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见高廉身体坐正,感觉到什么,问道:“高伯父,你是否……有什么良策?”
高廉犹豫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靠近过去,众人有些奇怪,但也都起身凑到了高廉的身边。
……
总督府内,楚欢正端坐椅上,手里捧着茶杯,在他面前不到三步,一名青色衣裳的官吏正弓着身子,额头上都是汗水,不敢抬头。
“赵信不见了?”品了几口茶,楚欢放下茶杯,抬起头,双眉一紧,“昨日不见,你这个令吏,为何今日才来报?”
这青色衣裳的官吏,乃是兵部司的令吏,是赵信的部下,此刻已经是冷汗直冒,声音发虚:“回禀总督大人,赵主事偶有私事,三五日不到衙门也是常有的事情……下官实在不知道,这次他会带着家人全都消失不见……下官和兵部司的同僚们找遍了诸多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赵主事的下落……!”
“赵信是否和你说过,本督限他三日之内,交换兵库调出的兵器?”楚欢冷漠地看着令吏,“这件事情,他可有办理?”
令吏急忙道:“下官不知,赵主事并没有交代下来。”
“你确定赵信已经失踪?”
“下官确定。”令吏道:“下官今日去往赵主事府上,他府上的下人还在,听一人说,赵主事的夫人娘家有事,要急着回去,所以昨天就收拾了行囊,他们是半夜离开,赵主事只对家人说,他要送夫人到城门便会返回,可是这一去就不复返,直到今日,赵主事依然没有返回府中。”
第一零四九章 黑熊
楚欢“哦”了一声,有片刻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道:“如此说来,兵部司这位赵大人,已经不在朔泉城?”
“下官也不敢保证。”令吏硬着头皮道:“但是他绝对不在兵部司衙门,更不在自己的府上。”
“你叫什么?”
“下官杨白鹿!”
“杨令吏?”
“不敢!”
“你既然是令吏,那么赵主事当初从兵部司调出的那批物资,你可知道是否存有清单?”楚欢盯着杨白鹿的眼睛,“据我所知,兵库调出物资,无论是出货人还是收货人,都需要画押,本督没有说错吧?”
“大人没有说错。”令吏道:“衙门里留有清单,应该有存档。”
楚欢起身来,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也不理会令吏,径自出了门。
余不屈去世之前,手底下统辖这数万大军,西梁撤退之后,西关满目疮痍,盗贼丛出,治安极其恶劣,有些盗贼是趁势而起,存有野心,而有些本是普通的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纠集在一起,四处抢掠,面对战后西关的混乱局面,余不屈当机立断,立刻将麾下的军队分成了两路。
一路依然是西北军编制,调动到雁门关下,虽说西梁军已经退却,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西梁人是否还会去而复返,曾经天下第一雄关雁门关已经名存实亡,西北军在雁门关内,建设坞堡,屯兵驻守,这一支军队的班底,主要还是当初风寒笑麾下的西北军。
除了卫戍边关的西北军,另一路人马,就是余不屈亲自改编的平西军。
平西军,顾名思义,那是要平定西北的流寇强盗。
这支军团的组成人员就比较复杂,有的原来隶属于西北军,有的则是余不屈从关内带来的卫所军,有的更是当初西关各州的州军,甚至与曾经的西关总督禁卫军,也有一部分被编制进入平西军,除了这些原来就具备军籍的将士之外,为了补充兵力,余不屈也曾经就地招揽了一些壮士,数万军队,被余不屈编制成八大营。
平西军八大营,两营留守在宁山,另有两营调往西关西部,而朔泉城这边,则是驻守了平西军四大营。
余不屈在世的时候,平西军由余不屈亲自统帅,但是余不屈后来突然过世,在朱凌岳的保荐下,在与西梁军厮杀之时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东方信,却一跃成为了平西军的将军。
四大营环绕着朔泉城,按照东方信的说法,这是要重点保护府城,免得西关的府城遭受土匪的侵扰,四大营各守一方,在朔泉城四周二十里地驻营。
位于南边的平西军营,属于“坤字营”。
四大营的统领,各是一名偏将军,四大偏将军,一名出自西北军,一名则是余不屈当初的部将,另外两名偏将军,都是东方信一手提拔起来,坤字营的偏将军熊如海,正是东方信一手提拔起来。
