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
八百里北岭宛若匍匐在苍茫大地上的庞大巨龙,横贯帝国西北部,自西山道南部一直向北,直延伸到安邑道北部,崇山峻岭,巍峨耸立,高不可攀,时当入夏,北岭郁郁葱葱,一片青翠之色,将帝国的西北三道横亘在北岭之外。
自关内出关,只有西谷关。
西谷关被人戏称为天门,绵延数十里,关墙高而厚,巍峨的西谷关处于八百里北岭之间,顺着通州一路往西北方向而行,只三日时间,便赶到西谷关。
西谷关可说是天下第一关,易守难攻,这里驻守了一支超过五千人的驻军,绵延数十里的关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兵士把守,在关头俯瞰内外。
西谷关的守军,虽然隶属于西山道的卫所军,但是却并不受西山道所辖制,而是直接由兵部辖管,即使如此,没有皇帝陛下的圣旨,任何人都无法调动西谷关关军的一兵一卒。
西谷关正门如同一张血盘大口,关门厚重,纯铜所制,重达数千斤,设有机关,无论开门还是关门,必须启动机关,再调动数十人一同使力方可。
正门左右相隔不到五里,各开有副门,比之正门要小上许多,但也是铜门守关,门洞之下,固然是重兵检查,除此之外,出入关门数里之内,连续设了十几道关卡,未近关门,就需要经过关卡的重重搜查,可见西谷关对于帝国之重要。
如今西北战乱,西谷关乃是入关的唯一关隘,自然更是把守严密,关头之上的守卫增加了一倍,而且配备了长弓强弩。
使团赶到西谷关的时候,守关大将达奚彰便已经亲自迎接,领着使团出关。
达奚彰话不多,薛怀安偶尔问一句,他便答一句,若不问话,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之人,但是从他眼睛可以看出,此人不但是一员虎将,而且十分的精明,试想西谷关是何等重要之地,寻常将领岂能担此重任。
使团来到西谷关的时候,正值正午时分,并没有停歇,达奚彰也并没有说客套话,挽留使团上下歇息片刻,薛怀安既说要即刻出关,他便亲自在前领路。
使团并没有从西谷关正门而出,徐从阳已经下令命令,来往人众,只能从两侧的副门进出,正门则是准备用来想西北输送物资。
轩辕胜才是第一次来到西谷关,穿过门洞之时,竟是发现走了老长一段时间,方才之时瞧见西谷关巍峨耸立,十分高大,此刻才知道西谷关的关墙竟是厚重无比,心中大是赞叹,竟是情不自禁想到如果西梁人真的占领了西北,当真能够攻破这天下第一关?
但是很快又想到堂兄轩辕绍之言,按照轩辕绍的说法,这天下就没有攻不破的关,也没有攻不下的城,但是轩辕胜才还是觉得,西梁人真的到了西谷关下,想要攻破这铜墙铁壁一样的关隘,那是异乎寻常的困难,要想越过北岭进入关中,除非他们真的有本事拿下西谷关,又或者从天上飞过北岭。
出了西谷关,经过数到关卡,轩辕胜才和不少近卫军骑兵还是忍不住回头瞭望,那宽厚高大的城墙,兀自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不知不觉走到最后一道关卡,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吵嚷声,瞧见关卡那边聚集了不少人,关卡被封住,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守关将士都是长枪向前,大刀出鞘,气氛竟是十分的紧张。
达奚彰本来面无表情,此时浓眉一紧,拍马上前,薛怀安看了楚欢一眼,皱眉道:“楚大人,这前面好像出了事儿?”
楚欢已经瞧见前面情况有些不对,道:“薛大人,下官过去看一看!”一抖缰绳,催马过去,靠近之时,见到横木拦住的关卡外面,竟然有数百名衣衫陋烂的百姓,看上去一个个憔悴不堪,神情萎靡,有老有少,推着小木轮车,车子上也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楚欢只瞧一眼,就知道这群人肯定是从西北逃过来的难民。
此刻正有二三十名青壮男子正挤在横木外面,一个个脸上都显出愤怒之色,横木后面的兵士则是长枪向前,一名兵士已经厉声喝道:“都退下去,谁敢乱来,就地刺死!”
“凭什么不让我们入关?”一名衣衫陋烂的男子怒喝道:“我们是秦国的百姓,为何不让我们入关?”
有一人叫道:“我们是从天山道赶来,就是要入关去,你们为何不放我们进去?”
天山道在帝国的最西北部,边陲之地,这些人从天山道赶来西谷关,却也是路途遥远。
达奚彰此刻已经骑马到得关卡边上,沉声道:“都给我听着,没有官府签发的入关函,谁也不许入关,谁要是硬来,可别怪本将不客气!”
“咱们是秦人,要入关,还要什么入关函?”有人大声叫道:“我以前入关的时候,为何不用?”
“这是上峰的命令!”达奚彰硬邦邦的道:“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不要在此纠缠!”
这些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岂肯这样放弃,几个人已经抢着道:“我们不回去,西梁人已经打过来了,我们要入关!”
