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刮来的风吹过门板的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嚎叫。双方似都在估量对方的实力,战争,一触即发。
到底还是对方沉不住气。只听远处一人大喊:“里头的狗官带了无数箱笼,想是有钱的很,弟兄们跟我一起上!”
唐池瀚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说的是汉话,不是蒙古人,就有生机了。从房梁上滑下来,指挥火把挪到外头照明,弓箭手待命。悉索声由远即近,越听越分明。待到凌乱的脚步声好似在耳边响起,唐池瀚突然中气十足的喊:“放!”
四十名围着驿站的弓箭手同时放箭,前面登时惨叫一片!再放,再跌倒。好似这边占着上风,流寇却是源源不断。
这一波叫做红绳军的流寇也没想到,柿子并不软。
箭雨过后,红绳军里便是只有轻伤的,也麻溜跑到一边去了。黑灯瞎火,里头的人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外头却是知道里头的斤两。首领想着下头人对车队的描述,又等了一会儿,觉得他们的箭就要放完了。果然,不多时,射箭的间隔明显拉长,几个不怕死的迎着箭雨往前冲,就到了驿站的门前。被守在前头的步兵一刀一个,砍的干净利落。
被红绳军冲击的当然不止正门,实际上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弓箭手已无箭可放,抽出大刀,进入了肉搏战。忽然庭芳背对着的墙被砸了个大洞,安儿条件反射的把铁锤扔了过去,那人应声倒地。另一边却又来了敌人,徐景昌挥刀砍过,鲜血立刻飞溅了庭芳满脸。温热的血带着浓郁的腥味,庭芳吓的想尖叫。兵器接驳声如雷鸣般巨响,金属相撞的尖锐好似能刺破人的耳膜。平儿把庭芳抱在怀里,抖的比庭芳还要厉害。
红绳军源源不断的涌来,惨叫自是如影随形。徐景昌处已是最后的防线,都连砍三人,可想而知外圈的压力有多大。
生死关头,庭芳强迫自己冷静。连续深呼吸十几次,才稍微镇定了点。问徐景昌:“还有多少敌人。”
徐景昌答:“不知道。”
庭芳忍不住问了个幼稚的问题:“可以跟赵总兵求救么?”
安儿道:“姑娘,我们出不去。要是能出去,早带着你跑了。”
又有个人扑过来,安儿的铁锤飞了出去,那人却是翻身闪过,待第二锤袭来时,用手碰触到铁链轻轻后退了点点,而后立刻反手抓住了铁链,往自己那头用力一拉!安儿好悬整个人都被拉过去,幸而平日下盘练的稳,忙丢开铁锤,登时丧失了武器。解决了安儿,那人冲过来,却是好死不死踩在叶俊文身上,踉跄了一下,徐景昌立刻补刀,正中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扑灭了房内的火把。房中登时一片黑暗!
庭芳:……
就有人慌乱的道:“快打火!”
另一个人道:“打个屁,有光他们还看的清些。咱们埋伏在里面,守着几个洞口便是!”
此招甚好!里面黑洞一片,外头即便冲进来也没什么卵用,守在里头的人刚好切西瓜。可是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没有停止,徐景昌倒是能暂缓一口气。庭芳问:“你们就没有个什么信号弹啊狼烟啊能报信儿的么?”
徐景昌:……妹妹,现在是晚上!又问,“信号弹是什么?”
庭芳崩溃的道:“你们就连个烟火都没备着?求援啊!调度啊!告诉对方自己抵达目的地了,当然要放个烟火!”
徐景昌道:“这个真没有。能打那么高的烟火,得多大啊?我们行李里头没带。何况放上去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
庭芳痛苦的捂着头蹲在地上。娘的本朝军事还能再怂一点吗?我这是穿到原始社会了吗?明朝都有大炮了,你特娘的连个信号弹都没有!除了统治的不是满人以外,跟清朝有个一毛钱区别!?
外面还在胶着,黑暗中的庭芳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安儿打开一个箱子,对庭芳道:“姑娘先躲进去。”
庭芳道:“你们倘或输了,我躲进去也没用。”
徐景昌道:“起码我们不用分神照顾你!”
庭芳一想也对,她家箱子质量不错,只怕一刀还砍不进。麻溜的爬进箱子里,随意摸了个东西卡住盖子透气,省的把自己憋死了。平儿也被安顿进了个箱子猫着。徐景昌与安儿背对着背,总算可以没有累赘的作战了。
庭芳在箱子里蹲的很不舒服,就想换个坐着的姿势。哪知坐下去却被膈了一下。伸手摸了半天,待摸到两个大土豆时,才想起是她拿来当紧急打火机使的电烛棒。实在是她不会造点灯,否则也不用这么销魂的玩意儿了。不过外头那么黑,还是抓在手里比较好。最起码吓唬吓唬人也好,到底是人造电呢,当时都怕不敢做出来,怕皇家把她摁死。但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她偷着用一下下大概也没事。不然万一要劈柴生火,她点火点到猴年马月去。
外头忽然安静了些许。紧接着屋内就亮起了火把。庭芳看到唐池瀚,从箱子里冒出头来,喜笑颜开的问:“打退了?”
