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易辰心头一震,仔细看内容,浏览完了一挥拳头:“学长果然出手不凡!”
顺便看了看其他新闻,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角落里还有一则关于战事的报道,说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险遭暗杀,料是直系刺客所为。
忽然一个青年男子来到他身旁坐下,大大咧咧道:“小二,沏壶茉莉花茶。”
慕易辰不由得打量起这位客人来,秃头,一双眼睛闪亮,身穿崭新的白西装,裤腿卷着,腰间鼓鼓囊囊,脚下一双黑布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和不加掩饰的猖狂劲儿。
上海滩的小瘪三们可不是这种打扮,大都会的地痞流氓都很讲究派头,西装绝不会配布鞋,这位应该是个乡下来闯上海的土条。。
他正要拿着报纸端起咖啡换个座位,那年轻人说话了:“你是慕先生?”
慕易辰疑惑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我叫梁茂才,从江东来,这是大帅给你的亲笔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放在桌子上,又喊道:“小二,你狗日的聋了么,老子的茶呢!”
咖啡厅侍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擦拭玻璃杯,装作没听见,慕易辰赶紧道:“维特,来一壶锡兰红茶。”
梁茂才低声骂道:“狗眼看人低,哪天我过来把这家铺子给烧了。”
慕易辰擦擦额上的冷汗,展开了信纸,这封信是陈子锟用英文书写,介绍了梁茂才的身份,并且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绝不会是假的。
“原来是梁少校,失敬失敬。”慕易辰伸手和他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粗糙有力,充满力量感。
“慕先生,大帅说了,让我听你的安排,你说咋整吧,我就咋整,我这人没别的能耐,就会杀人放火,你有啥仇家么,我帮你料理了。”
慕易辰忙道:“太客气了,对了,就你一个人么?”
梁茂才道:“我带了一队弟兄过来,前天刺杀何丰林失手,损失了一些人马,还有五个人身上有枪伤,大帅说过,有事就找你帮忙,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慕易辰心道暗杀事件果然是你老兄做的,道:“没问题,我们洋行在黄浦江边有货仓,躲藏百十个人没有问题,受伤的兄弟可以送到租界洋人医院里救治,我来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仓库钥匙在我公事房抽屉里,现在回不去。”
“为毛回不去?”
“有几个流氓守在附近,阻挠我们上班。”
“哈哈,我当什么事呢,处理这个我在行,慕先生,你头前开路。”
慕易辰微微一笑,拿出零钞放在桌上就要走,梁茂才忽然问道:“慕先生是读过书留过洋的,肚里墨水多,我问你一个洋文词儿,你可不许不教我。”
慕易辰心中感慨,看看人家,一个泥腿子丘八都时时不忘学习,这是什么精神,便道:“你问吧,只要我会的,一定教给你。”
“操你妈用洋话怎么说。”
慕易辰顿时一脸黑线,慢吞吞道:“法克鱿。”
梁茂才大喜,走到那侍者跟前,趾高气扬道:“法克鱿你亲娘。”
慕易辰赶紧溜走,假装不认识这个野蛮无礼的家伙。
……
回到沙逊大厦附近,守在附近弄堂里的几个鸭舌帽看见慕易辰过来,顿时相视一笑围了上去,问道:“侬哪能噶不识相,讨打不是?”
慕易辰扭头道:“就是他们。”
梁茂才二话不说,疾步上前凌空一记飞腿,径直将为首那人踹出十几步远,其余流氓仓皇逃进弄堂,一个个却悄悄抽出了腰间暗藏的斧头,他们都是张啸林找来的高级打手,经验丰富的很,哪能这么快落败。
慕易辰一见他们进了弄堂,生怕梁茂才吃亏,忙道:“穷寇莫追。”可是梁茂才却毫不在意的尾随进去。
弄堂里,四个上海滩小流氓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斧头虎视眈眈,被踢飞那人脸色惨白,肋骨已经断了,他断断续续道:“砍死伊拉,算阿拉的。”
梁茂才走了过来,见对方这副阵仗,顿时笑了,一撩西装褂子,潇洒无比的从后腰上拽出两把长苗子盒子炮来,晃晃说:“老子不欺负人,这个不用。”说着将盒子炮关上保险放在地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把九节钢鞭来。
慕易辰守在弄堂口,心情紧张无比,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和梁茂才的声声怒吼:“法克鱿,法克鱿!”