后面一群人拥挤上来,都是高声叫道:“我们要入关,我们要入关……!”
达奚彰面若冰霜,抬起手,身后立刻上去十多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那帮难民,百姓见弓箭对准,都是纷纷后退,但是退了几步,便有一个人往前又走出几步,大声道:“你们的弓箭难道是对着自己的百姓?西梁人就在西北,你们有本事,为何不去西北杀西梁人?”
楚欢催马上前,皱眉问道:“达奚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达奚彰道:“上面已经有命令,除非有入关函,否则谁都不可入关,有强闯入关者,杀无赦!”
楚欢问道:“方才见了几辆马车,为何他们可以入关?难道都是持有入关函?”他方才出关之时,瞧见有几辆马车入关,只以为难民可以入关,想不到却被堵在这里。
达奚彰点头道:“是!”
便有难民道:“入关函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们是秦人,年年缴纳赋税,难道连自己国家的关隘也不能进入?”
又有人道:“刚才就有人入关了,他们是秦人,我们也是秦人,凭什么不可以入关?”
达奚彰皱眉道:“西梁人很快就要撤兵,你们各回家乡,趁这个时候,赶紧回家种田去。”
“种田?”立刻有人冷笑道:“西北马上都要被西梁人占了,还种什么田?给西梁人种田吗?”
“胡说八道。”达奚彰斥道:“本将说过,西梁人很快就要撤兵,他们已经向我大秦投降。”
后面有人叫道:“我们不信,西梁人还在西北,听说他们很快还要进攻,咱们可不回去送死。”
吵吵嚷嚷,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楚欢有些疑惑,难道这帮百姓并不知道大秦已经与西梁议和?
随即又释然,西北人身处战区,西梁人迟迟未退,他们当然也不知道议和是否成功,西梁人不撤兵,西北地区的百姓自然是害怕的紧,纷纷涌入关内,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正要说话,忽听得后面又传来声音道:“让一让,快让一让!”百姓们让开道,却见到几辆车子缓缓驶来,前面是一辆装有车厢的马车,后面几辆马车却是拉着木箱子,二三十名骑着骏马的护卫佩刀护在边上,大声吆喝着,将数百名百姓驱散出一条道路来。
百姓们分到两边,却见那队伍领头一名骑马护卫驰马到得关卡边上,翻身下马,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函递了过来,笑道:“诸位官爷,行个方便,这是入关函!”
一名兵士接过看了看,回头向达奚彰道:“将军,可以放行!”
楚欢却已经道:“拿来我看!”
那兵士见楚欢一身官袍,便是达奚彰对楚欢也存有几分恭敬,不敢怠慢,看了达奚彰一眼,见达奚彰点头,小跑过来,将那入关函递给了楚欢。
楚欢接过,打开看了看,这入关函却也是简单的很,盖了官印,是青州户部司官印,他知道出关之后,便是进入北山道甘州境内,北山道下辖三州之地,青州亦是在北山道境内,皱起眉头,看向那护卫,问道:“这是青州户部司的官印?是户部司签发的入关函?”
那护卫见楚欢一身官袍,也不敢怠慢,点头道:“正是,是青州户部司签发的。”
“你们又是哪里人?”
那护卫挺挺胸,道:“草民是青州兵部司主事玉大人的属下,奉了玉大人之命,送老太爷入关!”
“老太爷?”楚欢瞅了瞅那马车,问道:“玉老太爷就在马车之中?”
护卫点头道:“正是!”
楚欢淡然一笑,问道:“本官问你,这入关函如何签发?什么人才能拥有这入关函?”
护卫一怔,瞧了达奚彰一眼,达奚彰却是冷着脸,沉声道:“楚大人问话,还不快说!”
护卫无奈道:“回禀大人,草民所知不多,只是……只是这入关函不是一般人能得到,想要入关函,实在……实在有些困难!”他说话吞吞吐吐,言辞闪烁,楚欢冷然一笑,翻身下马来,走到横木边上,也不等打开横木,便已经身子腾起,从横木之上跃过去,动作轻盈潇洒,众人见状,面面相觑,都不知楚欢这是要做什么。
第四六三章 许出不许入
楚欢跃过横木,众人还以为他要到马车边上去见那个什么老太爷,却见到楚欢看也不看那马车,径自往后面过去,到得一辆马车边上,指了指那箱子道:“这里面是什么?”
那护卫也已经跟在旁边,忙道:“这都是玉大人让我们送进关的东西……唔,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
“打开来!”
护卫一怔,皱眉道:“这位大人,这可都是玉大人的私物,是老太爷带入关的东西,没有老太爷的吩咐,不能打开!”
楚欢背负双手,面无表情,重复道:“打开!”
护卫坚持道:“大人若要开箱子,先去请过老太爷,如果老太爷……!”他话声未落,却见到楚欢一条腿突然踢出,速度快极,竟是将马车上的一只箱子踹下了马车,箱子落下后,旁边的护卫们都是勃然变色,纷纷握着刀柄,达奚彰却也已经出了关卡,走近过来,楚欢已经向他问道:“达奚将军,这些货物入关,是否需要盘查?”
