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肇源便吩咐司机前去圣约翰大学。
他接上了春生,带着春生去了百货大楼,给春生买了很多流行的衣物。
随后,他便带着春生回到了公馆里。
春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奢华大气的公馆。他在那座洋楼里参观了很长时间,简直觉得自己正身在一场迷人的梦境里。在过去的二十年的时光里,他和母亲顾阿香先后在渔船上安过家,在破庙里寄身过,在简陋的筒子楼里租住过。
那时候,顾阿香靠着刺绣的手艺谋生,养活她和春生,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在春生幼小的心灵里,吃饱穿暖便是他的一份最真实的人生理想。至于能大富大贵,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会儿,他在那座洋楼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他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对新鲜的事物总是饱含着极大的热情。肇源在旁边向他说着这座别墅从修建到装修的过程。这还是他年轻时候的婚房呢。
春生忍不住问道:“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妈妈吗?也是在这里,我妈妈给大太太欺负?”
肇源点了点头,道:“那时候,我本来打算娶你母亲做姨太太的。可谁能想到……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
春生很乖巧,没有吭声。肇源领他去了安迪的房间。肇源告诉春生,安迪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春生打量着安迪的房间,看到安迪的房间里竟然摆放着很多油画作品。他不由得好奇的说道:“我平日里也喜欢画油画。当然,我没有钱买像样的油彩,只好从艺术学院里找来别人丢弃的油彩。”
肇源顿时觉得心痛,道:“从此以后,你就不会为这些事情发愁了。”
春生问道:“安迪哥哥去了哪里?”
肇源道:“哦!他出国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春生随着肇源来到了小会客室里。肇源坐在了春生的身边,亲切的摩挲着他的手,显得是那么的充满慈爱。春生毕竟和肇源刚刚相认。他觉得肇源的样子显得有些肉麻。可当他看到肇源眸光里闪烁着疼惜和悲悯的时候,他便渐渐的接受了父亲对他这样的一种亲昵。
午饭过后,春生告诉肇源,他还要回到母亲那里。每个礼拜六的下午,他都雷打不动的回到母亲家里。肇源听说,便亲自陪着春生去了花市街。当然,他要春生独自下了汽车,朝着远处的那座摊位走去了。
肇源看着春生的背影走远了,他才要司机开车回到了公馆里。
春生来到了母亲的摊位前,帮着母亲张罗着生意。他照旧穿着旧衣服。肇源给他买的那些新衣服还放在佟公馆里。肇源和他约好,等晚上的时候再来悄悄的接他。
顾阿香看到春生来了,便问起了春生学堂里的时期。春生说,他在学堂里照旧闷头念书,平时去勤工俭学。
顾阿香倒也没有在意。自从那天她意外的遇到佟肇源之后,她的心里便弥散着忐忑。
当初,她和春生在外地生活了十八年,本来应该继续生活下去,可为了春生能进圣约翰大学念书,她只好带着春生回来了。她原本以为,她在花市里卖花,是不会再遇到佟家的人的。因为,佟家的人都没有养花的习惯。
再说,已经过去了这些年,她也变老,变丑了,和当年的顾阿香简直是判若两人。她和春生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年,还有一年,春生就能从圣约翰大学毕业了。
谁能想到,天底下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她竟然遇到了佟肇源,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他。当然,他也认出了她。她虽然变老、变丑了,可肇源还是能认出她!
肇源要请她出咖啡馆里叙旧,她坚决不去。二十年的往事早已成为云烟,她何必再把当年的前因后果回顾一遍呢。好不容易忘记的痛苦,何必再找回来呢?
