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怨偶久别重逢,几座殿外,月鹿宫内暴雨狂风。
徐春菱把夫人亲笔书信狠狠掷到胡之源脸上,抖着手指着他咆哮:“这就是我豁命生下的孩子!这就是我疼了十七年的好儿子!”
胡之源将团成球的书信一脚踢开,冷冷问道:“母妃怎会拿到这个?”
夫人口中的“故人”正是这废物皇子,也只有他既欠她收留的人情,也有能力有胆子把他们顺利弄进宫。
收到信时他惊诧好一阵,万没想到离宫多年,宫里仍有她的人为其效忠。信中未表太详,仅道她得知暄帝时日无多,想见最后一面,望能成全。
胡之源想想父皇如今境况,来阵风都能要命,宾天是随时随地的事,又想他给自己取名“之源”,应也未忘当年恩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他见见故人,兴许了了某些心结,大去也轻松。
除此之外,胡之源还存一私心。他想母妃和夫人见一面,徐昭仪欠昔日旧主岚贵妃一句道歉。
当母妃拿着书信气势汹汹与他对峙,他半点没隐瞒,将逃婚躲去蝶园、安排他们进宫,以及让二人再见的想法全说了。
徐春菱自是怒不可遏,“我疼你护你,你倒做这吃里扒外的事!”
“怎就吃里扒外?儿子是为您着想!您十几年里夜夜不安枕,能说不是当年事折磨的?那姚氏是您从小服侍到大,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她若真恨你入骨,小四早在初见她时便没命了吧。当年之事您虽难辞其咎,可终究是皇后算计的结果,您亦可说得上蒙冤,眼下儿子找到机会让您得以解释,您还骂我!”
胡之源的话句句戳徐春菱心口。
十几年了,她无数次在梦里重回当年,皇后的嘴脸时时眼前浮现,亦时常感慨若那日她稍微稳妥一点,不那么心浮气躁,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岚贵妃何苦屈身妓院苟活。
平息几分怒火,徐春菱问:“他们现已进宫了?”
胡之源瞄一眼玉漏,“曹大监去接了,估计这会儿她应都见到父皇了。”
徐春菱再不言语,重重坐于案前揉额角。胡之源转转眼珠,伸手替她揉,半撒娇道:“母妃,看在儿子这么多年都乖乖听您话的份上,您也听儿子一次吧。她原谅您,以后您便能好梦安睡,不原谅您,左不过是跟从前一样罢了,事在人为。”
“随你便,我先回宫静静!”
说着徐春菱起身要走,胡之源一把拉住她袖子。
“告诉儿子这信怎到您手里的!”
徐春菱甩开他,“你不是有能耐么,自己查去!”
见母妃不肯说,胡之源悻悻嘟囔:“查就查!”
信藏在书房那堆民间杂记中间,能出入他书房且能碰案头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小禄,两位侧妃,正妃娜沐。
小禄和他一条心,两位侧妃就算见到这东西也没胆量告状,不用多想也是娜沐嫌疑最大。他正欲找娜沐问个清楚,小禄匆匆跑过来。
“殿下殿下!她来了!”
小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之源纳闷,“谁来了?”
“她!就她!蝶园小花魁!”
胡之源吃惊不小,他只请曹大监把岚姨带进来,凤儿也进宫是怎么回事?
“她人在哪儿?!”
“奴只远远看见她,跟着曹大监往陛下寝殿走了,哦对,除了那掌事夫人和小花魁,还有个男子!”
“男子?什么男子?”
“不知道,但模样甚是好看!”
甚是好看,莫不是那传闻中的沉公子?
“我去瞧瞧!”
胡之源说着便往外冲,把找娜沐问责的事当即抛之脑后。小禄拦下他,说此刻他们人八成都在暄帝寝殿外,他去不合适。
“您不是要昭仪和那位夫人见面嘛,趁那机会再寻她也不迟。”
小禄此话有理,胡之源逼迫自己安心,盯着玉漏银壶滴答滴答。
此刻暄帝寝殿内,一双人,四行泪。
“你还恨朕……”
暄帝有气无力,口中寥寥几字,仿佛剩下的全化作浊泪淌落。夫人并不想哭,怎奈眼眶不停使唤。
“恨?当年陛下只罚我一人,没有牵连姚氏全族,小岚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恨。”
“那……冰冰,他应该还在恨朕。”
“他对您的恨又不是一日两日,何必明知故问。”
暄帝几次挣扎想起身,夫人只静静看着,既不上手帮忙,也不劝他放弃。
最终他还是无力撑起,脑袋颓然砸进软枕,喘着粗气,努力让出口的话听得清个数。
“朕太无能,也太窝囊,大岳一国之君,却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小岚,朕已是将死之人,做过的错事,即便你们原谅,也无时日去弥补,可是……可是有些事,若不能说出来,怕是皇陵再奢华,朕亦不能安魂,不能安魂……”
夫人挂着泪,可看向他的眼神尽是凉意,腹诽着:你想说什么?遗言?还是什么肺腑之语?
“您说吧,小岚听着。”
“当年罚你俩出宫,是不得已为之,若是再晚……再晚,你们就……就……咳咳咳!
他突然猛咳不止,夫人强按下已抬起一只的手,就那么稳稳跪着,死死盯着,想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也不错,至少最后一面见了,她和公子的手也依然干净。
这时曹大监闯了进来!
“陛下,身子要紧,您要说的话老奴都知道,老奴替您和岚贵妃讲明!”
不等允准,曹大监径自开话匣。
“老奴自幼便在陛下身边,足足几十年,老奴比谁都清楚他的为人!陛下爱纵欲,然绝非薄情之人。当年之事,是他借皇后闹事的机缘,故意把您和沉小公子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