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心中冷笑,回过头来,方才那一声叫唤,明显是有人故意拖延自己,可是街上这稀疏的行人,看上去都只是普通人,刚才那一声叫唤,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叫出,楚欢却万难判断出到底是谁喊了自己一声,但是有一点楚欢可以确定,那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即使自己不认识对方,对方也必定认识自己,莫非自己如此小心谨慎,行踪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鲁天佑已经消失,楚欢自然不会继续找寻,他顺着原路回到酒楼前,见到司空君子依然在茶馆之中,楚欢皱起眉头,这下子终是确定,与司空君子碰头之人,那是绝对不会再来了。
刚才自己跟踪鲁天佑,如果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此时定然已经与司空君子碰头,既然这样的大好机会都不曾出现,那只能说明对方已经放弃了这次接头。
……
……
安邑道多山水,春夏时节,山明水秀,处处是景,冬日一到,也别有一番风景,方圆二百多里的大祁蒙山,此时宛若披上了一层白纱,远远望去,连绵起伏的大祁蒙山雄壮威武,几可入画。
大祁蒙山脉的主人是鬼方人。
大祁蒙山位于太原城北面,距离太原城两百里地,已经是处在安邑道昆州境内。
鬼方人当初几乎是倾家荡产,买下了大祁蒙山,自此之后,大祁蒙山成了他们落脚之所,多少年来,他们依靠着这座山脉,一代一代地生存下来。
大祁蒙山群山起伏,大大小小有四五十处山峰,山峰有大有小,当年鬼方十六位大富豪倾家荡产,买下了大祁蒙山,而这十六姓得到大祁蒙山后,按照比例划分了区域,如今居住在大祁蒙山的鬼方人,老老少少加起来已经超过一万三千人。
鬼方人在中原处于弱势,所以素来都是极其团结,上下齐心,十六洞洞主各自管理自己的区域和族人,而所有的鬼方人,都有着他们共同的首领,那就是鬼方的鬼主。
冬雪皑皑,覆盖着大祁蒙山,远望煞是好看,但是对于鬼方人来说,冬季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白皑皑的大雪。
大雪降临,也就代表着所有的鬼方人只能住在自己的木头房子里,坐吃山空。
大雪封山,甚至不能出门,因为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下,很有可能就藏着诸多的陷阱。
这些时日以来,鬼方人一直等待着从太原城运送过来的粮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劳作,就是为了能够用自己双手劳作的果实能够换取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的粮食。
往年这个时候,冬季的粮食已经运到,可是这一次已经超过时限快两个月,粮食兀自不能抵达,许多家庭已经出现了饥荒。
洞主们几乎每天都会派人打听鬼主的消息,鬼主为了粮食,亲自下山去往太原城,与官府交涉,可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迟迟不得音讯。
鬼方人不轻易下山,虽然他们如今也属于大秦子民的一份子,但是中原人从始至终对他们都是十分的排斥,甚至于对他们一直充满着敌意,他们不愿意与中原人发生冲突,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自己的土地,老老实实过日子。
易谷思是大祁蒙山十六洞洞主中,仅次于首领鬼主赫溪谷的第二号人物,他的族人在鬼方人中最多,但是鬼方人选举鬼主,从来都不是以族众的数量来评定,而是以智慧和威望。
易谷思的木屋很大,他年近五旬,一身兽皮衣裳,屋子里生着火,脖子上挂着大项链,上面也是串着诸多的木雕。
大祁蒙山因为早年的滥猎,猎物已经变的十分稀少,鬼方也一度禁止族人打猎,除非是鬼主下令组织进行狩猎,平日里谁要是私自猎杀,必会受到族中的惩处。
每年鬼方人会举行三到四次狩猎,猎取的猎物,会分配给族人,每个人获得的肉食并不多,都会晒制成肉干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对于鬼方人来说,他们年复一年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出现断粮的情况,曾经并非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剧,一个冬天,鬼方人因为缺乏粮食,饿死了数百人,这成为了鬼方人心中的噩梦,也一直以此警觉。
