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陶然儿被两个江东的士兵大力推搡着,跪在了行刑台上。秋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如同冰冷的水一般,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以陶然儿清高的性格,在这个时空,她从来不为向任何人下跪过,活了这么多年,唯一向李大娘下跪过,因为她是她心爱之人的母亲,是她的婆婆。
如今要她跪在地上,她肯定会反抗,但是此时此刻,看到小七不听从她的劝说,倔强地要劫法场,陶然儿担心他鸡蛋碰石头,搭上自己年轻的生命,因此,任由士兵将她推着跪倒在行刑台上,她的目光仍旧在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小七。一颗心焦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小七,好像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大海中的一滴水,突然消失不见,陶然儿一颗心慌乱得不得了,她的内心又痛苦又绝望。
她在心中大喊道:“小七,你一定要听嫂子的话!我死了不要紧,你不要冲动啊,小七——”
陶然儿欲哭无泪,此时此刻,主持行刑的人大声地念着什么,无异是她该死的罪状,陶然儿没有心情去听,她的耳朵仿佛在一瞬间出了毛病,她与那个主持行刑的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的视线仍旧在焦急地寻找小七,她的身边站着行刑的会子手,他的手上拿着寒光闪闪的大刀,他的大刀已经举到半空中,反复尝试几次,就等着命令一下,他手起刀落,陶然儿脑袋落地了,他甚至伸出手来,将陶然儿的脑袋往前面按了按,逼着她不得不低下头来,然后他用刀将她后颈处的碎发刮掉,露出雪白欣长的脖颈,看到陶然儿如同天鹅一般的细长脖颈,看到她年纪轻轻,美丽非凡,却要在自己的刀下做刀下之鬼,行刑的人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不得不执行,因此,行刑的人只好移开视线,逼着自己把心肠硬下来。
秋风越来越猛烈了,树上的叶子被吹落下来,一片一片地朝着陶然儿的脸上刮过来。
陶然儿的一颗心几乎要碎了,此时此刻,她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在下一分,下一秒,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她只记挂着小七,小七去哪了,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了,他到底会不会听她的,但愿他听她的。
她睁着水晶般的大眼焦急地在围观的人群中寻找着,她却不知道,在围观群众的眼里,她早就是一只待宰的小兽了。
这个时候,只听到主持的人说话说完了,他停了下来,空气变得像死一般寂静,因为到了关键时刻,围观的人也不再说话,四周一片坟墓般的安静。
行刑的人将大刀举到了刀顶,明媚的阳光照着明晃晃的刀身,发出一片刺眼的亮光。
“行刑!”一声令下,刽子手一声大喝,大刀落了下来,陶然儿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极端的寂静之后,时空仿佛停止,陶然儿发现自己仍然有知觉,她感觉到大刀并没有落下来,她的脑袋仍旧完好无损地在她的脖子上,她讶异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刽子手眉心中了一只短镖,如同女人眉心的朱砂红点,她眨了眨眼,仿佛出于某一种魔力的作用,刽子手如同一座山似的轰然倒塌在地。他沉重如山的身躯若起尘埃四起。
人群中一阵骚动,仿佛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突然起了一阵涟漪。
陶然儿清醒过来,意识到有人劫法场了,有人来救她了!
刚才那个刽子手眉心上的短镖,就是救她的人发射的。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因为她的激动也哗哗地响起来,电光石火间,陶然儿就看到小七和李三如同两道闪电一般,跳到了台上,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她的面前。
陶然儿看着他们两个,悲喜交集,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原来李三也在的,他也来救她了!
小七拿出一把短刀,砍向陶然儿的手链和脚链,那把小刀削铁如泥,很快的,手链和脚链应声而断,陶然儿重获自由。
陶然儿凝视着小七和李三,不由激动得落泪,可是她仍然担心他们的安危,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们大声说道:“你们不要管我,他们人多,你们两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快走!”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推开他们,然而小七和李三却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李三微笑着安慰说道:“嫂子放心。”
陶然儿痛心极了,她放心什么?他们只有两个人,此时此刻,电光石火之间,江东的军马已经围了过来,他们将行刑台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江东的军马,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众,因为突发事件受到惊吓,已经纷纷作鸟兽散,只有一些胆大的,仍旧在外围远远地看着热闹。
看到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江东人马,陶然儿的一颗心凉成冰块,她对他们自责地说道:“是我害了你们。”
两个人如何对付千军万马,继而带着她逃出生天?