达奚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欢二话不说,拔出血饮刀,刀光一闪,已经将铜锁削断,一脚踢过去,那箱子顿时打开,却发现里面都是古玩字画,被楚欢这一踢,里面不少古玩都已经碎裂。
那护卫已经冷着脸道:“这位大人真是好没道理,这都是私品,大人这般做,毁了东西,不知是否该有一个说法?”
楚欢也不理他,扫了几辆马车,才道:“四辆马车,十多口大箱子,看来这位玉大人还真是家资殷富啊。”
便在此时,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哎呀,是谁坏了老夫的东西。”只见前面马车已经下来以为六旬老者,一身锦衣,有那些衣衫陋烂的难民陪衬,更显得华贵光鲜,老家伙的腿脚还利索,拄着一根拐杖,往这边过来,见到箱子落在地上被打开,怒道:“这是谁干的?”
楚欢收起刀,向玉老太爷道:“是本官!”
“你……你是何人?”
楚欢也不理他,只是向那护卫问道:“本官再问你一句,入关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瞥了达奚彰一眼,道:“达奚将军是否知道?”
达奚彰道:“三个月前,余不屈将军便已经下达了封关令,令我等把守西谷关,不许难民入关。只是一两个月前,又有余老将军的命令,持有入关函者,可以放入关内。”指着楚欢手中的入关函,“就是这玩意,至若其他,本将并不清楚。”
“你说吧!”楚欢看着那护卫。
玉老太爷已经抢了过来,气呼呼道:“说什么?老夫手中有入关函,就可以入关,这些都是老夫的私物,你凭什么在这里打开?”
达奚彰冷声道:“大胆,这位是我大秦子爵、户部主事,此番出使西梁的副使楚欢楚大人,你安敢放肆?”
玉老太爷一愣,随即显出惶恐之色,丢开手里的拐杖,拱手行礼道:“小老儿无礼,小老儿无礼,大人赎罪,大人赎罪!”
楚欢也不多言,问道:“本官兴之所至,就是想知道这入关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们有入关函,这些百姓却没有?为何你们可以入关,百姓却不能?你们可以拉着满车的财物堂而皇之地入关,为何百姓连人也不能进?”
旁边的百姓们闻言,也都不傻,感觉楚欢的话语似乎有些偏向自己,都是有些诧异。
玉老太爷有些尴尬,那护卫见楚欢虽然神情淡定,但是一双眼睛却如同刀子一样盯在自己的脸上,心中害怕,只能道:“回大人话,入关函要花银子买,三百两银子一份入关函……!”
楚欢皱起眉头,达奚彰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皱起眉头来。
楚欢这才向达奚彰道:“达奚将军,这入关函的命令,你确定是余老将军所发?”
达奚彰皱眉道:“封关的书函,是由余老将军麾下的一员偏将送过来,盖有余老将军的将军印,隔了不到一个月,那位偏将又再次过来,送来了余老将军的书信以及一份入关函的样本。”
“也有将军印?”
“没有。”达奚彰摇头道:“那位偏将说了,老将军事务繁忙,只写了一份书信,交由他处理。”
楚欢似乎明白什么,又问道:“达奚将军,两次书信的内容,字迹可是一样?”
“不一样。”达奚彰道:“不过老将军身边有书办,不必老将军亲自动手。”
楚欢若有所思,那玉老太爷却已经示意手下将木箱子搬上车子,陪笑向楚欢和达奚彰道:“楚大人,还有这位将军,我们赶着入关,还请通融。”
达奚彰看着楚欢,楚欢却已经道:“达奚将军,他们不能入关!”
达奚彰有些为难道:“楚大人,余老将军的命令,他们持有入关函……若不放他们入关,本将有些为难!”
正在此时,薛怀安却已经过来,见此情景,了解了一下情况,才道:“楚大人,这事儿还是交给达奚将军处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否则天黑了还不能赶到住处。”
楚欢想了想,扫视了两边的难民,只见数百名衣衫陋烂的百姓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微一沉吟,向达奚彰和薛怀安拱了拱手,道:“薛大人,达奚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达奚彰和薛怀安对视一眼,但也没有拒绝,跟着楚欢到了旁边僻静之处,楚欢这才轻声道:“两位,此事本来不该楚某官,楚某插手,似乎有多管闲事之嫌。”
达奚彰忙道:“楚大人言重了!”
薛怀安并不说话,但是心中却还真觉得楚欢有些多管闲事,不就是一份入关函吗,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但是见楚欢神情肃然,也就不好多言。
楚欢郑重道:“两位,楚某觉着,这入关函有些问题!”
“有问题?”薛怀安皱眉道:“楚大人,这是余老将军下达的命令,圣上将西北战局全权交给了余老将军,西北一应事务,皆有余老将军处理,老将军既然吩咐达奚将军封锁西谷关,自然有他的道理,至若这入关函,老将军想来也是自有分寸的,咱们可不能乱了老将军的事务。”
达奚彰却是微微摇头道:“薛大人,先前我倒不觉着,但是今日楚大人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