洞主易谷思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他手里拿着酒碗,已经是一碗酒下肚,想要再斟一碗,但是拿起酒坛,份量极轻,知道里面的酒也不多,终是将酒坛放下,走到屋门前,望着漫山的白雪,愁容满面。
鬼主不在,作为鬼方人第二号人物,他不但要为本家着想,还要为上万名鬼方人的生存着想,鬼方人辛苦半年,将货物已经送出去,可是对方却没能如约将鬼方人赖以过冬的粮食送过来,这让鬼方人面临着险峻的困境,同时也让易谷思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愤怒。
中原人不可信,易谷思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
第七七八章 趁虚而入
大雪纷飞,易谷思站在门前许久,忽听得踩踏积雪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到不远处正有十几个人往这边过来,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着兽皮衣裳的鬼方人,但是易谷思却也瞧见,人群之中,夹杂着几名身着锦袍的中原人。
易谷思皱起眉头,在大祁蒙山,很少见到中原人的身影,这大雪之日,突然来了几名中原人,这让易谷思顿时戒备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的小弯刀。
“洞主,简洞主来见。”在前领路的一名鬼方大汉远远叫道,手中拿着钢叉,背负弓箭,他话声刚落,身后已经出来一人,老远就像易谷思挥手道:“易谷思,我的老朋友,是我!”
易谷思本来神情肃然,听到那人声音,脸上的戒备之色消去,显出欢喜之色,快步迎上去,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响,大声道:“简忽,你怎么来了?是否被你那娘们赶出家门,跑到这里来避难了?”
简忽哈哈大笑,上前来,靠近过后,一拳打出来,易谷思也几乎同时出拳,拳头力气都不是很大,打在对方的胸膛,随即抱在一起,易谷思已经笑道:“快进屋子,里面生着火,还有半坛子烈酒,你若是晚来片刻,可就享受不到了。”
简忽故作怒道:“若是到了你的山头喝不上酒,我便将你这木房子一把火给烧了。”说笑间,易谷思已经携着简忽进了屋子,刚进到屋子,简忽这才想起什么,转过身,向身后的几名中原人道:“几位,这位就是易谷思洞主!”
易谷思已经皱眉打量那几人,只见共有三名中原人,当先一人年过四旬,一绺青须,看上去倒也是仪表堂堂,脸上带笑,见到易谷思神色,已经拱手笑道:“易谷思洞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易谷思并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交流方式,皱着眉头,向简忽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简忽笑着点头道:“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易谷思不置可否,他对中原人素无好感,但是看在简忽的面子上,自然不好将此人赶走,进了屋内,这中年人跟着入屋,另外两名中原人却是站在门前,并不进去。
进得屋内,在火堆边坐下,易谷思开门见山问道:“简忽,你山里的粮食还有多少?”
简忽叹道:“撑不过冬天,冬天不到一半,我们的粮食就会完全断绝,而且还是在我们极其节省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粮食,一定会饿死很多人。”
易谷思叫人拿过酒碗,将那半坛子酒拿过来,斟了三碗酒,这才道:“我前两天已经派人去了太原打听鬼主的消息,人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鬼主如今情况如何。”
简忽的神色立刻严峻下来,他正准备饮酒,此时却缓缓放下碗,问道:“易谷思,你这边还有多少粮食?”
“比你那边更加困难。”易谷思皱眉道:“粮食最多还能维持二十天,二十天之后,就只能动用储存的干肉,干肉最多也就支撑五六天而已,只要干肉用完,我们就只能吃着大雪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简忽问道:“等着鬼主回来?”
易谷思皱眉道:“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你老兄还会带人去抢?”
简忽这才端起酒碗,饮了一口,放下酒碗道:“如果不是黄达客过来,我还真准备过来找你一起下山抢粮食。”
“黄达客?”易谷思看向那中原人,达客的意思,就是好朋友,当鬼方人将一个外人称作达客,等若将对方当成自己人,是可以信赖的朋友,简忽称此人为达客,也就等若对这名中原人十分信任,关系不浅,重新打量那中原人几眼,终于问道:“他是谁?”