熊如海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尊铁塔,似乎是身体的肌肉特别的显眼,如同一块块铁打的铁板,虬肉结实,为了能够显示自己的强悍,这位偏将军并不喜欢穿着厚重的铠甲在兵营走动,他更喜欢光着膀子,腰间佩一把刀,在军营来回走动。
兵士们暗地里称呼他为“黑熊”,固然是因为他人高马大十分强壮,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熊如海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平时还好,一旦被激怒起来,比那熊瞎子还要凶恶。
熊如海精力旺盛,但是他宣泄精力的方式并不多,在这军营之中,能够宣泄过剩精力的,只有武力。
比起许多将领喜欢饮酒,熊如海更喜欢肉搏。
军中猛士众多,西北人的身体素质很好,所以军中多得是孔武有力的强壮汉子,而熊如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聚集军中一帮孔武有力的猛士比斗。
他通常会从军中挑出二十名勇士,分成两队,然后让双方在校场肉搏,比个高低,胜利的一方,会给予酒肉的奖励,而失败的一方,将会连续三天得不到一颗粮食,所以每次军中比斗,双方兵士为了口粮,都是倾力一搏。
他喜欢坐在椅子上,看着比斗的双方如同野兽一样互相撕咬,虽然每次比斗之后,几乎没有出现过死亡的情况,但每一次都会有不少人受重伤,轻则血肉模糊,骨折骼裂,重者甚至会内脏受损,数月都起不来身。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校场四周已经点起了火把,不少兵士在四周围观,熊如海光着膀子,靠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在场地上,二十名勇士厮斗正酣,这些人都是空手格斗,不能使用兵器,但双方都是拳拳到肉,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有人已经是动也不动,只是身体微微起伏,以此判断他还活着,剩下的兵士,兀自在互相撕咬,参加比斗的兵士,眼中都是血红,战斗开始,大家或许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但是斗得正酣,杀性顿起,忘记了所谓的粮食,纯粹是为了打倒对手。
几乎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皮肉之上,不少人都是鼻青脸肿,口鼻向外流血,熊如海摸着钢针一样的粗须,看着场上拼力搏斗的军士,他只觉得自己的鲜血也在沸腾,这样的场面,让他感到十分的兴奋。
他的双拳紧紧握住,便在此时,一名兵士飞一般奔来,到得熊如海身边,贴近耳边,说了几句,熊如海拳头松开,扭过头去,浓黑的眉毛挤起一条线,“车队?什么车队?”
“从城里过来,都是空车。”兵士忙道:“来了好几十号人,好像是近卫军的衣着。”
“近卫军?”熊如海摸着自己的胡须,“从城里来?城里只有楚欢手底下有近卫军,难道是楚欢过来了?”他霍然起身,如同一头健壮的野牛,比身边的兵士高出一大截子,“取我战甲来,近卫军来拜老子的山头,老子倒要瞧瞧是些什么货色?”他眼眸子里显出不屑之色,“到处传扬,近卫军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近卫军的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老子倒要瞧一瞧,那帮孬孙到底有多厉害。”
楚欢此时一身青色的锦衣,并没有穿官袍在身,他屁股下面,骑着雷火麒麟,在他身后,则是长长的一支车队,数十辆空车绵延而来,数十名近卫武士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在他身后,左边是白瞎子,右边则是仇如血。
距离坤字营不过几百米远,营门火光亮如白昼,楚欢抬目瞧过去,只见到一队人马已经从营门之内出来,金戈铁马,甲胄冰冷,当先一人一身黑甲,步子迈得极大,走路一摇一晃,还真如同一头强壮的大黑熊。
“此人应该就是熊如海,坤字营的偏将军。”仇如血轻声道。
楚欢微微颔首,笑道:“人如其名,这位黑熊将军,果然没有辱没祖上的姓氏。”
熊如海此时已经立在营门之前,火光之下,他黑甲在身,魁梧健壮,倒也是威风凛凛,他身材高大,四周一群军士簇拥,他却是十分的显眼。
楚欢催马上前,熊如海已经抬起手来,示意楚欢止马,沉声道:“来者何人?”