至于肇源送给她钱,她更不屑用了。她恨着肇源,怎么可能让他用金钱挽回他的自尊呢?她绝不可能给他赎罪的机会,要让他在良心的挣扎里过完后半辈子。
至于春生,她更不可能让肇源和他相认。因为,春生跟着她姓顾,压根就不姓佟。
那晚,春生告别了母亲,要母亲照顾好自己。他悄悄的来到了花市旁的老街上,看到肇源的汽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春生上了汽车。肇源要司机开回公馆。一路上,他问着顾阿香。春生说,母亲压根就没提起她和肇源相见的事情。肇源叹息一声,告诉春生,以后的日子里,他会想办法照顾阿香的生意的。她既然不愿意拿他的钱,那他就想办法让她的生意兴隆起来。
春生道:“其实,我也不想拿你的钱。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毕业。等我毕业做事了,我就会把那些钱还给你的。”
肇源听说后,顿时变得眼泪汪汪的,道:“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你难道愿意看着爸爸一直愧疚下去吗?除了在金钱方面补偿你,我能做得就是给你父亲的关爱了。”
春生道:“那就多给我一些父亲的关爱吧。”
肇源搂着春生,让他舒舒服服的倚靠在自己的暖怀里。肇源已经把阿香的事情告诉了司机。司机哪里肯多管闲事呢?这会儿,他看到肇源和春生的父子情深,也被深深的感动了。
回到公馆,肇源便领着春生去了一间客房。他已经让老妈子收拾好了那间客房。肇源道:“以后,每个周末的晚上,你就住在爸爸这里。平时,你住在学堂宿舍里,暂时委屈几天。”
春生笑道:“我已经在宿舍里住习惯了。”
肇源道:“我倒是想跟你谈一谈,你毕业之后打算去哪里做事呢?你学的是化学。”
春生道:“我学的化学工艺,可以考虑去橡胶厂做事。”
肇源忍不住笑道:“真是天意!你知道吗?爸爸已经入股了橡胶厂,是那里的二老板。将来,你肯定会在那里找到合适的职位的。爸爸提前告诉你,让你觉得心里踏实。”
春生真的是喜出望外,不由得和肇源攀谈起来。
在苏公馆里,梦锦和文泉刚从巡捕房里回来。俩人看望了苏太太。姜长官果然安排苏太太住进了一间单人房里,里面有简单的床和家具。苏太太倒也觉得欣慰。
此时,梦锦望着空空荡荡的公馆,道:“爸爸在世的时候,这里很热闹。现在,这里冷清清的,简直太不像话了。”
文泉道:“其实,我倒觉得家里只有我们俩人,反倒清净了很多。”
梦锦贴服在文泉的怀里,幽幽的道:“以前,我们总盼着能清清静静的过独门独户的日子。可这会儿,愿望实现了……我们竟然又觉得太过清冷了。人的心思总是很奇怪,永远没有满意的时候。”
文泉的眼前有一个孩子的身影闪过,他忍不住道:“我们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会觉得快乐许多。那时候,生活也更有目标了,会为孩子的将来奋斗的。”
梦锦道:“前段时间为了那些破烂事儿,哪里有时间考虑生孩子呢?老中医开的那些药,也已经停用快一个月了。明天,你陪我去看老中医吧。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会好好的服药的!”
文泉搂着梦锦,摩挲着她的头发,道:“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我们一定会得到孩子的。”
梦锦的眸光里闪烁着憧憬。
在狄家,相玫正和利俊说起肇源的事情。
利俊对顾阿香和春生的再次出现也表示了极大的感慨。
相玫道:“顾阿香也真可怜,春生更可怜。都是佟太太当年造的孽!”
利俊道:“这都怪佟肇源。当年,要不是他喜欢上了顾阿香,哪里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
相玫笑道:“男人总喜欢犯贱,丝毫不为后果着想。”
利俊有些生气的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
相玫冷笑道:“廖文彬就是个例外。所以……雁翎实在好命!”
利俊没有吭声,心里生出了几丝嫉妒。
兰眉齐已经出院了。她回到了那所小洋楼里,抱着欧阳蓝和她的结婚照片发呆。
细烟和焕铭已经都各自回房了。
兰眉齐静静的躺在那只西洋钢管床上,默默的回想着她和欧阳蓝从认识到结婚的经历。这不过才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了……
正如欧阳蓝在梦里所说,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害了兰眉齐呢?
