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在众目睽睽之下,淡然的走着,她的脸皮早已经过风吹日晒,狂风暴雨,城墙都自叹不如,过来给她领路的小宫女含羞的往她眼底上两团黑黑的眼圈看了好几回,才含羞的走在她前面,含羞的和身旁一起来的女伴说,“三殿下果然人中龙凤,精力过人……”
路过一片花圃的时候,领路宫女停了下来,指着花圃对她和气的说,“以后你就负责打理这片院子,若是殿下召你过去,你尽管去就是了,园子里的活儿自有别人替你。”她这句话说的好像卫飒给她这个花匠的工作只是个表面,本质她白若溪就是来供他消遣的。
若溪也不辩解,乖乖的点了点头,小宫女见她困的可怜,叹了口气,把水桶,扁担,水舀锄头都给她拿来,和女伴说着什么,摇着头走了。
若溪拎着水舀往花上好歹泼了两勺,自己向前一歪,扑到在花间。地上的石头子儿咯得慌也毫不在意,打着哈欠睡着了。
不知为何,却梦到了钟无颜。当年她对于钟家人的背叛暗自发誓绝不低头,绝不回头。可是没过几天,却又不得不放弃一切自尊,冒雨飞马赶到丞相府跪地求饶,求丞相交出虎符,调动军队。人的自尊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千金难换,有时候却一文不值。你将它看得很高,捏得太紧,一旦送出去,却未必能换回自己想要的。
和做买卖不一样,金钱可以拿回来,自尊却是送出去就要不回了。暗自悔恨也好,硬着脖子假装不在乎也好,背过身子决定遗忘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简单又残酷。年轻气盛的她,那时候才明白,有时候不是跪地求饶承认错误,双手捧上自尊,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的。
只是,她那个时候所剩的也只有自尊了。
迷迷糊糊中,若溪感到有人呵气如兰的在她颈边。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就见卫飒一张大脸离自己不到两寸,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他两只眸子里,流光灿若星辰。
她傻了,呆了半天,嗫嚅道:“小……小的给三殿下您老人家请安……”
第十三章 殿下!我们去逛青楼吧!
“偷懒偷得如此光明正大,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卫飒依旧保持那个暧昧到极点的姿势,注视着她的双眸,仿佛那里有最好看的风景。
若溪险些就要被那片蜜色的海洋吸引,指甲在掌心里狠狠掐了一把,才勉强让自己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殿下这么好心情出来到花园散步。”
卫飒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眸色有些暗沉,若溪从它们当中读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眨了眨眼,瞧身边的人换了个姿势将双臂枕在脑后,仰面躺在花圃中,和她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唇边轻轻的勾起一个弧度,似乎和他这样躺着也不错呢。
蓝天悠远又辽阔,没有皇城的边界,没有贫富的差别,蔚蓝的颜色包容了一切。
那些飘渺的白云悠忽着如同白驹,在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飘远,若溪望着他们洁白无瑕的身躯在空中变换,忽然羡慕起他们的自由宁静来。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烦恼要忘掉,可又偏偏忘不掉,心智和记忆的争斗让人疲惫不堪,人老大多是心老,到了暮年心里承担了太多的能背负的和不能背负的过往,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能够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静静的仰望着美丽无垠的天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静静的躺着,谁也不说话,却明白彼此的心事。
若溪不由得苦笑,没想到,她幼年时的愿望竟然是和这个人一起实现的。
忍不住往侧面瞧,卫飒长长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密密的覆盖在眼睛上,忽而微微颤动,呼吸均匀,神态自若。若溪试着唤了他两声,没人应答,竟是睡着了。
这几天他似乎异常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若溪动了动身上,想要悄悄的从他身边走开,冷不防被他一把捉住手腕,“要把主子甩在这里么?”
