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点点头,分别在即,他微一沉默,终于笑道:“这些时日,若有得罪之处,你别放在心上。”顿了顿,沉吟一番,终于道:“人生总有起伏,能撑过来就好。这次变故,你慢慢就会忘记……!”
“忘记吗?”琳琅俏媚的脸上一片黯然,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想起什么,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姓!”
“不要知道!”楚欢平静道:“都忘记……有些事情能够忘记,对你会好些!”他自知两人相处这段时日,迫于无奈,自己与琳琅身体接触,这终归是让一个女人清誉有损之事。
他现在只希望琳琅忘记这一切,这样琳琅心中就不会有负担。
琳琅心头一阵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楚欢掀起帘子,叫道:“刘大哥,前面大树下停一下,我在那里下车……!”这马车说到就到,转眼间就到了一棵大槐树下,勒马停住。
楚欢看着琳琅,微笑道:“这次搭了你的顺风车,可是多谢你了!”拿起包裹,看了看旁边那张卷起的狼皮,本想留下来送给琳琅,但是又想留下来反倒让琳琅难以忘记这些事情,便拿了起来,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道:“就此告别,日后多多保重!”从车内出了去,跳下了车,向把式刘笑道:“刘大哥,这一路上可有劳你了。”
一路行来,把式刘也与他熟络,这也是个憨厚之人,笑道:“没事,你一路走好。你放心,我会将这位夫人送到府上!”
楚欢点了点头,看了车厢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一甩手,将狼皮搭在肩头,往大槐树旁的一条小路折过去。
只行出几步,就听琳琅的声音叫道:“你……你等一等!”
楚欢停下脚步,微一犹豫,终是回过头,春风般笑了笑。
琳琅掀开车窗帘子,眼圈儿已经泛红,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们……我们还能再见到吗?”
“相见不如不见!”楚欢微笑道:“你和我本就是不同的人,回去吧,一路顺风!”也不多言,转身便走,口中却是高声唱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琳琅痴痴看着楚欢的身影慢慢远去,那人虽然衣着破旧,但是来的潇洒,去的也潇洒,夕阳余晖之下,那金色的光芒笼罩着返乡的游子。
古树小道、金色夕阳、返乡游子,勾勒出一副恬静的画面。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琳琅眼角滑落,顺着白皙光滑的脸颊往下流淌,她轻轻重复着楚欢那一句话:“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声音发颤,漂亮的眼睛望着楚欢那孤单寂寥的背影,不舍离开。
第二一章 素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楚欢与琳琅相处几日,自然不可能没有丝毫感情,但是他却知道两人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今日一别,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夕阳落山,天地昏暗起来,楚欢凭着脑海深处的记忆,沿着小路径自往西而行,行出一个多时辰,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下来,一弯新月也是从天边升起。
楚欢翻过一道土坡,前面便出现了一片湖泊,湖水清澈,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幽光,看到这片湖泊,楚欢脸上显出一丝欢喜之色,脑海深处那道记忆让他明白,自己离家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走到湖边,将狼皮和包裹放下,然后双手捧起湖水,痛痛快快喝了几口,月光照耀下,他的相貌倒映在湖水之中,细看之下,蓬头垢面,还真是邋遢的可以,摇头叹了口气,这样的模样回家,只怕家里人瞧见都会吓一跳,当即将全身衣裳脱去,放在湖边草丛,自己跳进湖中,那是要好好清洗一番。
深秋时分,湖水甚是冰凉,但是楚欢身体素质极佳,丝毫没有寒意,将自己身上的尘土好好地洗了一番,便是连头发也细细细了一遍,正要上岸将头发束起来,忽听得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声,楚欢立时皱起眉头,靠近湖边,湖边枯草顿时将他掩住。
他借着月光望向哭声传来方向,只见湖边不远的那条小道上,隐隐出现几条人影,哭声正是从那群人传出来。
楚欢皱起眉头,凝神细看,那几人渐渐走近,只见头前一人身材粗壮,身后背负着一人,后面则是跟着三四人,负着弓箭握着铁叉,这几人都没有注意湖中的楚欢,就从旁边走过,楚欢却是看的清楚,那哭泣之人不过十五六岁的青年。