第五十一章 三巨头
过了十分钟,梁茂才终于心满意足的出来了,慕易辰胆战心惊的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梁茂才道:“慕先生你放心,俺虽然是乡下人,也知道这里是租界,洋人的地界,大街上不能胡乱杀人,我把他们几个的满嘴牙都拿斧头敲下来了,今后这几个狗日的就只能喝稀饭了,连鸡蛋烙馍都咬不动,哈哈哈。”
他笑的畅快无比,豪气万丈,慕易辰却毛骨悚然:“好了好了,咱们上楼去吧。”
沙逊大厦守门的是个印度阿三,刚才这一幕全都被他看见,当梁茂才大摇大摆进门的时候,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进了大厦,上了电梯,梁茂才道:“慕先生,你的公事房怎么这么小,连个椅子都没有。”
慕易辰无奈地笑道:“这是电梯……”
上楼打开公事房的门,梁茂才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再次挠着脑袋问道:“读书人就是这么办公的?”
慕易辰道:“这是被人砸的。”
“谁这么大胆子?”
“就是楼下那些人的后台,上海滩大亨张啸林。”
梁茂才呲之以鼻:“什么吊毛大亨,我这就弄死他。”
慕易辰赶紧又是一阵劝,拿了仓库钥匙带着梁茂才走人,路上问道:“梁少校,你的弟兄现在哪里?”
梁茂才道:“一半在龙华,一半在浦东。”
慕易辰吓了一跳:“龙华,那不是淞沪护军使署附近么,你们胆子真大,做下这么大案子还不赶紧跑。”
梁茂才得意的一笑:“这叫灯下黑。”
龙华很远,得从汽车行叫一辆出租车才行,好不容易才将藏在龙华附近某庙宇内的五名伤员送到租界的英国医院里,用从浦东乡下把潜伏的部队调到了十六铺码头的货仓里,忙完这些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慕易辰回到家里倒头便睡,第二天刚起床房门就被敲响,他还以为是梁茂才来了,开门一看却是一张阴鸷的陌生面孔。
“慕先生,阿拉是东海帮的坐馆洪七,侬打伤阿拉手下,这笔帐怎么算?”原来对方是来寻仇的。
慕易辰强作镇定道:“此事和我不相干,是货主找人干的,你们整天捣乱,我们洋行无法正常经营,人家不拿你们撒气才怪。”
洪七是受张啸林指派才给春田洋行捣乱的,五个手下满口牙都被砸掉,这个亏可吃大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寻来报复。不过看慕易辰斯斯文文的样子确实不像混江湖的,他也就信了。
“好,那慕先生就帮一个忙,约货主出来大家谈谈,傍晚十六铺码头见。”洪七说完,带人离开,去法租界张啸林公馆讨赏去了。
刚来到张公馆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激烈的枪声,哒哒哒的连发,像是手提机枪,东海帮诸人目瞪口呆,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只见几条大汉拎着汤普森手提机枪从里面大踏步的出来,嘴里叼着烟卷,枪口冉冉轻烟。
洪七等人顿时呆了,一动不敢动,目送这帮煞神离去才壮着胆子走进张公馆,里面尸横遍野,满墙都是弹孔,找了半天,没发现张啸林的尸体。
外面警笛大作,大队法租界巡捕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洪七等人,张啸林铁青着面孔走来,洪七赶紧解释,张啸林也不说话,摆手让他们滚蛋,洪七注意到,一向稳如泰山的张老板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
洪七也不敢提慕易辰的事情了,带着手下仓皇离开,到了傍晚才想起约定,于是召集人马赶赴码头。
到了码头附近,远远的就看见三个男子站在空旷处,洪七手搭凉棚一看,心立刻凉了半截,那个戴眼镜穿西装的是慕易辰,还有一位竟然是在上海滩消失了一段时间,被张老板悬赏买命的李耀廷,最后一位正是早上血洗张公馆的好汉!
洪七顿时全明白了,他和他的帮派卷入上海滩高层斗争中去了,这可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玩得起的。
“闪!”洪七悄悄带人溜了,一直跑出去半里地才拍着胸脯道:“好险。”
……
码头上,李耀廷喜滋滋的又一次问道:“慕先生,我兄弟真当督军了?”
慕易辰不厌其烦的解释道:“是的,可以这样理解,学长的官衔全称是督办江东省军务善后事宜,简称军务督办,和以前的督军是一个意思。”
李耀廷道:“那就是江东省的土皇帝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也可以这样说。”
李耀廷道:“我早就说过,大哥迟早能当上督军,你们都不信,现在信了吧。”
慕易辰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心说我们啥时候不信了。
梁茂才插嘴道:“俺们大帅可不止当一省督军,连上海都要拿下的。”
李耀廷眼睛一亮:“当真?”