若溪嘿嘿一笑,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没有挣开,只好笑的更加谄媚,“小的尿急,想去方便方便。”
“没关系,本王不在意,你大可以就在此处,刚好这些花草来年可以旺盛些。”卫飒蜜色的眼睛一眯,不怀好意的看着她,若溪一张脸乍青乍白,最后大义凛然的一咬牙,站起来一撩自己的裤带,“那小的就不客气了。”
“白若溪!你哪里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卫飒终于忍不住暴吼了一句。自己先跳了起来,提着她的衣领,“走,去收拾东西,随本王出城。”
他来就是要带她一起出去,卫飒刚刚接到命令,要去距京城很远的地方迎接西凉的王子。
彼时,西凉国只是边陲的一个小国,依附于大国的麾下,每年需进贡极品的驼绒,毛毯,葡萄美酒,以及美姬无数。这一次西凉国的王子是第一次到大祁国来,皇上便任命最擅长走马兰台的三王子卫飒前去接待。
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接待西凉这样小国来宾的活儿实在是不值得让前两位王子染指,显然他们是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
好像卫飒还不以为意,大概这样能够光明正大跑出京城去玩儿的差事甚是和他的心意。皇上的旨意是明日早晨启程,于是,今晚忘魂殿的下人们忙得不亦乐乎,前前后后的打点收拾,只差将整个忘魂殿都搬走。
翌日清晨,车队已经在忘魂殿外恭候,卫飒一身玄青色莽纹素服,乌黑的长发被一根薄而韧的带子扎起,上挽发髻,带赤金八龙珠帘发冠,下穿同色霸王底子快靴,脖领和袖口各有一寸长的暗金色描边,庄重又不失帅气。
若溪跟在队伍的最后,望着人群簇拥着的三皇子,嘴角忍不住勾上笑纹,她昨晚已经打听好了,原来这次她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大祁国的北面,司城和虎拦镇,而顺着虎拦镇再往西不远,就是杏林山。
上次听卫飒说起过,杏林山似乎已经人去山空,这点让若溪不能不挂心。这次刚刚好能够搭个方便去亲自看看。
“白若溪,殿下召你。”绿儿面无表情的漂移过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若溪弯了弯腰,提起自己的小裙子,飞快的朝队伍的前面跑去,整条队伍由于卫飒的一句话而停滞不前,全体的人员都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提着裙子撒脚丫子的啪嗒啪嗒的往前跑。
“殿下,您找小的。”若溪喘了一口气,在卫飒面前立正站好。
卫飒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身子往前一探,此时,他已经坐进了马车,手伸出来刚好能够到若溪,“把手给我。”
“啊?”若溪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蹭到了什么脏东西,正黏黏糊糊的,往自己身上蹭了蹭,“小的……手脏的很。”
卫飒没再接茬,直接抓起她扎微微的小手用力往上一提,若溪抽了口气的功夫就被他拉上了马车,车帘啪嗒一声落下,挡住了外面所有人张的老大的嘴巴,里面冷冷传来一声,“出发。”车夫一晃马鞭,迎接西凉王子的车队华丽丽的开动了起来。
车厢里,若溪蜷缩在一个角落,仔细打量着这辆马车,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这辆马车都是有够华丽,车的辕手处金闪闪的一晃一晃,若溪凑过去看,伸手捏了捏,似乎是黄金哎?回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卫飒,蹑手蹑脚的再往前一点,趴到辕手上,张开大嘴就是一口,“哎哟哎哟。”若溪捂着嘴惊讶的瞧着辕手上的两排牙印,惊叫起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吃惊过度,“真的是黄金哎!”
卫飒眯缝着眼睛好笑得看着这个小杂役在自己面前作怪,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好像她在他面前调皮,他这样惯着他都是理所应当的事。若溪在这个宽敞富丽的马车里扣扣这儿,动动那儿倒也不觉得无聊。
晚上,他们一行便到了一处驿站,驿站的兵头老早就在外面迎接,看见这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老早八早的跪在地上候着,马车停下来老半天,才有人过来询问,“殿下,到了。”
卫飒“嗯”了一声,示意若溪打开车帘,若溪麻利的撩开,便见到外面的绿儿正一脸不得劲的低着头,若溪纳闷的看了她两眼,实在不知道这个面瘫女出了什么情况。
若溪蹲在车辕,看到马车底下蹲着一个年纪大概八九岁的小孩子,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瞧见帘帐里出来了人,一眼也没多看,利索的跪伏在地,顿时变作一个软乎乎的人肉脚踏。若溪吞了吞口水,两只脚丫子左看看又看看,实在是没有勇气踩下去。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卫飒在她身后出来,轻车熟路的踩在小童的后背上下了车,回头看她,“要本王抱你才肯下来么?”
