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陶然儿感觉自己没那么难受了,便打算帮助常胜,她吩咐忠文去给他们张罗点吃的,然后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抱着床单走进里间换了一身干净完好的衣裳,又叫门口守卫的士兵打来了一盆清水,一条毛巾。
她打湿毛巾拧干,走到常胜面前,看到他一脸的血迹,便用毛巾替他擦干净了。
她的动作很平和很自然,就像大姐姐对小弟弟的疼爱。
常胜却震惊得身子僵硬,继而面部僵硬。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空间在这一刻也静止,一切都停止了,变得一片空白。
陶然儿却不知常胜内心所想,她微笑着说道:“洗得干干净净,精神才会好,一会吃饱一点,因为手术需要力气去承受那非人的痛苦。”
常胜听到这里,清醒过来,原本周身停止流动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的手脚也开始回暖,意识到陶然儿的手正在他的脸上,拿着温暖的湿毛巾替他擦试血迹和污渍,他的一张俊脸就控制不住地通红。
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是清晨的一个吻,爱是有人陪伴着一起看晚霞,有人问粥可温,可是对于他来说,爱是想触碰又缩手。
常胜内心千回百转,最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定了定神,心中温暖感动。自从父母亲人被江北大军杀死,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朋好友,如同一只孤雁,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从此后,在这个世上,他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他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爱护她。
陶然儿却亲自给他擦脸,在那个瞬间,常胜长时间地抬头凝视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根水管,里面涌动的都是温暖的液体。
他没有爱错人,陶姐姐是这个世上最爱他对他最好的人!
阳光从外面射进帅帐,落在陶然儿的脸上,她的皮肤雪白细洁,晶莹剔透得会发光。
常胜看得挪不开视线。
陶然儿却并不知常胜内心所想,她如同一个大姐姐照顾小弟弟一般照顾他。
常胜看到一盆清水被他擦拭过后,很快变脏了,黑的黑,红的红,可是陶然儿却并不介意,在水里打湿毛巾,又把自己脸上的血迹和汗渍 擦掉。
刚才她叫士兵打来干净的水,却先给他擦拭。
看着他用来擦脸的水,被她用来擦脸,常胜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从此之后,有了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似的。
常胜感激地不得了。
这个时候,忠文带来了酒和食物,食物是几煮熟的牛肉,陶然儿给常胜倒了一杯酒,又撕了几大块牛肉给他,对他说道:“吃吧。”
常胜点点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等到他吃得差不多时,身体渐渐和暖,身上也有了力气,王太医带了手术的工具过来了。
他将手术的缝合工具拿出来,一把小刀,一些消炎药,陶然儿对他说道:“就这些?”
王太医点点头,说道“就这些。”
陶然儿只好扶额,她对他问道:“缝合的工具没有吗?”
王太医老实地说道:“从来没有想过人的身体也可以像衣服一样缝合。”
“那你之前说手术是什么意思?”
王太医拿出那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对陶然儿说道:“给他把切面的细菌病毒刮干净,然后上消炎药,再将断手与切面贴合,用白布包起来啊。”
“这怎么行?!”
陶然儿皱皱眉头,对王太医说道:“女人的绣花针见过没有,女人绣花用的线见过没有?”
王太医点点头,陶然儿命令道:“马上拿来!”
“军营里没有。”
陶然儿只得黑了脸,对他命令道:“快去附近的百姓家里买了来。”王太医如同一个听话的学生,一阵风似的匆匆出去。
半个时辰后,他拿着针线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对陶然儿问道:“这样也行?”
陶然儿点点头,坐在常胜身边,对王太医说道:“就像缝衣服一样缝,按我说的做,先消毒,然后缝合,最后用上消炎药,能不能成活,就看天意了!”
王太医是一个好学生,很快就听明白了,他看着常胜,对他说道:“主帅,我要开始手术了。”
常胜点点头,对他说道:“麻烦了。”
王太医笑了笑,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副棋具,对常胜笑道:“关公会刮骨疗毒,听说为了抵抗那种可怕的痛苦,他用下棋转移注意力。下棋应该就是军师说的麻沸散吧,所以,主帅,我带来了一副棋具来。一会我手术时,你和军师下棋吧。”
常胜和陶然儿都有些意外和感动,特别是常胜,他微笑地看着王太医,对他说道:“太医,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会下棋,我,只是农民的儿子,只会种地。”
王太医无奈,只好说道:“那手术时,你使劲地想想愉快的事情。”
愉快的事情?常胜看到站在王太医一旁关切地注视着他手术进程的陶然儿,对她温和地说道:“军师,我有一个请求。”
陶然儿对他说道:“你尽管说,只要能让你消除痛苦,我一定做到。”
“我——”常胜涨红了脸,一会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手术时,能不能握住你的手?”
陶然儿愣了愣,忠文也有些意外,不过陶然儿没有想太多,对他说道:“好!”
常胜笑了。
王太医点点头,对他说道:“手术开始了。”他解开早就染成红色的纱布,露出常胜的断臂切面,然后开始用小刀给他的切面消毒。
常胜疼得大汗淋淋,咬牙切齿,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可怖的痛苦叫声,反倒是一声不吭。
陶然儿匆忙地走到他面前坐下,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常胜的手。
常胜努力笑了笑,汗水似黄豆般滚滚而下,仍旧一声不吭。
忠文看到常胜居然有胆量握陶然儿的手,原本想讽刺几句的,结果看到这种直接拿刀在人的断骨上刮的人间惨象,他震惊得早就忘了要嘲笑常胜。忠文张口结舌,大眼圆睁,如同石像似的站在旁边。
在这样死一般的痛苦面前,拉一个小手实在不算什么。
半个时辰后,王太医松了一口气,看到缝合得十分完美的断手,他笑道:“好啦,手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