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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儿走出客店,往人多的地方大步走去,陪伴着李三消失的,还有李三偷来的那马,陶然儿虽然知道马多半不在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去马甘看了看,马儿果然不在了,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着没了马,只能靠自己的双十一路走了。
她迈动着小腿,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因为人多热闹的地方,暴乱肯定非常臧害,暴乱厉害的地方,肯定最容易找到王思明。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呆在中原的宫中不要出来,如果想见王思明,可以叫人召见他到宫中来见她,何必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她原想着看看暴乱到底有多么可怕的,没想到,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又半路上扔下她跑了,落到了现在危机重重的地步。
陶然儿一个人走在路上,偶尔有冒烟的房子,也有几个暴民,但是暴民看到她的打扮,见她一身破烂衣服,脸上一脸的脏污,身形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都十分同情她,他们只憎恶政府和军队,对于比自己还要可怜的人,只会非常的同情。
所以陶然儿虽然一路上碰到几个暴民,但是没有暴民要砍杀她。
陶然儿心想,没想到这样一乔装打扮,自己反倒安全了,原本紧张恐惧的人,在看到暴民对她的微笑以及友的目光时,放松下来。
陶然儿心想,看来她的小命可以保住了,接下来,只要找到王思明,就可以实行她平定暴乱的方法了。
陶然儿走了几个时辰,很快的,时间到了晌午,是吃饭的时候了,陶然儿昨天受了一天的惊吓,没怎么吃饭,再加上今天走了半天的饭,现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胃空空的,时时都在抽痛。
她面色苍白,皱着眉头,走路也开始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两条腿仿佛棉花做的,渐渐使不上劲。
长街上,偶尔有卖馒头的小摊贩,可是她没有钱,又不能去偷去抢,因此,只能叫自己不要去看,饿就饿吧,饿几餐没有事。
可是好难受啊好难受啊,再后来,她几乎走不动路了,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然后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对于陶然儿来说,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过来,就看到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端在自己面前,一个男人扶着她坐着,陶然儿面孔一热,看到她醒过来了,那个男人微笑起来,对她招呼道:“小兄弟,你醒了?”
小兄弟?
陶然儿的脸不由更红,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庆幸现在是晚上,不远处,只有几个火把在闪耀着,所以她脸上的红晕,这个扶着她的男人也看不太清。
她挣扎着自己坐直了,离开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搀扶。
那男人估摸她是饿了,看到她的眼睛一直停在粥碗里,便微微笑了一下,将粥碗递到陶然儿面前,对她温和地说道:“小兄弟饿坏了吧,吃吧。”
陶然儿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接过粥碗,一阵狼吞虎咽,粥有一些烫嘴,她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粥,胃里火辣辣的疼痛感终于消失了,渐渐地,整个人也有了力气,身体也慢慢暖和起来。
那个男人一直微笑地看着她,看她喝完了一碗粥,对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吃饱吧,只呵惜现在天下大乱,四处暴动,我们也没有粮食吃了,所以只能给小兄弟一碗粥。”
陶然儿用袖子擦了擦嘴,想着这个陌生人真好,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她对他感激地说道:“大哥,谢谢你,我已经吃饱啦,一饭之恩,永记在心。”
那个男人看了看她,对她笑道:“不用介怀,大家都是苦难人,所以不用放在心上,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长安街头乱晃啊,现在长安街到处都是暴乱,到处都是王家的大军,很危险的。”
陶然儿心中一慌,看到对方问询的眼神,只好胡乱说道:“我,我的爹娘全被王思明的军队杀死啦,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好跑到街上,看能不能杀死几个王思明的将士,给爹和娘报仇。”
她原本只是胡言乱语,随便搪塞的话,没想到,对方听了却十分感动,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陶然儿的手,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陶然儿的一张脸不由更加火辣辣起来,此时此刻,要是灯光明亮,肯定能看到她的脸红得像新娘的盖头。
那个陌生人紧紧地握住陶然儿的手,对她哽咽着说道:“原来小兄弟是同病相怜之人,小兄弟,你既然已经无家可归,又想杀狗的将士,不如加入我们吧。”
他牵着陶然儿站了起来,对着夜空中喊道:“兄弟们,我们今天又有一个小兄弟加入进来了。”
立马一阵欢呼声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陶然儿吓了一大跳,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明,一丝晨光从天际泻了下来,她看得清了,不由吓了一大跳,发现这是一条巨大的巷子,巷子的地面坐满了破衣烂裳的人,他们的衣裳上沾着鲜血,手上拿着武器,陶然儿吓了一大跳,她到了暴民群中,她加入了暴民营!
天啊,这这这,太可怕了!
陶然儿意识到这一点,眼前一黑,脑袋一晕,整个人又栽了下去,那个救她的暴民立马扶住了她,对她关切地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陶然儿只好面色苍白地胡乱说道:“没事没事,我之前饿了三天三认和,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所以——“
听到陶然儿如此一说,那个救她的暴民呆了一呆,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馒头,对她说道:“小兄弟,这是我今天的伙食,我还没有吃,你拿去吃吧。“
一天的伙食才一个馒头,刚才她已经喝掉一碗粥了,这个人居然将这个宝贵的馒头在送给她吃?
他哪里是暴民,简直是大好人好吗?