慕易辰道:“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今天的报纸说江东军已经逼近松江了,浙军大败,杭州一线全线溃退。”
李耀廷兴奋至极:“大哥把上海拿下,那我还有啥担心的,什么黄金荣,张啸林,统统玩蛋去,今天上午又让张啸林个狗日的跑了,下回等大哥的军队开过来,我亲自去办他……什么三鑫公司,直接砸了,不过杜先生是好人,应该报答他。”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最近从云端到地狱,又从地域到云端,可折腾的够呛。
慕易辰看看表:“东海帮的人怎么还不来,已经过了时间了。”
李耀廷道:“他们不会来了,这帮狗日的见风使舵,知道张啸林的日子不长了”
确实如此,上海滩的地痞流氓们消息灵通的很,李耀廷的大哥当了江东督军,七万大军已经逼近上海,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和他做对,隐藏在各处的弟兄纷纷归来,李耀廷转眼又是大亨了。
……
张啸林已经是第二次遭到暗杀了,第一次是汽车被打成筛子,这次是公馆让人扫射成了马蜂窝,要不是自己狡兔三窟,这回就死定了,案子是谁做的他很清楚,可这口恶气还就不得不强咽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陈子锟当了江东督办,李耀廷也水涨船高,张啸林不得不咽下自己酿的苦酒,想找杜月笙说和有拉不下这个脸,想硬拼也没这个实力,对方可不是一般小流氓,直接拿机关枪上,这谁能撑得住,于是堂堂上海滩三大亨之一,而且是最擅打的张啸林只好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
战事进展的超乎寻常的顺利,孙传芳部兵不血刃接管杭州,卢永祥率领残部进入上海,本来把守在江东省界的浙军守备旅连夜撤退,等江东军杀过去的时候,发现阵地已经被福建军占领了。
孙传芳进兵太快,打乱了所有的部署,陈子锟派特务团奇袭上海的计划只得作废,因为此时卢永祥已成惊弓之鸟,神龙不见首尾,想逮住他实在太难。
此时反卢联军数十万人已经将上海团团围住,松江、青浦、嘉定已被占领,卢永祥败局已定。
三路大军齐聚上海,问题就来了,上海是个香饽饽,光是每年鸦片上的税收就能养三个师的兵,谁都想一口吞下去,齐燮元是北洋老将,资历比吴佩孚还老些,严格来说上海也算是江苏的一部分,发动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上海,事到临头哪能被别人拔了头筹。
孙传芳也是直系旧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身,在陈子锟崭露头角之前,直系有三元将最能打,一是吴佩孚,二是冯玉祥,第三人就是号称“小孙郎”的孙传芳了,有本事的人野心也大,岂是一个小小福建能容身,可是向南是孙文经营的两广,水泼不进,就只能向北觊觎卢永祥的浙江了。
浙江既下,孙传芳得陇望蜀,开始打上海的主意了,而新任江东督办陈子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新收编了七万大军,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焉能罢手。
三路人马虽是友军,但摩擦不断,为了平息矛盾,合理分配利益,三巨头齐聚松江九亭古镇。
一家百年老店内,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省军务督办,江浙巡阅使兼浙江军务督理,还有江东军务督办陈子锟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同为反卢联军,气氛自然融洽之极,三位大帅都没带护兵,身边只跟了一个副官。
齐燮元亲自给两位大帅沏茶,笑眯眯道:“九亭的包子不错,待会弄两笼尝尝,此番倒卢,二位居功至伟,本巡阅使自当禀告大总统,大大的嘉奖你们,眼下卢永祥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我看上海的浙军残部就交给我们苏军来解决吧。”
孙传芳开门见山道:“抚帅客气了,大总统已经任命传芳为闽浙巡阅使,上海属于我们浙江管辖,卢永祥的残部当然要由小弟负责解决。”
齐燮元道:“此言差矣,上海历史上一直归江苏管辖,以前的松江府,现在的上海县,都是江苏的一部分,孙老弟不信可以查查上海县志。”
孙传芳道:“传芳是军人,不是学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若不是兄弟打垮了卢永祥,咱们今天能坐在这儿?抚帅,你要独霸上海,传芳能答应,可是传芳的十万大军可不答应。”
齐燮元沉下脸道:“若不是我们苏军吸引了卢永祥的主力,你能势如破竹打进浙江?占领一个浙江也就够了,得陇望蜀,小心撑坏肚子。”
孙传芳道:“传芳的牙口好得很,不劳抚帅挂心。”然后瞅着窗外,抱着膀子不再说话。
齐燮元哼了一声,问陈子锟道:“子锟贤侄,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