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翌日早上吃过早饭,便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到了客舍青。
沈幽心见到她便露出一丝温柔俏皮的笑靥,“嫂嫂昨夜睡得好么?”
“很好。”慕容雪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仿佛昨夜和耶律彦闹得小别扭,都被人瞧见了一般。
沈幽心吩咐倩儿上了茶,笑吟吟道: “嫂嫂做的菜真是好极了,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慕容雪微微一叹,“我是很想教你,可是王爷说,君子远庖厨,只怕知道我教你做菜,会气得胡子都翘了。”
沈幽心噗的笑了:“表哥才不管这些。只是怕我手笨,学不会。”
“很简单啊,只要你有心有爱,没有学不会的。”一提到自己的强项,慕容雪立刻笑得自信满满,明艳动人。
沈幽心笑道: “反正我闲着没事,嫂嫂若是不嫌弃我笨,便教我几道菜。”她很羡慕慕容雪的做菜本领,也很折服她在做菜上表现出来的玲珑心思,她觉得,这样活泼明朗的女子,才更适合耶律彦,不过,适合自己的未必自己就喜欢,世上多少人都看不见身边的如花美眷,只向往着那月上婵娟。
慕容雪见她实心实意想学,便叫倩儿拿了笔墨来,将自己最拿手的几道写了下来。
沈幽心颇有些感动,没想到她肯将最拿手的菜肴倾囊以授,毫不藏私。自己在昭阳王府住了三个月,府里会有什么传言她不用问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而慕容雪恰恰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格,一颦一笑都写着自己的心事。她为什么来客舍青,沈幽心猜得到原因,但一开始她根本就不想解释,清者自清,若是慕容雪不相信,无论她如何解释也是越描越黑,反而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是现在,她却喜欢上了慕容雪,看着她对耶律彦的一片真心,一片赤诚,再想到自己,不由生出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感。
当慕容雪写完那四喜丸子的配方时,沈幽心收好菜谱,含笑道:“嫂嫂,你知道我为何住在王府么?”
“为何?”慕容雪一瞬间,觉得心跳都快要停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好似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吞下去。
“我父母双亡,家中管事的是大哥沈沧浪。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父亲留下的家产快要被他败光,于是算盘便打到了我的身上。刚好成熙王正妃去世,想娶个续弦。”说到这儿,沈幽心黯然一笑:“成熙王好色是出了名的,府中姬妾有二十多位。这样的人,我当然不肯嫁。大哥便在上巳节设计让我酒醉,还叫来了成熙王,若不是表哥恰好碰到,”说到这儿,沈幽心便不再往下说了,余下的情节便是京城好事之徒津津乐道的所谓二王争一女的言情戏码了。
慕容雪气道:“你大哥还是人么?居然陷害自己的亲妹子。”
沈幽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眼里只有钱。”
慕容雪此刻虽然明白了沈幽心为何住在王府,但心里仍旧疑惑,耶律彦到底喜欢不喜欢沈幽心呢?是因为怕沈沧浪害她才保护起来,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喜欢所以金屋藏娇?
沈幽心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便解释道:“表哥并没有什么私心。发生了上巳节那天的事情,我心里很怕,求表哥让我住到昭阳王府里避难,大哥素来就很怕我表哥,自然也不敢来王府要人。”
慕容雪听见这句话,骤然间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原来不是耶律彦将她接过来的,是她自己主动住进来的。她关切地说:“这样恐怕对妹妹的名声不大好吧。”
沈幽心无谓地笑了笑:“我宁愿名声受损,也不要嫁给成熙王。”
慕容雪一听这句话,顿时生出一种知音之感,她激动的说道:“我也是啊,宁愿送命,都不肯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沈幽心听她话里有话,不由好奇地问:“嫂嫂嫁给表哥,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当然。”慕容雪刚想说出自己和耶律彦的故事,转念一想,这可是欺君之罪,即便她是耶律彦的表妹,也不可明说,于是便及时地打住了话头,只说了是自己主动去求赵淑妃,要求嫁给耶律彦的那一段故事。
沈幽心惊异地叹道:“嫂嫂你真是果敢大胆。”面前的这个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子,简直是个神话一般的存在,那小小的身躯,可爱的脸庞,居然蕴含了如此强悍剽悍的能量。沈幽心由衷的佩服,羡慕,心里蠢蠢欲动。
“我一辈子只打算嫁一次,所以当然要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天上掉馅饼的事并不多见,可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自己的幸福一定要努力争取,才不枉来世上一遭啊。”慕容雪骄傲的笑着,满脸都是灿烂的光芒,幸福的让人羡慕。
沈幽心听得心潮澎湃,终于禁不住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嫂嫂你知道吗,我也有个喜欢的人。”
“谁啊?”慕容雪问完,紧张的几乎不能呼吸。到底是不是耶律彦,直到此刻,她还是不能确定,关心则乱,一牵扯他,她便觉得自己的脑汁成了贴春联的浆糊,完全失去了冰雪聪明的灵气。
偏偏沈幽心说到心上人,出于少女的羞赧,变得吞吞吐吐,半天才羞答答道:“他是我乳母的儿子,名叫谢直。”
一语如同春风,将慕容雪心里沉甸甸的乌云吹得荡然无存,她又是欢喜,又是好奇,“妹妹为何不喜欢王爷?”