白瞎子催马跟在楚欢身边,已经沉声道:“总督大人在此,还不跪下参拜?”
熊如海打量楚欢一番,面无表情道:“果然是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卑将衣甲在身,还请恕卑将无法参拜。”
白瞎子脸一沉,正要呵斥,楚欢已经抬手,白瞎子将嘴里的话咽进肚中,却见得楚欢已经含笑道:“无法行礼,本督不怪你。”
熊如海问道:“不知总督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本督只是过来取回兵部司的东西。”楚欢身体微微前倾,“熊将军,从兵库调出来的物资,听说就在坤字营内?”
“总督大人的话,卑将听不明白。”熊如海横在营门之前,淡淡道:“末将的职责,是镇守朔泉城南面,防止流寇侵犯,训练坤字营将士,其他的事情,卑将一无所知。”
“你知不知道,并无干系。”楚欢依然含笑道:“本督自己去找寻,也不必烦劳熊将军。”
“实在对不住,没有东方将军的手令,谁也不许踏进坤字营一步。”熊如海盯着楚欢的眼睛,“总督大人可有东方将军的手令?”
“大胆。”白瞎子终于呵斥道:“总督大人入营,还需要手令?”
“你又是何人?”熊如海瞥了白瞎子一眼,“阁下恐怕不懂得军营的规矩,军令如山,东方将军的军令,我们不敢违背,莫说是总督,就算是圣上前来,没有将军手令,那也不能跨进大营一步。”目光重新移到楚欢的脸上,“总督大人如果没有将军的手令,还是先请回吧,得到将军的手令再来不迟!”
楚欢轻轻抚摸着雷火麒麟的鬃毛,悠然道:“如果本督今次非要入营,熊将军又准备如何?”
第一零五零章 霸王拳
熊如海依然是淡定自若,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声音如同石头一眼坚定:“卑将是军人,军人的眼中,只认识军令,不认识人。”
楚欢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本督如果今日要强进去,熊将军会对本督不客气?”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雷火麒麟那柔顺的火红色鬃毛,并无看熊如海。
“卑将只希望大人不要让卑将担上以下犯上之名。”熊如海目光如炬,“也请大人给卑将一丝薄面。”
“薄面?”楚欢笑出声来,“本督为何要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很大吗?”
熊如海闻言,脸色陡变,便是他身边的众将士,也都是悚然变色。
“既是如此,卑将无话可说。”熊如海眼中已经显露出怒色,“总督大人,请回吧!”
楚欢并不理会,拍了拍雷火麒麟的脖子,雷火麒麟径自向前过去,熊如海沉喝一声,身后的兵士刀枪齐出,全都对向了楚欢,楚欢冷目而视,问道:“你们这是要造反?”
“卑将等担不起这样的罪名。”熊如海冷笑道:“只是按照军令行事。”沉声道:“众将士听令,今日谁若是踏入大营一步,杀无赦!”
楚欢双目一寒,就在此时,却听得楚欢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楚叔要进去,你为什么拦着?”
众人目光瞧过去,只见从后面走上来一人,这人高头不高,尖嘴猴腮,看上去十分的瘦弱,但是他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眼眸子里都是不满之色。
“秦雷……!”白瞎子惊叫一声,“你……你这臭小子怎么跟过来了?”
秦雷看向白瞎子,也有些不快,道:“你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不是说教我练刀吗?为什么偷偷摸摸跑了,这里这么好玩,你怎么也不带我过来?要不是我跟着过来,就看不到这里了。”
白瞎子无可奈何,楚欢也有些错愕,看向白瞎子,白瞎子苦笑道:“这几天秦雷跟着我,要我教他练刀……今天跟着大人过来,他也缠着要来,我偷偷溜出来,想不到……这小子也跟着过来,大人,这……!”
楚欢叹道:“想不到雷儿的嗅觉也是如此灵敏。”
秦雷已经走上前来,抬手指着熊如海,问道:“你怎么不闪开?楚叔要进去,你快闪开,让我们进去。”他似乎对军营十分感兴趣,一边说话,眼睛却是往军营里面瞅着,看到里面连绵的营帐,眼中充满了好奇之色。
熊如海心中本就有火,但是楚欢乃是总督,他也不敢对楚欢动怒,此时一个不起眼的孩子突然窜出来,竟然用手指着自己,熊如海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小兔崽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用手指着本将?”
