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笑眯眯道:“以和为贵,眼下卢永祥和何丰林还在负隅顽抗,二位老帅就开始瓜分上海了,太早了点吧。”
孙传芳道:“你的意思是打下上海再分地盘?”
陈子锟道:“孙大帅此言差矣,上海花花世界,能分的可不止只有地盘而已,淞沪护军使的位子,警察厅长的位子,还有沪军三万降兵,都可以拿来分嘛。”
第五十二章 说客
能做到巡阅使的位置,那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陈子锟这话什么意思,孙传芳和齐燮元心里明镜似的,上海是个香饽饽,但哪一方也不能单独吞下来,要么三家均分,要么付出代价来交换,总之谁也不能白跑一趟。
如今三巨头中,齐燮元的力量最为强大,他是苏皖赣巡阅使,手下十几万大军,而孙传芳刚吞并了浙江,还没来得及消化,只有一师七旅的兵力,陈子锟和孙传芳情况类似,刚吃下江东省,督办的位置还没坐热,麾下号称七万大军,但只是账面数字,其中一大半是吃空额的,真实还没仔细统计过,估计不会超过四万。
孙传芳是北洋名将,陈子锟更是直系后起之秀,两人的军队战斗力很强,这就抵消了兵力方面的劣势,三方基本旗鼓相当,如果三方中其中任何两方结盟,那第三人就必败无疑。
三足鼎立的局势很是耐人寻味,九亭古镇的前敌军事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协议,只是互相摸了个底而已。
从酒楼出来,天色已晚,陈子锟带着卫队返回驻地,途经一座小镇,但见断壁残垣,余烟袅袅,一只丧家犬在废墟前呜呜的哀鸣着,萧条惨淡,哪有江南富庶小镇的样子。
陈子锟骑在马上环顾四周,心中凄然,回头对赵玉峰道:“拟一道命令,各旅团组建执法队,有骚扰百姓者,严惩不贷。”
正说着,前面几个军人从院落里出来,说说笑笑,军装前襟敞开着,帽子歪戴,看不出是哪部分的兵。
当兵的私入民宅,非奸即盗,陈子锟当即喝令:“拿下!”
卫队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兵痞绑了起来,赵玉峰进了院子没半分钟就捂着鼻子出来了,表情很是古怪:“大帅,您千万别进去。”
陈子锟已经闻到了血腥味,翻身下马走进院子,只见房门大开,一个老妪倒毙在门口,卧室床上躺着一具**的女尸,怒目圆睁,开膛破肚,显然是刚被杀死的,屋里柜子抽屉翻得乱七八糟,一点值钱的也没剩下。
回到院门口,那几个兵痞已经跪在地上求饶了,陈子锟一摆手:“枪毙!”
赵玉峰指挥卫队将兵痞拉到墙角正要执行,忽然远处过来一群人,为首者大喊道:“住手!”
陈子锟示意赵玉峰暂停,等那帮人走过来问道:“你们谁最大?”
这一群大兵中军衔最高的是个中校,看见陈子锟的中将金肩章赶紧立正敬礼:“小的是江苏陆军第七十六混成旅的。”
陈子锟指着墙角的兵痞道:“这是你的部下?”
中校嗫嚅道:“是……小的们不懂事,冲撞了大帅,还请大帅饶他们狗命。”
陈子锟道:“天色已晚,你们不回营,在外面乱逛什么?”
中校道:“奉了上司命令,执行军务。”
忽然队伍里面传出几声怪叫,好像被塞住嘴的人发出的挣扎声,大兵们脸色很不正常,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陈子锟道:“全部拿下。”
卫队扇面包围过来,手提机枪齐刷刷举起,一小队江苏军当即缴械投降,从队伍中搜出一个蒙着军装的当地女子来,年约十六七岁,生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这就是你们执行的军务?你上司叫什么名字?”陈子锟冷冷问道。
事情败露,中校倒光棍起来,梗着脖子道:“我们江苏陆军自有齐大帅管辖,您还是管好自己的部下吧。”
陈子锟道:“把那几个杀人犯枪毙了,这几个人绑起来送抚帅中军,小丫头送回家去。”
赵玉峰道:“这小丫头生的水灵,不如……”话没说完,便被陈子锟利刃一般的目光堵了回去,“我是说,放回家保不齐又被别人抢去。”
陈子锟道:“那就在她家门口放两个哨兵。”
赵玉峰道:“大帅仁慈,可是咱们护得了几家人?”