中原人气定神闲,刚才易谷思和简忽说话,没有理会他,他也不骄不躁,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此时听得易谷思动问,瞧了简忽一样,见到简忽正要说话,抬起手,示意简忽由自自己回答,向易谷思含笑道:“在下黄知贵!”
易谷思先是一怔,眼中显出吃惊之色,瞬间站起,已经拔出腰间的小弯刀,刀锋前指,简忽已经厉声道:“易谷思,你要做什么?”
“简忽,我倒想问你,你要做什么?”易谷思怒道:“我们如今的处境,都是由谁造成,难道你不清楚?他欺骗了我们,你为何还要与他在一起,你应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对着黄知贵怒目相向,冷笑道:“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今日死在这里,可不要怨我们!”
简忽沉声道:“易谷思,你先放下刀,黄达客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你解释一切。他如果欺骗我们,又怎会自投罗网,送上门来任你屠杀?他更不会送来我们紧缺的粮食。”
“你说什么?”易谷思眉头紧锁,有些疑惑,但是却并不收刀。
简忽道:“易谷思,你可知道鬼主如今的情况?”
“莫非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简忽沉声道:“鬼主如今在官府的手里,他们已经将鬼主抓进了大狱。”
“什么?”易谷思赫然变色,“鬼主被抓起来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黄知贵神情肃然道:“易洞主,简洞主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赫溪谷鬼主,被官府抓进了刑部大狱,遭受了极大的侮辱。”
易谷思声若猛虎,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忽已经接过易谷思的刀,肃然道:“鬼主为了粮食,与官府发生了冲突,官府便说鬼主想要谋反,将他抓进了大狱之中。黄达客在官府中还有眼线,得知大狱里的人对鬼主动了刑,逼迫鬼主承认他要谋反,除了鬼主,赫骨和随行的两名兄弟都已经被抓起来,如今他们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易谷思紧握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突,盯着黄知贵,冷笑道:“这都是你得到的消息?”
“并非黄达客一人。”简忽道:“我也派人去了太原城打听,鬼主确实在刑部司衙门与官府发生了冲突,而且后来有人看到,刑部的衙差将鬼主一行人抓走。”
易谷思缓缓坐下,他是鬼方的第二号人物,虽然脾气火暴,但是此时也明白,真要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就担负着上万鬼方人的命运,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黄知贵叹道:“易洞主或许知道,如今天下百姓生灵涂炭,暴君为了成仙美梦,不顾百姓死活,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东南的百姓已经不堪朝廷的压迫,揭竿而起。黄某的叔叔,也就是安国公,为此一再进言,要皇帝减轻赋税,于民休养,可是暴君一意孤行,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汉王殿下也是心存不满,家叔与汉王殿下为了天下百姓,准备在京中发生政变,将暴君掀翻下来,可惜功亏一篑……!”说到此处,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你们中原人之间的争斗,与我们无关。”易谷思冷笑道:“我们只想靠着自己的勤劳生存下去。”
黄知贵点头道:“易洞主说的是,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暴君穷奢极欲,天下动乱,易洞主觉得你们贵方能够平安无事?”
易谷思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黄知贵正色道:“京中虽然败了,但是黄家却没败,黄家为了天下黎明的苦心也没有消失,我们黄家如今依仗玉锁湖,与官府相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暴君踢下马,让天下黎民过上太平的日子。”
易谷思冷笑道:“什么为了天下黎民,你们心中的诡计,当我们不清楚?中原人的内斗,我们不掺合进去……!”
“那么鬼主怎么办?”黄知贵神情淡定,“易洞主难道以为,官府会将鬼主安全放回来?易洞主莫忘记,你们鬼方生存环境之恶劣,实难想象,黄某只想问一句,当初如果不是黄家与你们鬼方达成交易,以物换物,每年给你们所需的粮食,你们鬼方如今又是如何一番处境?”