她痛苦地伸手捂住脸,哭泣着说道:“早知道有今天,我绝对不会带你们出使江东,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李三不知对小七说了什么,小七点了点头,李三松开了小七的手,像一块盾牌一般挡在了前面,小七紧紧地握着陶然儿的手,另一只拿着一把长剑。
他们如同竖起浑身刺的刺猬,与江东的人马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江东的将士首领轻蔑地冷笑两声,笑李三他们的不自量力,妄想以螳螂之臂挡千军万马?他突然一声令下,立马,几十个将士就如如狼似虎地朝着李三他们扑了过来,李三一个人挡在最前面,奋勇杀敌。
陶然儿看到此情此景,知道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三个人一起死,她不由一阵痛苦,她对小七说道:“小七,你不要管我,趁现在还有机会,马上逃出去,小七,算嫂子我求你了!”
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不是自己生,而是李三和小七活着逃出去。
小七却紧紧地握住陶然儿的手,对她微笑说道:“小七,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陶然儿拼命地挣扎着,想从小七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小七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陶然儿急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此时此刻,寒意彻骨,哪里像是秋天,简直就像冰雪覆盖的冬天。杀气如同冷气一般,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这个时候,东南的角上又是一阵喊杀声,有一队人马从外围杀了进来,陶然儿呆了一呆,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小七微微笑道:“那是我们江南埋伏在江东的眼线,我说你有难,召集了他们。”
陶然儿眼前一亮,心中一动,有了希望,是啊,李信志虽然不能及时赶来救她一命,但是江南在江东肯定有细作的。
然而,希望生出来几秒钟,又全部熄灭,那队江南眼线还没有冲到行刑台,已经全部阵亡,他们消失不见,所有的人都在江东将士的脚下被践踏成泥了。
陶然儿心灰似炭,急急地说道:“小七,不行,你们还是快走吧!”
小七仍旧摇摇头。
这个时候又是一声喊杀声,陶然儿抬起头来,就看到西南角出现了一支队伍,队伍的人数和刚才的人数差不多,小七告诉她:“这是中原在江东的眼线,三哥召集的,但是中原与江南一直不合,所以我们短时间没法让他们团结起来,刚才江南进攻的时候,如果中原的人马一起进攻,我们胜算应该蛮大的,只可惜他们不团结,又因为事发突然,他们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所以不肯与江南的眼线联合起来,一起增援,现在看来我们处于下风,才突然增援,只是我看哪,胜算可能不大了——”话语里充满了悲伤。
小七的话还没说完,中原的眼线已经全部阵亡,他们集体倒下,任江东的将士的铁蹄践踏着。
陶然儿彻底绝望,知道江南中原的人马全部战死,她今天是肯定要死在这里了!她看向一个人在前面拼杀的李三,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阳光照耀下,红通通的一片,简直比当年在长安平息暴乱时还要可怕,他的身上有他自己的血,也有江东人的血。
陶然儿大声说道:“李三小七,你们不要管我,快点走吧,我死了没什么要紧,我不要你们陪葬!”
然而,两兄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小七咬牙切齿地说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嫂子,我要和三哥一起去杀敌了,你现在快点逃跑吧,我原本想带你一起跑路的,现在看来不行了,嫂子,来生见吧!”小七说完这些,努力笑了一笑,就冲到前面杀敌去了。
陶然儿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个时候,突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支几百号人的队伍突然出现,他们冲进江东的队伍中,见人就砍。
陶然儿呆住了,这些人又是谁?
世事如棋转眼更。江南的人马已经全部死了,中原的人马也全部死了,这支队伍又是谁?