楚欢心中大是奇怪,不知道发生何事,他此时全身赤裸,自然也不好出来,眼看着那几人渐渐远去,那哭声也渐渐低下来,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
楚欢虽然感觉奇怪,但毕竟事不关己,也不多想,上岸穿了衣裳,又以湖水为镜,从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衫上又撕下了一条布带子,将头发拢在脑后,用带子绑住,这才拎起狼皮和包裹,顺着湖边继续往西而去。
行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到前面显出一片村庄来,秋夜凄凉,月光清冷,黑夜下的村庄宁静一片,四野寂静,那村子内有几点火光亮着,自然是有些人家还没有吹灯歇息。
楚欢站在小坡上,看着那片村庄,呆呆出神。
许久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抬步往那村子走过去,不知为何,越是接近村子,他心头却越有些忐忑。
村庄有三四十户人家,不算小村子,但是家家户户房子都比较矮小,也十分的古旧,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房子建起都有些年头了。
与楚欢脑海中记忆的景象相比,村子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他在村中穿行,夜黑风高,却也是没有遇上一人便找到了自家所在。
那是一栋十分破旧的土坯房,一看就是经过许多年风雨的老房子,比楚欢记忆中的还要破旧许多,按照楚欢的记忆,土坯房中间一间是客堂,两边则是卧室,左边的应该是父母所居之处,而右边那一间,在当初这具身体离家之前,应该就是他与兄长所居之处。
楚欢稳了稳情绪,终于走上前去,将狼皮放下,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无声息,他便加大了一丝力气,“咚咚咚”敲了几下。
很快,他就听到屋内响起一阵动静,听那动静,屋内似乎有些慌乱,随即便听到脚步声响起,似乎正往大门这边过来。
楚欢等了一等,依稀听到那脚步声已经走到门边,可是却不见大门打开,很是奇怪,又敲了敲门,屋内却是传来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是谁?”这声音带着戒备之意,更带着一股子敌意。
楚欢一怔,在他的记忆之中,家中除了母亲,并无其他女性,而这声音显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绝不是母亲,自己难道走错了门?
他退后两步,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地记得确实是这一家,又上前去,轻声道:“我是二郎,快开门!”
“什么二狼三狗的,快给老娘滚开!”里面那声音冷笑道:“想到老娘这里讨便宜,想也别想!”
听这声音,这女子竟是十分泼辣,楚欢一头雾水,但是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门,沉声道:“这是楚原家吗?”
屋里的女子并不答话。
楚欢本以为回来之后,定是一场久别重逢的激动感人场面,实在想不到竟是被堵在大门前,一时间不明所以,拍门叫道:“大哥,我是二郎,快些开门。二郎回来了!”
他拍了两下,屋里依然没有反应,皱起眉头,用力一推,本来关好的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开门闩,竟是被他、一下子推开,屋内一片昏暗。
楚欢皱起眉头,正要抬步进门,就看到面前陡然出现一道人影,尚未看清,就见那人影已经抬起手,月光之下,倒也看得清楚,那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毫不留情地往楚欢砍了过来。
楚欢大吃一惊,万想不到开门之后迎接自己的竟是一把菜刀,他轻巧往后退了两步,站定身形,那人也不再追,站在门前,一手握着菜刀,另一手则是叉着腰。
楚欢借着月光打量一番,只见袭击自己的却是一名女子,上身穿着青色秋袄,下身穿一条粗布碎花裙子,很是朴素,瞧她容貌,虽然称不上十分美丽,却也是有七八分姿色,看上去与楚欢差不多年纪,也不过二十二三岁,脸上皮肤自然比不得苏琳琅那般白皙娇嫩,但在乡下女子中间,那却是极白极光滑,头上梳着发髻,一瞧那发髻,却是已为人妇。
这女子身材高挑,不知是不是秋袄的缘故,胸前鼓鼓囊囊,在那细细的腰身衬托下,上围就显得十分挺拔,只是眼角眉梢间却带着冷意,眼眸子里更是冲着敌意,不等楚欢说话,这妇人就已经叉着腰抬起另一只手,菜刀向前,冷笑道:“给老娘快滚,你再往前一步,老娘一刀剁了你喂狗!”她声音略有些沙哑,虽然是在斥责,却依然十分动听。
楚欢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显出恭敬之色,盯着少妇问道:“你……你是不是素娘姐?”