秦雷目光从军营移过来,看着熊如海,问道:“你叫我小兔崽子?”
“不错。”熊如海只想把火气撒在秦雷身上,更存了指桑骂槐的意思,心想不能骂楚欢,但是这小猴子一样的家伙既然是楚欢身边的人,找到这个由头,呵斥几句,等同于呵斥楚欢一样,“这里是军营重地,其实你这样的兔崽子撒野的地方,还不给老子快滚?”
秦雷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说我是小兔崽子,是不是在骂我?小兔崽子,是不是骂人的话?”
熊如海冷笑道:“老子就是骂你了,你又能如何?”
“你骂我是小兔崽子,是不是就骂我爹是兔子?”秦雷开始向前走过去,“你是不是连我爹爹也一起骂了?”
熊如海见秦雷靠近过来,当然不会有丝毫的惧怕,他身形粗壮,如同野牛,秦雷身材矮小,干瘦得很,像个小猴子,身高甚至刚刚高过熊如海的腰际,熊如海当然不可能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孩子放在眼中,冷冷盯着秦雷。
“绩父说过,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犯了错误,要给人改正的机会。”秦雷看着熊如海,一本正经道:“你现在骂我,犯了错,我听绩父的话,给你改正的机会,你现在向我道歉,然后让我们到里面去,我就原谅你,不打你了,你说好不好?”
众人先是哑然,熊如海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问身边的人,“他……他说什么?”
身边部下忙道:“他说要将军向他道歉,只要道了歉,他……他就不打将军了。”
熊如海愣了一下,随即是在忍耐不住,就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戏谑之意。
熊如海身边那一群将士,似乎也觉得这小猴子,熊如海一笑,身边的人也都不禁全都笑出声来,即使是楚欢身后的近卫军士,也都不禁莞尔。
白瞎子和仇如血却都是神情古怪,用一种怜悯的神色看着眼前野牛般强壮的熊如海,他们知道这小猴子的底细,特别是仇如血,那在江湖上是绝对数得上号的人物,一手刀功也算得上是出神入化,就在不久之前,在秦雷手底下吃了个大亏。
两人都是看向楚欢,却见到楚欢气定神闲,顿时心中都知道,楚欢这态度,恐怕是有意要纵容。
熊如海无意中得罪了小霸王,也活该他倒了大霉。
熊如海等人的大笑声中,秦雷的眼中开始弥漫怒色,他的拳头开始握起来,熊如海见秦雷恼怒起来,心下更是好笑,笑声更是放肆,“小兔崽子,难不成你还真想要对我动手?”往前踏出一步,步伐沉重,楚欢看在眼里,知道这熊如海肯定也是练家子,底盘功夫极稳,却见到熊如海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道歉本将是绝不可能的,你若真有能耐,照着老子这里打一拳,本将绝不皱下眉头,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小兔崽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敢在坤字营撒野。”
他这话看似是对秦雷所言,但实际上却是对楚欢所说,无非是在奚落楚欢,左一句小兔崽子,右一句小兔崽子,那都是指桑骂槐,拐弯抹角冲着楚欢去。
楚欢是大秦帝国最年轻的总督,对于熊如海这些人来说,一直都是觉得楚欢无非是抱了齐王这棵大树,才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骨子里却是从不觉得楚欢有很能耐,他说要见识秦雷有几斤几两,其实就是暗讽楚欢只是个无能之辈而已。
别人听不出来,楚欢却是心里明镜似的,不动声色,只是秦雷一派天真,没有心机,当然听不出熊如海是在指桑骂槐,更不觉得熊如海是在楚欢面前耀武扬威,还只当熊如海真要自己去打他一拳,他虽然没有心机,但也不是蠢笨,熊如海一干人在放肆大笑,充满戏谑,秦雷还是能够听出一些味道来,他心中颇有些恼怒,上前两步,与熊如海已经是近在咫尺,此时两人的外形更是显眼,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对比极其悬殊,秦雷的个头,堪堪超过熊如海的腰部,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熊如海的脸,而熊如海也要低着头,才能看清秦雷。
秦雷握着拳头,仰着头,问道:“你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