陶然儿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支从天而降的队伍横冲直撞,鲜血如同喷水一般,从江东战士的身上喷出来。血腥气如同轻纱一般,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陶然儿只感觉脸上一阵阵热腾腾的,有温暖的雨滴从天而降,她本能地伸出手抹了抹脸,却发现手上鲜红一片,才意识不到不是下雨了,而是别人的鲜血。
眼前的场面仿佛修罗场,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而这些人,全部是因为她一个人引起的。
古代人说,女人是祸水,倾城倾国色,说的就是她这号人吧,呵呵,只可惜此次事变,完全不是因为她的颜值引起的。
由于受到几次意想不到的攻击,江东的人马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慢慢地也在减少,他们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的,气势不如从前,声音也缓缓地小下去,很快的,那支突然出现的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冲到了陶然儿面前。
陶然儿睁大着秋水般的大眼看着,如纸一般苍白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首的一个将领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落到陶然儿面前,一只手提起她一边的肩膀,再次腾空而起,落到了马背上。
这个人,身高将近两米,如同铁塔一般,他的突然出现,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
陶然儿睁大眼睛,电光石火之间,她想看清楚救她的人,可惜对方一身黑衣,用面具蒙着脸,根本无从辩论,陶然儿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拨转她的身体,低声命令她坐好,然后双腿一夹,挥动马刺,马儿如同离弦的箭,朝着城外奔驰而去。
陶然儿的头发被狂风吹得笔直,她在风烟里回头,大声地说道:“还有他们,你快救救小七和李三。”
对方冷冷一笑,对她慢腾腾地说道:“你成功逃离了,他们也就安全了。”
陶然儿呆了一呆,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她眨了眨眼,想起一个人,但是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江东的地盘,刚才的将士都是江东的手下,他不可能自相残杀。
陶然儿摇了摇头,渐渐的,在风驰电掣的速度中,喊杀声渐渐远去,四周变得安静下来,马儿速度也放缓下来,陶然儿知道她安全了。
眼前是一片秋日的旷野。
她呆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慢慢西沉的太阳,从大牢里出来时,是上午,行刑的时候是中午,现在是傍晚,一天的时光,都是在生死边缘度过的,今天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死去。
她百感交集,她原以为今天自己是确定以及肯定地死了,没想到,她居然九死一生,又成功地逃得一命。
她在这个乱世,果然是开挂的人生,居然总是在紧要关头,有人拼尽性命地救她。
哈哈哈,她是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痛苦?
活着总是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和重担,如果死了,反倒一了百了,继然活下来了,那么只能如同蜗牛一般背着重壳,继续背着重担前行。
陶然儿想到这里,才想起救她的英雄,她感激地说道:“大侠,谢谢你救我一命。”
“大侠?”黑衣人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玩似的,他翻身下马,看到陶然儿仍旧坐在马背上,便向她伸出手。
陶然儿面孔一热,但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小命都是这个人给的,也顾不了男女之妨了,因此伸出手,搭上他的手,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两个人的手在接触的瞬间,陶然儿又征了征,只觉得这种触感十分的熟悉,好像这只手她曾经握过。
对方是一个身体强健之人,因为体温偏高,身体如同火炉,两个人的手心一接触,他的体温便源源不断地传到她冰冷的手心,想她控制不住地想靠近,想依赖。
陶然儿看着黑衣人,惊讶于这种内心熟稔的感觉,她对他拱手说道:“谢谢你救我,还请大侠告诉小女子姓名——”
黑衣人哈哈一笑,这个时候,两个人影从远处出现,几分钟之后,便骑着马到了陶然儿面前,正是小七和李三。
三个人死里逃生,终于重逢,李三和小七翻身下马,陶然儿迎了上去,看到小七和李三虽然满身是血,却安然无恙,不出又哭又笑。
李三笑道:“嫂子,真是上天助我们,你逃出来后,江东的人收到圣旨,说是宫中起火了,要他们回去,他们就撤了,我们就平安地逃回来了。”
陶然儿抹着眼泪说道:“你们没事就好,我最害怕你们因为我出事,这样我就算死了,也能不住你们的大哥。”
她对李三和小七说道:“救我的人你们认识吗?”
小七和李三摇了摇头,李三说道:“我们以为是嫂子的朋友。”
陶然儿愣了愣,她以为是小七和李三的朋友,小七和李三却认为是她的朋友,那么,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她走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对陶然儿说道:“你的手下来了,我也要走了,公主,借一步说话。”
陶然儿点点头,跟着黑衣人走出几十米远,黑衣人确定李三和小七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转过身来,看着陶然儿,微微一笑,拉下了他的面罩。
居然是孙赫武!
陶然儿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珠子差点因为震惊从眼眶里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