这少妇一怔,随即冷笑道:“什么事儿不好,半夜三更摸到老娘的门头来,真当我叶素娘是好惹的吗?你还不快滚!”
“素娘姐,我是二郎!”楚欢上前一步,素娘立时警觉地握紧手中的菜刀,厉声道:“不要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楚欢苦笑道:“我是楚欢,楚二郎!”
“楚欢?”素娘叉着腰,冷笑道:“我家小叔子已经死了七八年,难道还还魂了不成?”
小叔子?
楚欢一怔,心中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猜想的果然不错,这个少妇,竟真的已经成为了大哥的媳妇,也就是成了自己的嫂子。
楚欢见素娘不肯相认,也知道自己的经历十分离奇,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道:“素娘姐,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去叫大哥出来,大哥定能认识我!”
“大哥?”素娘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咬着牙,恨恨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是不是冯二狗让你过来的?”往东边瞧了一眼,骂道:“那天杀的冯二狗,天打雷劈,穿了人皮,不做人事……定要不得好死!”
楚欢一时有些糊涂,更奇怪的是,外面闹出这样动静,屋子里却是寂静一片,自己那位兄长迟迟不见出来。
见楚欢呆呆站着并不准备离开,素娘又气又急,还要斥骂,便在这时,屋里终于传出一个声音来:“素娘,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素娘听到声音,急忙道:“娘,没事,外面有夜猫子撞门,我出来赶跑它,你老人家睡着就是!”
楚欢听到那声音,忽地一闪身,在素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跑到屋子左边的窗户旁,对着窗户叫道:“娘,我是楚欢,是你的二郎,娘,二郎回来了!”
素娘见状,花容微变,举起手中菜刀便要过去,但是走出一步,却陡然停下,脸上显出疑惑之色,上下打量楚欢一番,眼眸子里显出古怪神色。
屋内却已经响起动静来,老妇人的声音传出:“是……是二郎……真的是二郎吗?”那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楚欢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几步间到得大门前,径自往屋内冲进去,素娘本想阻止,不知为何,只张了张小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任由楚欢进了屋去。
第二二章 游子归家
楚欢一气冲进了左边屋子,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床边放着两张椅子,一名满头花发的老妇人已经坐起身子来,看到从门外冲进来的楚欢,一脸的不敢置信,颤声道:“二郎,真的……真的是二郎回来了?”
楚欢松开手,包裹落在地上,一步步上前去,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倒在老妇人脚下,“是我,我是你的二郎,儿子回来了!”
老妇人已经泪如雨下,张开手抱着楚欢,虽然许多年没有见到,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正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儿子。
老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敢撒手,生怕这是一个梦。
素娘此时也已经回到屋内,站在门边,看到母子相认的一幕,脸上也微显激动之色,但是很快,脸上又显出怪异之色来,看着楚欢的背影,眼中竟似有几分厌恶之色,随即瞧见地上那只灰色包裹,脸上顿时堆起一些笑容,扭着腰肢上前去,笑道:“娘,二郎回来就好。这些年你日思夜想,总算将他盼回来了!”
老妇人这才松开手,擦了擦眼泪,向楚欢道:“这是你嫂子,快些见过!”
楚欢心中已经猜知,起身来,对着素娘恭敬一礼,素娘笑了笑,欠了欠身子还了一礼,又主动上去从地上拿起包裹,一改方才冷冰冰的模样,笑眯眯地道:“这是二郎的行礼吧?我来帮你放好!”只觉得包裹很重,手指碰处,只觉得有些坚硬,心中很是欢喜,楚欢却已经过来接过,恭敬道:“不敢有劳素娘姐!”
素娘也不以为意,老妇人却已经问道:“二郎,你一路辛苦,还没吃东西吧?”
楚欢过去握着老夫人的手,含笑道:“娘,二郎不饿!”
老妇人已经向素娘道:“素娘,二郎没吃东西,你弄些吃的!”