兰眉齐想起了焕铭。焕铭是她的骨肉,可是,正是这个骨肉害死了她的第三任丈夫,让她再一次当了寡妇。二十年前,牛半百的事情实在是意外,人力不可为。苏老爷子的暴病去世,也是天意使然。可唯独欧阳蓝的死是焕铭人为造成的。
兰眉齐愈发的觉得心痛。她的亲生儿子杀死了她的第三任男人,简直是人世间最惨烈的悲剧!
可为了焕铭,她没有别的路可走,唯独将五脏六腑的痛彻咬牙忍耐。
作为女人,她是悲惨的。作为母亲,她又是伟大的。
焕铭也没有睡去。他仰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上的那只黑黝黝的吊灯。
自从他制造了欧阳蓝的意外之后,他还没顾上仔细的想一想这件事情。现在,苏太太已经被判刑,兰眉齐也痊愈出院了,巡捕房也新换了长官,他有时间静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所作所为。
他当然知道,欧阳蓝的死会让母亲痛彻肺腑。可欧阳蓝必须死。因为,他简直无法判断欧阳蓝将来会不会对母亲变心。新鲜过后,便是无味。欧阳蓝毕竟是有着众多妻子的人。他既然能和原配太太义无反顾的离婚,并且丢掉所有的姨太太不管,那么,他也很有可能会抛弃兰眉齐。
欧阳蓝已经死了,被认定为酒后车祸殒命悬崖。这件事情就永远被尘封了。焕铭不再想欧阳蓝的事情。他想起了自己和孙妮娜的事情。
其实,那天,他去孤儿院的目的是为了打探清楚孤儿院院长孙太太的底细。苏太太既然扬言要把苏家的财产都捐给孤儿院,目的肯定是准备把财产转移出去。她肯定和孙太太很熟悉。
当然,焕铭并没有打草惊蛇,并没有把自己的家事告诉孙太太。谁能料到,他竟然意外的遇到了孙妮娜!
凭直觉,他很喜欢妮娜,觉得妮娜正是自己理想中的恋人。她有着出众的长相,魔鬼般的身材,大学艺术文凭,简直是个妙人。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太太,焕铭肯定会觉得那真是一件精彩绝伦的事情。
另外,焕铭的心里也存着自私的念想。他为了得到苏家的财产,完全可以利用妮娜对他的感情做筹码。其实,苏家的财产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他不过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财产而已!这和欧阳蓝的情况很不一样。欧阳蓝是趁火打劫,准备霸占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财产!
焕铭想到这里,觉得心安理得。他下定决心,要把妮娜追到手,和她结为夫妇。
翌日,他早早的就出了门,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那座巴洛克风格的古堡建筑正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影。焕铭循着幽静的山路缓缓的走到了古堡前面,一路上都是迎着那粲然的晨曦的。他的心里也洋溢着明晃晃的光影。
妮娜早都梳洗打扮好了,专门等着焕铭的到来。昨天,她和焕铭约好了,要去街上喝咖啡。
焕铭见过了孙太太。孙太太反过来对焕铭巴结恭维了一番。
昨天,焕铭离开后,孙太太便和妮娜去了一趟圣约翰大学。俩人去了商学院,向几个过路的学生们打听清楚了焕铭的底细。那几个学生告诉孙太太,苏焕铭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平日里上进心很强,以前有过女朋友,可都分手了。
孙太太细问焕铭的家事背景,可那几个学生都觉得不便多说什么。孙太太和妮娜略微的放下心。回孤儿院的路上,孙太太叮嘱妮娜,一定要把焕铭的家事背景了解清楚。他既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孙太太就放下了半个心。剩下的事情,就由妮娜自己想办法搞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