唐池瀚气喘吁吁的道:“不知道。天亮之前不能放松。”又回头喊道:“点人!报数!”
询问声与报数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一个亲兵回道:“大人,咱们还剩五十六人。”
庭芳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石墨棒,一下子,就死了四十四个人么?四十四个鲜活的生命,白天还能看见的人就这么死了。
唐池瀚还在问:“多少人受伤?”
亲兵道:“二十一个轻伤,三个重伤。”
也就是还能继续打的只有五十三个人。这种时候,自是轻伤不下火线的。亲兵们抓紧时间喘气、喝水。没歇到一刻钟,外头有人喊:“他们又来了!”
还能动的人立刻组织反击战,屋内又暗了下去,而外头再次喧嚣。人喊声,马叫声,奔跑的火把将本就破败的门窗照的忽明忽暗。徐景昌全身戒备,肌肉崩的死紧。方才的破洞处,又闯进了人。踩在箱子的盖板上,重量压碎了庭芳用来阻挡盖子盖死的土豆。庭芳被闷在箱子里,阻隔了视线,只剩无尽的黑暗。
安儿的惊叫传入耳中。随即是陌生的声音更大的惨叫。庭芳忍着掀盖出去的冲动。就听徐景昌问:“你没事吧?”
安儿答:“腿上中了一刀。”
“要紧么?”
安儿隐忍的道:“凑活。”
平儿顶起一丝缝隙,问:“要包扎么?”
徐景昌喝道:“别出声!”
平儿吓的盖好盖子,再不敢探头。视觉完全丧失,听觉就尤为敏锐。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蹄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外头登时惨叫一片。庭芳在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来人,是敌?是友?
忽然一件兵器砰的砸在箱子上,紧接着的是徐景昌抑制不住的惨叫声。庭芳惊的魂都快散了。如果最里面的徐景昌都挂了,她大概离死也不远了。可是打开箱子又怎样?外头火把照进来的光,只能隐约看到几个高大魁梧的轮廓。
徐景昌痛苦的喘息声一下一下刺在庭芳的神经上。庭芳再也忍不住把两根石墨棒接在一起。屋内骤然闪出白光,伴着哔啵之声,庭芳混着血迹的惨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犹如鬼魅。
而庭芳看到的则是,徐景昌被人用极痛苦的姿势反剪着双手,跪在地上。冷汗一层层从他额头落下,浸湿了头发。脸上的表情扭曲的再不见半分俊俏。而制住他的人,还在不断的用力,似要把他活活弄死一般。
庭芳双手一抖,电烛棒灭了。
第212章 加更!!
庭芳差点疯了,但很快外面的火把都冲了进来。唐池瀚爽朗的笑声窜进耳朵:“总兵大人,好久不见!”
抓着徐景昌的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庭芳软倒在箱子里,大口的喘着气,原来是友军。随即又觉得不对,见徐景昌还被扣着,一句师兄已脱口而出。
赵总兵嗤笑道:“荒废成这副模样,还敢来边疆,胆儿挺肥哈!”
徐景昌早已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剩喘气的力气。
赵总兵放开徐景昌,徐景昌立刻重重的摔倒在地。庭芳爬出箱子奔过去,抓着徐景昌的袖子喊:“师兄!师兄!”
徐景昌依旧只能喘气,剧痛几乎让他的头脑都失去清明。庭芳不知道徐景昌哪里有伤,急的都快哭了。
赵总兵看了庭芳一眼,问:“方才,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庭芳抬头望向赵总兵,四目相对后,不由的瑟缩了一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同于在皇宫里对特权的畏惧,而是一种单纯的、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惧。余光扫过他刚才扣着徐景昌的大手——他一定能轻而易举的扭断我的脖子,庭芳如是想。
赵总兵见庭芳没回答,不再追问。只道:“没功夫陪你们守着,回城。”
唐池瀚应了声:“是!”
赵总兵又看了一下还在地上抖的好几团,吩咐了句:“绑上马,带走!”
说完带着人就出去了。
庭芳目瞪口呆,出去了……出去了……你外甥还躺地上呢!
哪知徐景昌咬紧牙关爬起来,庭芳忙伸手去扶。徐景昌摆摆手,试着活动了下胳膊,并没有骨折,暗自松了口气。听见外头已在列队的动静,火速拉着庭芳就往外头冲。
一口气冲到赵总兵跟前,赵总兵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上马!”
