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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镇长离开后,江岁安守着又陷入昏睡中的钱小草,神情木呆。
  一旁的江千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陪在一旁,时不时替雷风换一下额上降温的冷帕子。
  钱小花坐到江岁安的身边,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抹眼泪。
  偌大的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一阵冷风从门帘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动了桌上昏暗的油灯。
  沉郁的灯光摇曳着,静静照在一群比油灯更沉默的人身上。
  这种沉默,持续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浑身裹着寒意的张超,推开帘子走进来,打破了屋里沉沉的静默。
  “小嫂子,我们把于副队带回来了。”
  “镇长派来的老嬷嬷和丫鬟们在外头,都等着你拿主意。”
  于成回来了。
  江岁安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起的太快,她脑中满是晕眩感,一时不察,又跌坐在了床边。
  见状,江千远忙取出银针,在江岁安手上的鱼际穴和劳宫穴施针。
  “谢谢。”
  缓过来的江岁安,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她按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跟着张超往外走。
  屋外的寒意,劈天盖地,扑面而来。
  即将完工的院子里,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碎石砖瓦。
  天边悬着一牙尖尖的月,浓黑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星。
  十几个差役站在院中,手上拿着火把,在他们正中,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盖已经合上了,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江岁安看见黑色的棺材,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口气推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铺着于成今日穿的衣裳,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即便差役们已经努力想要将衣服摆完整,仍然有许多布料不在了。
  破碎的布料全是血迹,甚至有些地方还有可疑的白色皮肤一样的东西。
  江岁安不敢想象,于成临死前遭了多大的罪。
  她颤巍巍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衣裳。
  张超急忙拦住江岁安。
  阴阳有别,按照东风镇的习俗,活人不可以碰死人的东西。
  “小嫂子,要是于副队的衣裳沾了你的阳气,他会走得不安稳的。”
  闻言,江岁安伸到一半的手僵住了。
  于成走得安稳吗江岁安不知道。
  她自然不想于成走的不安稳。
  可是,她多想摸摸他的衣裳。
  最后一次,摸摸他的衣裳,像他还在一样。
  可他已经不在了,连尸首都没留下来,只留下了一件她碰不得的衣裳。
  她还活着呢,于成他怎么舍得走
  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可这一辈子,连一半都没到,于成他怎么就先离开了。九零看看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连最后一下都不让她碰,就这么离开了。
  江岁安紧紧抓着棺材的边缘,指甲深深陷入了棺木中,裂开的木刺扎进了她的手指中,她却恍然未觉。
  眼泪如断线的珠,漱漱而落,江岁安哑着声音,带着一点抱怨和无尽的痛苦,喃喃自语。
  “于成啊,你不走行不行”
  张超和差役们不忍再看下去,想要合上棺材盖。
  江岁安却不让,她向张超哀求。
  “再让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能不能不要现在就封棺,封了棺,我连他的衣裳都看不见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江岁安的凄凄哭求,张超都忍不住落了泪。
  他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小嫂子,你看吧。”
  江岁安顾不上向张超道谢,扭头痴痴看着棺木里的衣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地要再看一眼,她知道再看多少眼也不能改变什么,可她仍旧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差役们静静的举着火把,火把在冷风中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无言的众人,围绕着一具黑色的棺木,棺木里铺着一件破碎的血衣,棺木旁站着一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
  冬夜像是忽然间凝固了一样,巨大的悲伤盘旋在众人的头顶。
  一只寒鸦从院落上空掠过,发出了难听而刺耳的叫声。
  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嬷嬷缓步走上前。
  她面容慈祥,垂坠的眼皮褶皱中,满是经历过无数死亡才换来的慈悲。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离去的人,还有黄泉路要走。咱们最后好好送他一程,才算是对得起这辈子相遇一场哪。”
  老嬷嬷的话,让江岁安的眼泪决了堤。
  原来她现在所能做的全部,唯有好好送于成最后一程了。
  “奈何桥上你等我,咱们下辈子还在一块。”江岁安小声说,慢慢松开了手。
  棺木被封上了,血色衣裳隐去,棺木边沾了血的深深手印,也被封起来了。
  老嬷嬷经验老道,来的时候,已经带了许多的白麻布。
  在差役们的帮助下,灵堂很快搭了起来。
  老嬷嬷拿着麻布,对江岁安道:“姑娘,按理说,你还没有嫁给于副队,不用穿麻衣带重孝,你看这……”
  “嬷嬷,我要穿。”
  江岁安跪坐在棺木旁,往面前的大铁桶里化着纸钱。
  她语气坚决地对嬷嬷说:“即便还没过门,我的心已经永远许给了他,这辈子不会变,我要替他戴重孝。”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于副队对的眼光真好,挑了个重情重义的媳妇。
  只是可惜了,无福享受。
  老嬷嬷悄悄地叹了口气,将缝好的白色孝衣给江岁安穿上。
  随后,嬷嬷又给钱小花缠上了麻布。不过并不是重孝,只在腰间缠了一道。
  因为钱小草和雷风都还在昏迷之中,所以老嬷嬷也没给他们穿孝衣。
  考虑到他们需要休养,所以差役们把两人抬到了后厢房,那里离前头的灵堂远些,相对比较安静。
  幸好房子已经盖的差不多了,后厢房通了火炕,火炕一烧起来,屋里并不冷。
  这一夜,江岁安一直守在灵堂前,整夜没有合眼。
  她时而抬头盯着巨大的棺木,时而低下头在火盆里化纸钱。
  她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心头的窟窿,再不能消了。
  第六十五章 于成归来
  守灵的日子,江岁安的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脸颊被眼泪反复冲刷,干了湿,湿了干。
  原本漂亮的人儿,从里到外溢满了寒意和痛苦,有一种惊人的,却在渐渐枯萎的凄美。
  前来吊唁的,大部分是差役们。
  江岁安按照礼数,一一还礼。可即便身体动作着,心神也是麻木的。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雷风平安熬过了危难,人苏醒了过来。在江千远细心的调护下,雷风慢慢的康复起来。
  只不过,雷风经脉俱损,行动不便。好在江千远很有经验,特意请了相熟的人,日日帮雷风复健。
  受了惊的钱小草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胆子比从前小了许多,几乎足不出户。人也没了以前的调皮劲儿,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比姐姐钱小花还要沉稳。
  三天三夜,守完灵之后,该下葬了。
  徐镇长做主,在东风镇外八里外的一块风水宝墓地找了个位置,让江岁安安葬于成。
  很快到了出殡的日子。
  江岁安身穿白色的麻衣,腰间扎着麻绳,手里捧着装了于成印鉴的盒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
  她身后是黑色的棺木,以及来送葬的人。
  钱小花、钱小草、齐老先生,甚至连大病初愈的雷风也拄着拐杖,坚持跟着送葬的队伍往城外走。
  队伍长长的,有人举着白色的麻布,上头写着大大的“奠”字。
  队伍后头,丧葬队吹吹打打。唢呐的声音尖锐又高亢,悲伤的曲掉如同杜鹃泣血,声声催人心肝。
  徐镇长不知从哪找来四个和尚,跟在队伍旁念着往生咒。唢呐空闲的间隙,能够听到鼓槌敲打木鱼的声音。
  街上的行人看见这架势,都怕晦气,纷纷避让到两旁。
  有人认出队伍里都是平常在街上巡逻或是守城门的差役,不由得讶异,交头接耳讨论,不知棺木里葬的是谁,竟能让满镇的差役们心甘情愿挨冻受冷为他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