陶然儿震惊地呆呆着,看着眼前老实忠厚的暴民,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看到陶然儿如同石像一般呆立不动,那个救她的暴民微微一笑,将馒头递到她的面前,对她温和说道:“你吃吧,我饿一天不要紧,我昨天吃过了。”
陶然儿清醒过来,鼻子一酸,一个人身处乱世,孤立无援地时候,居然有一个人如此关心她,真是让人感动,她立马说道:“不不,大叔,你已经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再抢你一天的口粮,谢谢你大叔。但是我现在真的不饿了,所以,这馒头还是你吃吧。”她说着这些话,又将馒头推了回去。
这些暴民居然如此朴实忠厚,心地善良,怎么可能是暴民,不不,他们不是暴民,所谓“暴民”这个称呼,是她,还有王思明,他们这些统治者强行加给他们的称号,他们只是受苦受难,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的可怜百姓。
意识到这一点,陶然儿眼圈红了,她征征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陷入了苦苦的思索,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覆舟水是苍生泪,老百姓的眼泪是颠覆政权的洪水,政权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什么让末朝走到了今天这个可怕的地步,她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百姓重新对她树立起信心,重新振新朝纲?
然而,在陶然儿沉思的时候,那个有点脏脏的馒头,又被推了回来,救她的暴民红着眼睛凝视着陶然儿,轻轻地说道:“孩子,你吃吧,你长得,和我的儿子有一些相像,所以你吃吧,我不吃,我看到你吃了,就好像我儿子也吃了一般。”
陶然儿呆了一呆,看着暴民发红的泪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仿佛含了滚烫的热油。
那暴民擦了擦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陶然儿哽咽着说道:“我儿子已经死啦,被王思明那王八蛋杀死啦,所以我成了暴民,我要替我儿子报仇!”
陶然儿听得心惊胆战,看着暴民咬牙切齿无比仇恨的样子,她想着,假如此时此刻,他要是知道她就是中原的长公主,是让他们受苦受难的统治者,自己可能会被碎尸万段。
啊,太可怕了。
幸好那救她的暴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陶然儿说道:“这些人,都是家里人被王思明的军队杀死的,他们本来不是暴民,可是王思明逼着他们成了暴民。”
什么?
陶然儿震惊地看着那个救她的暴民,对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
那个救她的暴民微微一笑,对她说道:“没错,我是他们的领袖,这长安城的暴乱就是我发起的,他们都听我指挥。”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陶然儿双腿一软,整个人吓得如同一滩烂泥,摊倒在地。
苍天啊,大地啊,你不要这样折磨我啊,我宁愿活活饿死在长街上,也不愿被长安暴民的头子救醒啊。
此时此刻,陶然儿欲哭无泪,感觉自己简直在地狱当中受着烈火的煎烤。
她因为极度的恐惧,全身如同发高烧似的颤抖,她的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后背和脖子处不停地冒着凉气,仿佛身体四周潜伏了成千上万条毒蛇一般。
“孩子,你没事吧?”看到陶然儿再一次跌倒在地,救她的暴民领袖立马蹲下身来,关切地看着陶然儿,他将那个黄黄的馒头捏成几小块,放入陶然儿的嘴里,对她说道:“我看你还是太饿了,真是对不起,现在没什么食物吃,今天,等我们杀入一个大官的家中,从那里抢到好吃的,我一定让你吃个饱。”
陶然儿胆战心惊,碎馒头被强行塞到嘴里,不敢咀嚼。
她想着她该怎么办,她居然糊里糊涂地被暴民的领袖救了,又糊里糊涂地加入到暴民营中,唉——
陶然儿叫自己不要害怕,镇定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时离宫的打算,就是想亲临现场,彻底的了解一下暴乱,现在身入暴民营中,正是最好的了解暴民的机会,她一定要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暴乱,他们打算暴乱到什么时候,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因此,陶然儿努力笑了笑,将嘴中的馒头吞咽下去,因为吃了食物,身上又有了一些力气,她对着暴民领袖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大叔,我刚才其实不是饿晕的,我是听说你是这长安起义军的首领,我太激动,就跌下去啦,大叔,我吃饱啦,这剩下的半个馒头给你吃吧。”她将那个首领强行塞到她手里的馒头再次塞回到他手里。
那个暴民,原本一直内心不安,想着自己本是普通的百姓一个,一辈子只想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何曾想,哪一天,自己也会举旗造反,他想着自己的罪行,就良心不安。
没想到陶然儿却大大地夸奖了他,她没有称他是暴民,而说他和他的兄弟是起义军,说他是起义军的首领,说他刚才晕过去,是因为见到他太过激动。
他过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百姓的生活,何曾体会过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因此,陶然儿这样一说,暴民领袖十分开怀,他笑眯眯地看着陶然儿,摸了一下她的头,对她夸奖说道:“好,好孩子!你真会说话,我喜欢你。”然后他几口吃掉馒头,站了起来,对着几万暴民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听好了,这位小兄弟说得对,我们不是暴民,我们是起义军,是因为末朝的皇帝昏庸无道,让我们老百姓没有了活路,我们才起义的,所以,我们是起义军,以后记住了,我们是正义之师!”
几万暴民欢呼起来,等于是说,陶然儿用“起义”两个字消除了所有暴民良心上的不安。
暴民领袖再一次笑眯眯地坐了下来,与陶然儿促膝长谈,他上下打量她,对她说道:“好孩子,我看你年纪轻轻,但是谈吐不凡,也十分的有见地,我带着这几万兄弟,我们有勇无谋,我呢,就差一个替我想办法出主意的军师,不如你跟着我吧,我让你做军师,等我推翻末朝,我做皇帝,你做臣相,我的儿子死啦,以后恐也不会有儿子啦,你不愿做臣相,那么,以后我把江山的位子传给你。”
陶然儿听得外焦里嫩,目瞪口呆,想着这个农民起义的大哥也太会联想了吧,现在暴乱还刚刚开始,他居然已经想象到了自己当皇帝的样子。
不过听他极想让自己做军师,陶然儿心想,这是一个机会,是她了解暴民的想法,以及替暴民洗脑的最好时机,一定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