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已经完全从云层中吐出,原本的笼罩在天地的烟云就若不能见光的厉鬼,伴随拍过山坞形成的风啸形成他们的尖叫,与山间尽散,只有群山中早间的雾气还在袅袅,笼罩着这片黑山恶水,留着几分白。
失去了黑夜掩盖的群山宛若是道道被光芒照亮而僵化的巨兽,而最为磅礴的黑虎山,便是所有此间巨兽中的兽王,黑虎山上的压抑,驾临在了此间每一座山头,恍惚间尽觉得所有的山都悄然低矮了下去。
两天时间里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之后的事情里,还有更多的事情将从这里而起。
比如现在,某件关乎两地的惊天大事,就在降临。
黑虎山近八九里之外的某座山林中,一道矫健的身影破林而出,惊飞了数十只蚊虫。
满身都是露水,打湿了他的兽皮,狮子鬃毛般威武的乱发也耷拉了下来,不过这都并不影响他从内而外引而不发的威严。
宇文化缓缓站定了脚步,看着视线尽头处那座磅礴的山体。
黑虎山已经因为械圣那叹为观止的临场造械而变得不再漆黑,露出的黄色岩层于光芒下煜煜生辉,他则在经过一夜的林间奔波后,身上挂满了草叶和早晨的露水,更加宛若一头野兽。
他的背上背着一具尸体,大概观察就知道尸体死亡时间并不算久,可奇异的身体上面爬满了许多的冰层,看起来仿佛好似千年冰尸,刚刚才从冰窟中取出一样。
任何人看到这具尸体都会瞠目结舌,因为这具尸体不是别人,就是圣土联盟人都认为已经脱离了危险区域,而安然无恙且是联盟唯一领袖的皇唐圣后。
宇文化狼是圣土联盟里状况最好的一位,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还算得上圣境强者的一位,皇唐欢更是能与当今神玄帝并驾齐驱,名留千古的女帝,两人是现在圣土联盟的唯一希望。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瞒过了世间所有人,偷偷来到了这里。
现在圣土联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而皇唐圣后,却已经拿自己性命,还有整个圣土联盟来做了一场有去无回的豪赌。
宇文化狼深吸口气,将身后自己心爱的女子,也是无数圣土联盟人心爱的帝皇,从背上放下,靠在了一根古老的树干上。
她身上冰霜玄卡之力让树干上的水分子立即便随之冻结,树干上几个黑色洞窟里居住的甲壳虫,更是立马便被冻成了尸体。
“到了。”宇文化狼轻轻地低了低头。
皇唐欢从生理上而言明明已经死了的身体,却好似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骨骼似乎变成了一条条吃肉的大蛇,在从内里蚕食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地干瘪了下去。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舍弃,肉体上面所有残留的伤势如何,自然也不再重要,随着肉体的消失而完全消失。
身体的寒霜失去了经脉与血肉可以蚕食,便只能依附在了她的骨骼上,很快她便变成了一具冻满了玄奥蓝色冰霜的枯骨。
而后这些枯骨也开始慢慢地变成黑色气流,融入了清晨的风中。
周遭大片的树木开始枯死,数十只在树冠里穿行的蚊虫迅速地死去。
强大的还未彻底根除的百里寒秋的寒冰之力,也只能随着骨骼的消失,变成冰蓝色的寒气,缓缓地弥散出去。
地面开始结冰,这冰霜之势或许可以扩张出数公里,不过很快霸道的猛兽元气出现,将这些外露出来的寒冰力量所击成了碎片。
皇唐欢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变成了一道球形的微弱白色星点,好像是夜晚所能看到的天空的星辰。
“成功了?”
宇文化狼惊喜地站起身来,看着这颗星点随着山风飘向了南方,自己周遭终于再空无一物,却又觉得心里好像深渊般空旷,他的眼睛里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成功了,也只是成功了第一步罢了,距离真正要追求的东西,还有太远太远。
他未必懂皇唐欢的选择,但是他知道,他无论再喜欢她,也只是臣,那就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而陪了十多年的这位圣土联盟这位伟大的女帝,也在这一刻,真正地死去了。
直到星点完全消失不见,再也无法看到的那一刻,他叹息一声,转头朝着回路赶去。
他需要在神玄帝回来前离开,否则,或许他也将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圣土联盟还需要他。
他还要等着,这位伟大并且在这短短一夜时间里做出了某个伟大选择的女皇帝,凯旋。
……
……
神玄帝站在河流边,不远处是停留下了,正在返程的大批军队和冰冷机械地龙。
河水不急,但是格外昏黄,看着这天黑山恶水里真正的恶水,皇徐雪宗的嘴角只有和激起来的微微黄浪一样鄙夷的笑容。
“他不在意自己的学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朕自然更不在意这毛头小子是什么身份,你看惯了天,地上再高的山其实也就不过如此,何况一颗还在成长的树苗。”
“灭世主算什么?朕当年都能接受白陵被世人称之为白帝,又何况一个毛头小子?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自以为是的名头以及他做的一些事情就亲自去决断他该不该死?”
“但是周咏想借着这件事说什么?是在告诉朕他对朕的看法么?”
“一口一个先帝,是在告诉朕,他周咏之所以为联邦效力,其实全都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而不是因为朕,他是觉得他不喜欢朕这件事情,朕看得不明白么?再度表态,并且还拿自己的身份来要挟朕?”
看着神玄帝一人望着河水自言自语,铁山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收回望着河边一块被河水常年累月冲击得浑圆的石头,欠身问道:“陛下,您觉得是该煞周校长的威风,还是给周校长台阶?”