若溪皱着眉赶紧摇了摇脑袋,为难的看着脚底下的孩子,“小的,小的……”
“慢慢下,本王等你。”说着,卫飒真的就抱着肩膀往旁边一靠,倚在绿儿的肩膀上,笑眯眯的看着一干人等在原地被夜风吹得头发散乱,却动也不敢动。
如此无言相对良久,若溪往下伸了伸腿,她那个身高实在是够不着地面,拿屁股蹭着下去?这么多人看着也实在是太难为情……
“姐姐,”这时候底下的小孩子忽然抬起了头,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她,又飞快的低下头,用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姐姐你快点踩着我下来吧,不然小东回去要挨罚的。”
若溪心里一紧,这孩子满脸稚气,绝对没有超过十岁的年纪,却要……狠了狠心,她借着往下看的姿势,低声说,“得罪了。”一咬牙,将一只脚踏在小东的背上,似乎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似的用极快的速度跳到了地上。
见她下来,卫飒哼了一声,转身往里走去,若溪顾不上他人的脸色,提着裙角跑上去。
绿儿在后面招呼车夫去后院喂马,给大家安排了活计,才转身对着跪在原地的小东点点头,“做的不错,别忘了殿下交代你的事。”
小东脸色铁青,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们今晚到达的地方叫做繁城,这里在距离京城郊区不远的地方,是其他县城通往京城的接洽口,经济十分繁荣,物产也富足,是以这里的夜晚并不像他们途径郊区时候的那样安宁,而是家家掌灯,户户欢笑,街上还有夜市,驿站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若溪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子旁边看着外面点点的星火。她安顿好自己的东西之后便被绿儿带到卫飒的房间里,又是研磨又是泡茶,还要焚起一炉好香,忙得她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看卫飒在案前坐定了,自己提着笔刷刷点点的在写些什么,她才落个安静。无聊到坐在窗前数着自己的眼睫毛。
回头,卫飒还在写。
再回头,卫飒依旧在写。
三回头,卫飒殿下还是在写。
若溪终于爆发,狗腿的凑过去,“三殿下您老人家瞧外面多热闹啊。”
“是很热闹。”
“如此良辰美景,您就在这儿消磨时光?”
“有什么不好么?”
“咳咳,嗯,小的听说繁城里的万花楼十分有名,里面当家的头牌姑娘貌若天仙,您……”卫飒终于抬头瞧着她,眼中带着了悟,“既然小溪儿想去逛逛青楼,本王怎么能不满足你呢?”
第十四章 夜晚不属于光明
入夜之后的繁城,俨然是一座璀璨之城,灯火阑珊之处尽是热闹非凡,天色虽已到这般时候,但这里的人们却丝毫没有一丝的困意,老老少少结伴在街上行走,随意挑选着自己喜爱的物品,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最是引人注目,女的生的极其貌美,男的却面相一般,只是身材比较高大罢了,看衣服的料子也只是普通,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路上的人都忍不住瞧这对奇怪的夫妻,一身男装的若溪伴在卫飒的身边一眼,又一眼的往那边瞅着,可能是实在不能忍受一个丑女在自己身边一个劲儿的作怪,卫飒拿扇子一拍若溪的脑袋,“眼皮抽筋儿了?”
