——
是弑君者艾略特写给他的信。
如理查德所言,这封信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那本《亡灵之秘》里,当晚就被他发现了。本想挑一个日子与三人共同商议,没想到理查德先他一步,将信件暴露了出来。
“哼,艾略特……”
鹰钩鼻的司法大臣冷笑一声,坐在床上,又将此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相同的内容,连字迹的布局都如出一辙。
既然他和理查德都有这封劝降信,那埃利森那边呢?
那个老狐狸。
纽金特沉思片刻,摩挲着信纸。艾略特劝降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在于新王的看法。若莱蒙·索尔对此起疑,将信件交出说不定会招致厄运;若对方能相信他们的忠心,倒不该将国王蒙在鼓里……
——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可恨、该死、令人憎恶的混球!你们才是真正的魔鬼!我会挨个记住你们的脸!现在你们施在我身上的刑罚,我莱蒙·索尔以后一定加倍奉还!
男孩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回响在耳畔,低沉压抑的审讯牢与忏悔室中所发生的事又一次涌入脑海。对方遍体鳞伤的躯体就像一只腐烂的洋芋,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毛骨悚然的邪狞。
我会挨个记住你们的脸……
我要你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