陈子锟叹道:“护得一家是一家,毕竟这场兵灾我也有份。”
身后一阵枪声,兵痞们东倒西歪躺在血泊中。
……
回到营地,陈子锟看到几十个士兵围在一处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什么,手里都拿着五花八门的民用物品,缎子衣服,长袍马褂,锅碗瓢盆、烛台灯笼,甚至还有几本线装古书。
陈子锟勃然大怒,下令将这些士兵全部绑了,立即枪毙。
士兵们跪了一地,磕头求饶,陈子锟不为所动,挥手道:“我早说过,不许祸害老百姓,你们就是不听,现在求饶也晚了。”
这些兵是第七混成旅的人马,陈寿的部下,陈子锟的嫡系,军纪尚且如此,别的部队更加可想而知,想到江苏军那个中校讥讽的话语,陈子锟心中刺痛,更加震怒。
军官们纷纷为士兵求饶,辩解说他们不过是看见没人的屋子就进去拿了些东西而已,没杀人,没放火,没糟蹋女人,这点财物也不值几个钱,枪毙了未免太过严苛。
旅长陈寿也赶来向陈子锟请罪,声泪俱下,愿以自己身家性命担保这些兄弟,陈子锟这才恨恨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算是丢在大街上的东西也不能捡,这些害群之马,统统拉下去打军棍,每人五十!”
执法队气势汹汹的将这些兵拖下去痛打,惨叫声不绝于耳,陈子锟的心情却并未好转,脑海中浮现出北京南苑兵营内的一幅幅景象。
“假若是冯焕章的部队在此,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陈子锟暗想。
赵玉峰来报:“大帅,孙传芳派人来见。”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陈子锟看看名片,上面印着“陈仪”的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儒雅中年便装男子走进了陈子锟的指挥部。
“绍兴陈仪,拜见昆帅。”男子笑语盈盈,风度不凡。
“陈先生请坐,来人,看茶。”陈子锟很客气,此时他已经想起曾经听阎肃提起过此人,陈仪,字公侠,绍兴人氏,曾东渡日本留学士官学校炮科,武昌起义后,曾任浙江都督府军政司司长,算得上是浙江的名士了。
落座后,陈仪道:“其实我和昆帅的经历颇为相似呢。”
陈子锟道:“有意思,不妨说来听听。”
陈仪道:“光绪三十三年,我在陆军部当二等科员,民国十二年,昆帅也在陆军部当二等科员,我在日本陆军大学留过学,昆帅在美国西点军校念过书,是不是有些相似?”
陈子锟哈哈大笑:“果然如此。”
简短几句话,距离感迅速拉近,陈仪问道:“适才看到士兵在挨打,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
陈子锟道:“抢劫民财。”
陈仪道:“昆帅治军严禁,令人钦佩,上海周边,兵祸连绵,卢永祥的兵退却的时候大肆劫掠一番,抚帅麾下的部队又洗劫一遍,百姓生灵涂炭,苦不堪言,松江这边还算是好的,听说嘉定、青浦一带十室九空啊。”
陈子锟叹道:“我正准备明日和两位大帅会晤,商讨组建联合执法队事宜,狠狠杀几个害群之马,以儆效尤。”
陈仪道:“馨帅果然没有看错人,昆帅所部乃仁义之师,上海若在您治下,定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陈子锟道:“馨帅的意思是?”
陈仪笑了笑,将脸伸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馨帅刚吃下浙江,立足未稳,心有余力不足,却又不甘心上海被抚帅一个人占了,所以愿助昆帅一臂之力,夺取上海!”
陈子锟瞳孔收缩了一下,道:“馨帅打算怎么帮我?”
陈仪道:“馨帅支援您十万发子弹,五千发炮弹,麾下一师七旅军队,唯昆帅马首是瞻。”
陈子锟盯着陈仪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孙传芳真这么说?”
陈仪认真的点点头:“君子一言。”
陈子锟笑道:“我看是兵不厌诈吧,孙传芳自己想要上海,又不想和齐燮元开战,就怂恿我和抚帅火并,他坐收渔人之利,都说馨帅狡黠过人,果然不虚,可惜我陈子锟也不傻,他孙传芳立足未稳,我陈子锟何尝不是如此,吃下一个江东省,撑的我肚子疼,这样吧,我支持馨帅五十万发子弹,让他和齐燮元打吧。”
陈仪脸色有些尴尬:“昆帅何出此言,馨帅乃是一片好心。”
想到一片焦土的村落,陈子锟忽然焦躁郁闷起来,也懒得用外交辞令了一拍桌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就是不想再打仗,不想再糟践老百姓了,孙传芳愿意和齐燮元怎么打就怎么打,老子两不相帮,不管谁占上海,该给老子那份军费一分都不能少!就这样,送客!”