“嫂子,即便是银子,也不是人人都爱,有的人还视金钱如粪土呢。”沈幽心莞尔一笑,心道,你把表哥当成心尖上的人儿,可是在我眼里,他冷漠又无趣,不如谢直温柔体贴。
慕容雪:“……”在她心里,耶律彦当然不是银子,他比金子更招人喜欢。一旦确认了沈幽心不是耶律彦的心上人,慕容雪当即就把她当成了亲亲的表妹,热心地为她打算起来。
“妹妹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去找谢直,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
“婚姻大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身份悬殊,大哥绝不会同意。”
慕容雪吐了口气,“妹妹,我看你读书读得多了,有些迂腐。你父母不在,长兄无德,便应该自己当家做主。你大哥既然把你当摇钱树,你嫁人何须他的同意?”
沈幽心羞赧地笑了笑:“我没有嫂嫂的勇气。”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你这样一直躲在王府岂不是蹉跎岁月?还不如破釜沉舟,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翘辫子。”
看着慕容雪慷慨激昂的俏丽脸庞,沈幽心所有的渴望都被勾了起来。是啊,这般躲着总不是长久之计,索性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沈家认了便好,不认,她便和谢直远离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嫂嫂,你能帮我个忙吗?”
“妹妹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不在话下。”
沈幽心低声道:“请嫂嫂带我出府去见他一面。”
“他住在沈家?”
沈幽心点了点头,“我不敢回去,怕被大哥困在家里,再也出不来了。”
“行,明日我带你去见他。”慕容雪兴奋地一口答应下来,感觉自己很像是行侠仗义的月老。
“嫂嫂别让表哥知道,他不许我出府。”
“好吧。”
“多谢嫂子。”
慕容雪甜甜地说道:“爱屋及乌,你是他的表妹,我自然要对你好。”
沈幽心由衷赞道:“嫂子人真好,表哥娶了你,真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慕容雪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他娶了我,很有福气,可惜他却不大喜欢我。”
沈幽心嫣然一笑:“嫂嫂,表哥是喜欢你的。”
慕容雪眼睛一亮,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么?你怎么看的出来?”
“他在嫂嫂面前,常常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慕容雪紧张地问: “那是很烦我的意思?”
沈幽心噗的笑了,“是不舍得责备的意思。”
“可是,他从来不说喜欢我,我想和他住在一起,也被拒绝。”慕容雪想到那一夜自己被他逐出隐涛阁的场景,眼睛一酸,说不下去了。虽然后来被他又亲自领了回去,可到底不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意,只是不想她住在客舍青里。
“表哥不让嫂嫂住在隐涛阁,也是为嫂嫂着想。”
“为我着想?”慕容雪不解。
“或许表哥是怕将来娶了正妃,她听到你曾在隐涛阁里住过会心生芥蒂,对你不善。”
沈幽心本是好意想要安慰慕容雪,谁知却是在她心里狠狠地戳进了一刀,血光四溅,疼的她脸色苍白。原来如此,她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那隐涛阁,是正妃才有资格入住的地方,她不过是个侧妃。
沈幽心见到她这般伤心失魂的神色,不由一怔,心道,莫非她从来都没想过耶律彦会娶正妃吗?
是的,她的确没有想过,潜意识里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想,如何让耶律彦爱上她,如何让他心里只有她,如何挡住那三千弱水,只让他看得见自己这一瓢。
可是,她没有想过的事情,并不代表不会存在。沈幽心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离开客舍青,沿着小溪缓缓走到隐涛阁前,停住步子看着这座巍峨奇巧的楼宇,心里无限的悲伤凄凉,自己即便住进了又如何呢?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若是有一日他娶了正妃,就会把鸠占鹊巢的自己给赶出来。
所有的人都会看她的笑话,是不是也包括他?