易谷思只是冷笑,并不说话。
“官府从来没有顾及你们鬼方人的死活,你们每年都需要缴纳赋税,可是当你们遇到危难之时,官府从来没有管过你们。”黄知贵抬起手,指着门外,“如今大雪封山,鬼方上万人粮食短缺,你们今年送去的货物,如今就囤积在太原城的户部大库里,可是你们应得的粮食,他们却一粒米也没有送上,他们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饿死,也不愿意将本属于你们的粮食交给你们,易洞主,我想请问,有这样的官府,你们鬼方还能够安居乐业?”
易谷思盯着黄知贵眼睛,问道:“你说这些话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只想告诉易洞主,命运不要掌握在他人的手中。”黄知贵与易谷思目光对视,毫不闪避,“你们鬼方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第七七九章 结盟
易谷思见得黄知贵神情淡定,微皱眉头道:“你说的掌握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解释?”
黄知贵微笑道:“易洞主,恕我失礼,我想先请问洞主一个问题。”
“什么?”
“敢问洞主,到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时间,即使到了开春时节,也只能刚刚种下粮食,要想有收成,起码要到秋季。”黄知贵缓缓道:“换句话说,你们鬼方现在的存粮,必须要支撑到明年秋天,也就是大半年的光景,我想请问,易洞主手中有足以支撑到明年秋季的存粮吗?”
易谷思冷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黄知贵淡淡一笑,再次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易洞主是否愿意看着你的族人们活活饿死?”
“当然不行,无论什么办法,我们也要生存下去。”易谷思斩钉截铁道。
黄知贵点头,带着怀疑之色,问道:“却不知易洞主能想出什么法子!”
易谷思一怔,顿时哑然。
简忽在旁一直没吭声,此时终于道:“易谷思,你没有法子,除非我们下山去抢。”
“如果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就去抢。”易谷思很干脆地道:“总不能等着饿死。”
黄知贵拍手笑道:“易洞主真是性情汉子。不错,如果换作是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鬼方有数千善战的勇士,绝不会活活等着饿死。”
简忽道:“我们鬼方十六洞,至少有三千善战的勇士,比起官兵,只强不弱。”
黄知贵摇头道:“鬼方战士勇猛,这并没有错,但是你们一旦下山抢粮,后果会是怎样?官府会立刻派出官兵打击你们,你们人数太少,如果官府真的下大力气围剿,你们可以想象到结果……!”
简忽看向黄知贵,问道:“达客,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黄某刚刚说过,你们不能将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大祁蒙山虽然群山起伏,但却绝不是你们鬼方人最好的归宿,你们应该可以有自己的土地耕种粮食,你们可以自己经商,甚至你们可以做官……!”黄知贵还没说完,就没易谷思打断:“你觉得有这个可能?”
“当然有。”黄知贵道:“如果给你们一座城,给你们土地,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易谷思哈哈大笑起来,“一座城?什么城?昆州城还是太原城?谁给我们城,是你们的皇帝,还是你?”拿起酒碗,一饮而尽,“你莫忘记,你们黄家如今还只能缩在玉锁湖,被官兵围困,说不定哪天官兵就会登岛,黄达客,你不担心你们自己的安危,还来担心我们鬼方人?”
黄知贵不以为意,笑道:“易洞主也莫忘记,就在几个月之前,整个安邑,有半壁还在我们黄家的手中。我们缩回拳头,只是让拳头打出去更有力量。”顿了顿,看着易谷思道:“今日前来,当然不是为了与易洞主说道理,而是为了能够与鬼方结盟。”
“结盟?”
“不错,合则两利。”黄知贵正色道:“我相信鬼方如今需要朋友,而我们黄家,也需要鬼方这样的朋友。”
“与你们一同对付官府?”易谷思冷笑道:“你们黄家大劫难逃,想将我们鬼方也拉下水?”
“恰恰相反。”黄知贵摇头道:“我们不但不是拉鬼方下水,而且还是给予你们改变命运的机会。易洞主,实不相瞒,如今的秦军,早已不是当年南征北战的大秦铁骑,更没了曾经的战斗力。安邑道本有五万卫所军,但是往西北抽调了将近一半,如今在安邑的卫所军不到三万人,加上各州州军和禁卫军,满打满算不过五万兵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