陈仪被他突然爆发惊呆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听到送客俩字之后忽然站起,一躬到底:“陈仪替江南百姓感谢昆帅。”
陈子锟摆手让闻讯进来的护兵出去了,深吸一口气道:“陈先生,我不是冲您发火,实在是不忍黎民受苦。”
陈仪坦然道:“昆帅高义,陈某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这次确实是替馨帅做说客来的,所图您都明白,既然您不想再打,馨帅也不勉强,咱们把上海让给齐抚帅便是,只是这价钱可得好好谈谈,我有一计献于昆帅,事成之后,您手里的筹码可就多了。”
陈子锟道:“愿闻其详。”
陈仪探头过来低语几句,陈子锟道:“好计,多谢陈先生。”
“那我就告辞了。”陈仪一拱手,飘然而去。
过了一会儿,副官来报,齐燮元派人来访。
来的是江苏陆军的参谋长刘玉柯,身后跟着几个护兵,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蒙着红布,来到陈子锟面前,揭开红布,露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来。
陈子锟不动声色:“抚帅送来的礼物好特别”
刘玉柯道:“这是昆帅派人押来的害群之马,已经被抚帅下令斩首了。”
陈子锟扫了一眼,果然是那个带队强抢民女的中校的脑袋,看来齐燮元为了邀买人心好真下血本。
“刘参谋长所来,想必不单单是送脑袋的吧?”陈子锟道。
刘玉柯道:“抚帅说了,打败孙传芳,上海咱们一家一半,只要昆帅这边动兵,抚帅定然全力支援!”
第五十三章 法租界密谈
陈子锟哑然失笑,他算是明白了,齐燮元和孙传芳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也不想再打了,两边都在鼓动自己出兵打对方,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穷兵黩武的半吊子么?
孙传芳的底牌已经亮出来了,齐燮元心里怎么想的,陈子锟可以预料的到,但他还想再确认一下,便道:“刘参谋长,区区孙传芳何足挂齿,有我陈子锟在,保管小孙郎不敢觊觎上海,只是不知道这上海如何分法?”
刘玉柯面露难色,支吾道:“先打走孙传芳再来详谈如何分割上海。”
陈子锟知道对方并无诚意,道:“区区一个上海我才不放在眼里,如果抚帅能支援我粮弹军饷,我能把孙传芳打回福建去,刘参谋长你信不信?”
“信!”刘玉柯精神一振,“我太相信了,昆帅用兵如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昆帅有此雄心壮志,抚帅焉能不全力支持,临来前抚帅说了,如果昆帅能拿下浙江,他就保举您做江浙巡阅使。”
陈子锟的脸笑成一朵花:“好,好!”心中却暗骂齐燮元老奸巨猾,丫根本没打算和自己平分上海。
齐燮元的底牌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上海,想想也能理解,这次战争是齐燮元发起、组织,纠集了四省军队,和卢永祥的主力打了十几天,损兵折将耗资巨大,倘若啥也没捞到,不光齐燮元不答应,他手下那些兵将也不会答应。
反观孙传芳和自己,都是以极小代价拿下一个省的地盘,还没来得及消化,此时和齐燮元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多捞点油水罢了。
想到这里,陈子锟心里有了底,胡乱应付了几句把刘玉柯打发了,心里不停盘算陈仪给自己出的计策,这条计策听起来不错,执行起来难度很大,那就是派兵攻占吴淞口炮台,堵住浙沪军队的后路,来个瓮中捉鳖,而且吴淞口是黄浦江水道咽喉,从长江运往上海的货物都要从吴淞炮台下面经过,随便设个卡子就是日进斗金。
可是炮台哪有那么容易攻打,那可是要塞啊,有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镇着,还有海军陆战队把守,就凭自己手下这点家当,趁人不备玩个偷袭还行,强攻要塞纯粹是找死。
正在冥思苦想对策,副官来报,李耀廷来拜。
陈子锟大喜:“快请。”
李耀廷春风满面的进了指挥部,躬身打千:“小的给大帅请安。”
陈子锟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的?”
李耀廷道:“我这次穿越火线是肩负了重要使命的,有个老朋友想见你。”说着冲外面喊了一声:“程探长,进来吧。”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组的探长程子卿满脸堆笑走了进来,啪的一个立正,给陈子锟敬礼:“大帅别来无恙?”
陈子锟在上海几次落难,都受过程子卿的帮助,此番故人相见,自然客气有加,安排护兵倒茶上烟,寒暄一阵进入正题,程子卿道:“陈大帅,我是奉了法国领事的密令来请您赴租界商谈停战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