想到那一刻,她觉得全身的血都结了冰,一股股寒凉的气息从足底升起,将她的脸染得素白如雪,毫无一丝血色。
她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口,脚下如有千斤重,再也跨不进去一步。
丁香和佩兰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突然站在门口发了半天的呆是为了什么。
良久,慕容雪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们去把我的东西都拿回梅馆。”
“为什么?”丁香不解,心道小姐你不是费尽了心思才住进了隐涛阁吗?
佩兰也惴惴道:“小姐,梅馆的架子床还未打好呢……”
慕容雪没有回答,转身朝着后花园走去。
☆、29
秋高气爽,风闲云悠,慕容雪坐在檐下,一手支颌,一手拿着一卷经文。
丁香笑吟吟道:“娘娘,明便是皇上的生辰,娘娘准备送什么礼物?”
慕容雪眼皮抬都未抬,半晌才答了一句:“你去看看库房里有什么好东西,随便挑一个就成了。”
“这,”丁香呲牙,皇上的生辰堪称是皇宫里最大的事了,她家小姐居然说随便。
佩兰道:“娘娘,皇上怕是会不高兴吧。”
慕容雪悠闲地翻了一页书,慢悠悠道:“凭什么他过生我就要费尽心机地给他送礼物,我过生也没见他送过我什么好东西啊。”
丁香笑道:“皇上可是将整个皇宫的好东西都给了小姐。”
“我才不稀罕。”慕容雪放下手中书卷,看着不远处的花花草草。棠棣,蔷薇,紫藤,凌霄都是寻常见的花卉,却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处处可见。宫里的人私下议论,慕容皇后果然是平民出的皇后,就连喜欢的花卉也都平易近人,丝毫也不贵罕见。
丁香小心翼翼道:“娘娘,还是费点心思准备准备吧,端午节娘娘没送东西,皇上……”想起那一的形,她心有余悸,皇上气哼哼地跑到凤仪宫,那模样都恨不得将凤仪宫都拆了,可是后来,又是一脸的伤心绝,最后醉倒在外的玉阶上,吐得一塌糊涂。
慕容雪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就去仔细地挑一件吧。”说着,又蹙了蹙好看的柳眉,意兴阑珊道:“其实皇宫里的东西都是他的,送他礼物,不过是从凤仪宫到宣和宫,来来去去还不都是他的,你说无趣不无趣?”
丁香试探着问:“要不,娘娘再给皇上做一次寿饼吧。”
“是啊,皇上明里暗里都提了好几次,就是想着吃娘娘做的寿饼了。”
慕容雪顿了顿,淡淡道:“我忘了怎么做了。”
丁香立刻说:“奴婢记得啊。”
佩兰也道:“是啊,奴婢也记得,那一娘娘做寿饼足足做了一天,那些芝麻粒,是娘娘亲手一颗一颗拿针尖挑着放上去的,”
说着说着,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眼中酸酸的想要流泪。那一的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慕容雪将那些染了颜色的芝麻粒,用针尖挑着,一粒一粒的放到饼上,写成了一个寿字。等那一个寿字拼好,她的胳膊都在颤抖,可是却笑得那样甜美,似乎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甘之若饴,只因为那个人是耶律彦。
回想当年,两个人同时都觉得心里刺疼,丁香立刻道:“寿饼太难了,要不娘娘给皇上做一次菜吧?”
“是啊,皇上不停地念叨御膳房的师傅菜做的难吃,不停的换人,还不是想着小姐能给他做一次菜。”
慕容雪轻盈如水的目光落在那些经文上,淡淡的笑了笑,“那些,我都忘了。”
“小姐,那些您怎么会忘呢?”
慕容雪笑了笑: “只要你想忘,都能忘记的。我困了,想去睡一觉。”她起懒洋洋的走进寝,将送礼这个棘手的问题留给了丁香和佩兰。
佩兰小声道:“皇上生辰,怎么不让礼部办呢?这样也不必我们费心了。”
丁香嗔道:“你是真不懂还不是笨呐,皇上生辰,既不让礼部办,也不让后宫庆贺,摆明了就是想和小姐单独过,想像以前那样,让小姐给他做好吃的,送他礼物。”
佩兰叹道:“可惜,小姐已经心如死灰了。”
“是啊,这会儿才知道小姐的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