事情实质上远比表现出来的复杂,除了关于寒续的处置,还有两位大人物之间的互相表态,所以在他们这些为臣子的眼里,要决定怎样处理这样的局面自然就更不容易;所以贺成节才会亲自通讯过来请示追击未回的陛下,而贺成节都做不出的决定,铁山这样自认脑子不够灵活的将军,更想不明白。
皇徐雪宗随意地笑了笑,道:“周咏护着不让查,便其实已经证明了周咏其实知道那个名叫寒续的学生其实有问题,别人不知道他周咏,朕在登基前就看着他由先帝名为校长,这么多年了,莫非还不了解他?”
“很多人都想这寒续死,但是其实朕并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就像朕都不在意他究竟有多天才一样,朕才是整个世界最为无双之上,哪里有空闲顾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虽然圣土联盟就是待宰的羔羊,我心情怎么都不应该太糟,说不定可以网开一面,可寒秋至今昏迷不醒,不知到底伤势会演变如何。
要是这件事情再简单一点,没有牵扯到百里,周咏这样要挟朕,朕心怀天下,看在先帝和他虚门校长的面子上也就让他无妨。
可是鬼巫师一死牵扯到了皇唐欢生死,更是牵扯到了寒秋安慰,朕,便不可能让步。”
铁山面色一凝,再度问道:“属下愚笨,陛下的意思是?”
皇徐雪宗微微翘了翘手指,河流对面二十多棵大树树干上便齐刷刷闪过雷霆剑光,然后轰然断裂,砸如水中,激起了高高的浪花。
……
……
黑虎山的山顶,日光已经完全笼罩了山顶上的所有人。
一夜未眠,可是所有人都没有睡意。
信息自然已经传递了出去,现在只需要等待皇上的态度,而在皇命来临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不过因为周咏与联邦官员们以及三位古丹学院老师的关系,山顶气氛便尤为地浓重,飘满了火药的味道。谁都猜不到,刚刚结束完帝会的黑虎山,又展开了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对峙。
而很快,一位位各大学院前来的校长、老师都闻讯赶上了山头,完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各有心思,不过无一例外,没有人敢插手其中。
所有人都望着置身焦点的周咏与寒续。
阳光让周咏打坐盘息的身影显得宛若一座看不清轮廓的山峰,仿佛身下这座黑虎山,都为之渺小了起来。
寒续则被王眸眸和白琉衣一起搀扶着,等待着。
兆伽弹指而出可远非他能招架的伤势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王眸眸他们都知道,更多的原因还是来自徐先娟。
现代的信息传递都不会太久,即便是联系九五之尊,也不会花太长的时间,所以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淌,其结果则可能随时都会在下个秒钟出现。
寒续觉得很讽刺,十多年前父母的生死是陛下所致,自己怀着吞天之心在这个世界生存,没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的生死也还是由陛下决定。
不过至少在等待的现在,他有时间说一些现在不说,可能后面没办法再说的话。
且因为此刻局势的关系,即便是虚门的学生,也与他们几人间的站队有些分隔,所以看起来几人的身影格外孤单,可其实给他提供了跟他们几人交流的空间。
“待会如果要抓走我,你们不要做傻事。”寒续深吸口气,小声地对身旁两人说道。
寻冰月终究关系不深,王眸眸和白琉衣却不一样。白琉衣这一年来和他经历了很多,两人的关系越发地复杂,在刚才自己所说的那番话语里,也表达了情感;王眸眸就更不必提,是当年照顾着他从白帝手里活下来,和自己一起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好朋友。
不是每个朋友都会愿意为你两肋插刀,但是寒续知道,他们两人都是属于必定会挺身而出的哪一种,无关对手是联邦政府还是别人。
“白琉衣你还有好多的玄卡要做,王眸眸你更不用说了,你要当首富,还要赚好多好多钱,而且马莹那个姑娘还在虚门等你带好吃的回去给她……”
“陛下的旨意还没到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王眸眸有些生气,原本因为校长出现稳定住局面,而感到了无限安全感的心里顿时一空,没忍住掐了掐寒续的肩膀。
“我说的实话,如果真要带走我,便让他们带走,你们该有的人生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而且我被抓走之后,也不是直接定罪,还有一个办案的过程。”寒续虚弱地说道。
现如今唯一能感到宽慰的,便是从头到尾都没人知道王眸眸其实也是灭世主之一,所以即便是自己真的落网,那也不关王眸眸的事情。
“老子不准!”王眸眸咬牙切齿,望着被官员们带到了后方由军人们保护起来,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影飞羽和林浅音,“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拖两个人的命来找你你。”
“想想马莹。”寒续有些生气,但是对这个朋友,始终生不起气来,只能垂了垂眼角,有些无奈地说道。
再度强调这个名字,王眸眸如剑的眉角也终于耷拉下去了一丝。
王眸眸终究不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一心只有钱和朋友的胖子,寒续也不是以前那个寒续了,他们现在都有更深的挂念,只是一个远在天边,一个就在眼前。
“那个女孩傻傻的,没有你在身边陪着她,不知道会吃多少亏,她那么喜欢你,你不要辜负人家。”
王眸眸磨磨牙,道:“你当你是岳父么?还教育起我了?”
很无聊的打笑,寒续还是勉强配合着笑了起来。
转头看着身边面色苍白冰冷,这一刻真的格外像毫无人情可言的仙花的白琉衣,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只能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这个动作,因为不敢。
现在,总归敢放肆一回了。
白琉衣身体也只是稍微僵硬了那么一瞬,便放松了下来,仿佛也是纵容他放肆一样一样,看了眼他的侧脸,任由他揉着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