素娘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客堂很快就亮起了灯火,随即素娘又拿了过来将老妇人房中的油灯点燃,这才出去。
老妇人拉着楚欢在床边坐下,轻叹道:“这两年,全亏了素娘,否则今日你回来,只怕见不到为娘了!”
楚欢此时心中也大感怪异,脑中的那个记忆清晰地告诉他,自己应该还有父亲和兄长,可是到现在为止,家中另外两个男丁却是一个也没有见到。
“母亲,父亲大人和大哥去了哪里?”楚欢握着老妇人干瘪的手,满是疑惑问道。
老妇人闻言,身体一颤,眼圈儿又是一红,道:“他们……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二郎,你……你回来的晚了!”
楚欢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记忆之中,父亲身体不好,而且年事已高,离家多年,父亲离世倒可以理解,只是大哥比自己只是年长四岁,正大壮年,怎会也离开人世?
如此说来,素娘岂不是寡嫂?
难道家中,就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撑着?
想到此处,楚欢只感觉心中一酸,他瞧见这屋里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土坯房子多年没有翻修,破旧不堪,甚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还往屋内钻进一丝丝凉风,好在老妇人床上的被褥足够厚实温暖,但是家中生活的凄苦却也是一目了然。
“你父亲本来就有病在身,八年前你突然失踪,你父亲四处找寻,全无音讯,那时候就伤心过度加重了病情。”老妇人伤心道:“撑了不到半年,也就去了。”
“那……那大哥又是怎地走了?”楚欢问道。
“你父亲离世后,就是你大哥一直撑着这家照顾我!”老妇人道:“家中清贫,当年为了医治你父亲的病,借了不少银子,这些年你大哥靠着家里两亩薄田,既要偿还债务,还要贴补家用,入不敷出……!”
楚欢神情黯然。
“家里没有银子,小的时候,你父亲就与素娘的父亲定了娃娃亲,你大哥年岁既大,按理说早就该娶妻生子,只是……只是家中哪有银钱为他娶媳妇,只能一拖再拖!”老妇人叹道:“你大哥为了早些取回素娘,除了种田,又时常出去打渔,想多赞些银钱,两年前你大哥去往县城卖鱼,与人起了争执,被人打伤,回来之后,几个月都不能起床!”
楚欢闻言,双拳握起,冷声道:“是何人打伤大哥?”
“现在也说不清了,都说是县城里的一帮无赖。”老妇人伤心道:“你大哥一直不能起来,身体越来越差,日日吐血……我没有法子,去找你舅爷商量,你舅爷便提议将素娘娶过门来冲冲喜,说不定大郎的病就能好起来。我思来想去,便将家中的银钱凑起,又借了些银子,终是将素娘迎过门来,谁知……!”说到此处,老人眼中满是泪水,抬手擦了擦,继续道:“谁知素娘过门不到一个月,你大哥……你大哥还是没有撑住,就那样去了!”
楚欢叹了口气,实在没有料到家中竟是有这样的变故,大郎即去,家中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顽强生活下来,中间的苦楚,不问可知。
他心中只是想:“既然我回来了,无论还有天大的事情,先也顾不得了,先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才成!”
老妇人握着楚欢的手,轻声道:“素娘是个好姑娘,你大哥去后,她日夜照料着我,家里没有男丁,种不了田,好在村里徐家婶子帮忙,素娘又能刺绣,徐家婶子那些丝绢来,素娘在上面刺花绣鸟,交给徐家婶子换些银钱度日……!”说到此处,想到什么,擦了擦眼泪,强挤笑容道:“你瞧我,一说这些就没个停,二郎,快告诉娘,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一直没有回来,你可知道,娘这些年望眼欲穿,村里的人都说你……唉,可是为娘知道,你终究会回到娘的身边,你瞧,这不是回来了吗?”
楚欢神情顿时古怪起来,微一沉吟,终于道:“娘,孩儿……孩儿八年前外出之时,被一伙匪人抓去,这些年都在为他们干活,这次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了出来……!”说到这里,心中暗暗惭愧:“不是我不说真话,实在是事情太过离奇,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