庭芳:……舅舅您是拿外甥当斯巴达在养么?
徐景昌二话不说,看见一匹空马,就单手捞着庭芳上了马。徐景昌低声道:“抓紧!”
庭芳听话的死死抓住马鞍前方的突起。还没做好准备,大军就开拔了!
徐景昌单手持缰差点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好在路程并不远,赵总兵也没有诚心想撇下一群老弱病残。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大同的城墙。
马速放缓下来,庭芳再次被颠散了架。抬头问徐景昌:“师兄你没事吧?”
徐景昌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语气倒是平稳了许多:“没事,被打习惯了。”
庭芳:“……”
徐景昌扯了个笑脸:“吓着你了吧?小舅舅是那样的性子,看着严肃些,你别怕。”
庭芳看徐景昌还笑的出来,心想舅舅打外甥么,打也白打,她还是少操心。然而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小舅舅是那副模样,叫她不怕?请问当柔弱的omaga遇上强势的alpha有几个不害怕的嘛!哀怨的看了徐景昌一眼,帅师兄你居然帅不过三集!
大队慢慢的走进了城门,庭芳好奇的打量着古代城门的模样。可穿过城门后,立刻就呆了!整个大同一片狼藉,几乎夷为平地。这就是九边重镇的咽喉大同!?
赵总兵控马走到徐景昌边上,看着惊呆了的两人道:“蒙古兵四度袭击,圣上没同你们说吗?”
徐景昌僵硬的摇摇头。
赵总兵哦了一声:“没房子住,住帐篷。”
徐景昌半晌才道:“百姓呢?”
“住帐篷。”
徐景昌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被屠城了。
赵总兵淡淡的道:“数次能守住,也没什么稀奇的。地底下挖了地道,众横交错。一有敌袭,妇孺立刻撤走。粮草也在那里头。实在被打进城内了,就利用地道打巷战,总也叫蒙古死些人。不然真当我是好惹的?”
庭芳几乎一脸崇拜的看着赵总兵,靠!古代版地道战!
然而赵总兵接下来就道:“于是他们这回把房子都烧了。满城残壁断垣,马上就要入冬,只怕冻死的人还多些。情况就这样,你还想留下么?”
徐景昌斩钉截铁的道:“要。”
赵总兵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景昌:“不怕死?蒙古人可不是昨儿那种虾兵蟹将的流寇。别以为自己杀了几个流寇,就觉得是战神下凡了。”
徐景昌沉默了好久才道:“我回不去了。”
赵总兵道:“也是。早想带你出来,只娘娘不肯。闹到如今的份上,你连个爵位都没有,起步还更低些。妇人之仁。”
徐景昌笑道:“无事。摆脱了他们更自在。成天价儿的陪着演戏,累。”
甥舅两个在说话,庭芳就在观察。只要不对练眼刀,庭芳还不至于那么胆小。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发觉赵舅舅很帅啊!跟徐景昌是完全不同的流派。徐景昌好似后世网上流行的比女孩子还漂亮的明星们,身形纤细修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弱鸡。她就看走眼了。但赵总兵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他的气质。五官比福王和徐景昌都要粗犷许多,常年征战的脸呈现出古铜般的色泽。很魁梧,今晚可能应对的不是蒙古人,所以没穿全幅铠甲,只有胸甲。隔着衣料,可以隐约看出手臂肌肉的形状。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力量。原来,这就是边关将领!不用说了,帅!就一个字,我会暗戳戳的说无数次!
赵总兵何其敏锐之人,早感觉到了庭芳在看他。跟徐景昌说完话,就开始看庭芳。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头发乱的像鸟窝。拨开外表看本质,即便狼狈不堪,也能看出精致的五官。血迹没有遮到的皮肤,更似白玉无瑕。赵总兵酝酿了一下,问:“你家里人也舍的把你丢出来?”
徐景昌笑道:“野猴子,自己要跟来的。”
赵总兵瞪着蠢外甥简直不想说话。半晌,扭头问庭芳:“想回去么?”
庭芳苦笑:“我也回不去了。”
徐景昌惊了:“什么情况?”
面对她目前最大的二位老板,庭芳没必要隐瞒:“家里人坑我。”
徐景昌紧紧抿着嘴,良久,才道:“疏不间亲,早觉得你家不对了。”
庭芳笑了笑:“没事儿。野猴子么,自然是野地里才长的好。我又不是家养的。要我跟他们似的在那四方院子里关一辈子,还不如让我野着。”说着在马上对赵总兵躬身行礼,“我们家给您添麻烦了。”
赵总兵点点头,算是回应。
入得城内,兵马自然散开。庭芳想着自己的任务,索性一鼓作气。对赵总兵道:“总兵大人,能带我去看看西边的城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