“没,没有。”若溪摸了摸自己的头,满脸委屈,“小的还没见过生的那样好看的女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此时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由于那对奇怪夫妻的出现,都在行注目礼,并没有人太过高声喧哗,结果,若溪这个时候回答的声音便显得更加响亮,以至于周围观看那对夫妻的人反而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一看可了不得,千千万万的目光接二连三的从若溪的身上掠过,直接奔向她身边的卫飒,若溪保证她真的看到了方圆最近的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脑袋上冒出了纯白的小人儿,手舞足蹈的向天空飘去,绝对的灵魂出窍。
若溪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继续留意身边小摊上玩意儿的卫飒,暗道,这种祸水走到哪里就是祸害哪里。
再偷眼看四周,那些花痴的女子们似乎距离他们近了一些。
“殿下”。若溪好心的提醒。
“啪。”一扇子拍在头上。“不是不让你叫这两个字吗?”
“真的不让小的叫您吗?”若溪扭了下头,果然,那些女子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两米。
“废话,难得出来玩儿一次,尽兴是最重要的。”卫飒放下手里捏着的一个小泥狗,自顾自的说着。
若溪向后退了又退,满脸愁苦,“这可是您说的……”
卫飒眉头一扭,扇子在手上一拍,“我说你怎么……”
“公子你一个人吗?”
“公子你家在何方,可有妻小?”
“公子?”
“公子!”
一声声鬼哭狼嚎一般的女声宛如惊涛骇浪,一股脑的将还没明白过来的卫飒围在当中,可怜堂堂的三殿下,惨遭催草辣手的凌虐。
若溪抱着肩膀在人群外撇撇嘴,瞧着那团人群大战中不时飞出哪家姑娘的头钗,那个媳妇的手帕,还有一只绣鞋被甩了出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若溪笑了两声,转身往反方向走,那边还有几家小摊贩她还没有去逛过呢。
这边的几家小贩都是贩卖女人用品的,有胭脂水粉,绫罗缎子,头钗凤钗,手镯项链等等,若溪看的高兴,摸摸这个,戴戴那个,最后又都放下。
“帕沙,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对夫妻中的男子忽然说了话,声音有点别扭,不似中原人的口音。
身边美丽的女人往那边瞧了瞧,“人太多了,帕沙也看不清楚。”
若溪耳根一动,不动声色的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手里还擎着一根刚刚相中的小发簪,似乎是意识到身边还有陌生人在,那对夫妻齐齐的往这边看来,目光不善。若溪赶紧笑眯眯的装作无事一样,挑了发簪又挑起胭脂来,还打开盒子往手指上沾了点,嗅嗅味道。
“这位小哥,我说你到底是买不买啊?”商贩鼻孔向上,一脸的鄙夷。
若溪小手一拍桌子,“哎?我说,你这里写着不许人看了吗?”
“许人看是许人看,可是你一个小爷们儿在我这胭脂摊子前没完没了的转悠,叫我还怎么做生意啊。”小贩没好气的说。
若溪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身后有几个姑娘胆怯的往这边瞧着,似乎很不好意思。若溪鼻子里哼了一声,暗道,刚刚那股子如狼似虎的劲儿去哪儿了。总有点不在理,憨憨的笑了两声,放下手里的胭脂盒子,朝小贩拱了拱手,转身往回走。
只是,她的心里却放不下刚刚听到的那对夫妻的对话。殊不知,那对夫妻也正在研究她。
“都说中原的男子如同女子,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喜好女物。”萨沙叹了口气,有股瞧不上的劲头。
她身边的男子摇了摇头,“你错了萨沙,他根本就不是男人。”
萨沙纳闷的瞧他,“您是说她是……”
“你看着。”男子大步流星的赶上若溪的步伐,大手往她肩上一搭,客气的询问,“请问,悦来客栈怎么走?”
若溪想了想,转过身一手指着某处,“不就……”
男子眼中闪过奇异的色彩,手掌向上拍掉了若溪包头用的方巾,瞬间,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飘逸而下,宛如上好的锦缎。男子站在她的身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穿着小厮服侍的人一身青色亚麻布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带子,只在腰间扎了个结,这会儿她忙着双手抱头带子也被她扯的松动,她本人也浑然不觉。男子略显肥硕的衣服再她的身上越发显出她的纤腰莹弱,细瘦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两手抱着满头的黑发,面色羞红的回头向他怒目而视。
只是有着一张太普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