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暮寒看完信后将其团成一球,握在单掌中。略加内力,信纸竟化为片片碎屑,随风飘散开来。
“世子为何愁颜不展?”蔡先生问询道。
风暮寒沉默半晌,“皇上密召本世子回京。”蔡先生虽年长与南王世子,但却钦佩于世子为人,所以自他为将那一日起,他便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蔡先生一愣。续尔压低声音道:“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礼部右侍郎吴府一门惨案,不知被何人所害,吴府上下竟无活口,唯不见三子尸体,就连官府也一筹莫展。皇上动怒,已连发四道圣旨,催速结此案。”
蔡先生伸手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此事看似蹊跷的很。”
风暮寒面色阴沉,其实就连他在看到这一消息时,脑海里也闪过这种念头。
“礼部右侍郎在朝中一直倾向于保三皇子,不过三皇子向来低调,从未与其他皇子争过什么,这种灭门惨案怎么会落到他们的头上?圣上现在召您回去,想必是他已有了打算,唯独只缺少一把刀?”蔡先生面露担忧之色。
风暮寒望着台下校场上列队切磋的将士,语气幽幽:“前日暗卫曾传来消息,太子府的影卫有些动静。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莫非……与礼部右侍郎吴府有关?”
“怕是有些关系。”风暮寒略微沉吟,“不过太子向来看不起三皇子,不知这次为何他突然发难。”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乱做一团,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的脑子里便不断闪过种种画面,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下意识的,他抬手揉着一侧的太阳穴,额角,隐隐作痛。
他所能记得的部分前世,仍不完全。
“世子何时返京?”蔡先生问,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急……”风暮寒话音未落,青衣重新出现在他身边。
“世子,暗卫的急信。”他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竹筒,“是负责三小姐那边的暗卫传来的……”他又低声加了一句。
声音虽小,蔡先生却听见了,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目光。
他所知道的南王世子,从来就没有与哪位高门府邸的小姐拉上过关系,别说从他嘴里主动听到别的女子之名,就连去参加各府的宴席,他也没有主动向那些女子望过一眼的。
风暮寒一把拿过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防水的牛皮纸卷,将它展开。
蔡先生在一旁好奇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惊讶的看到刚才还沉稳镇定的南王世子,转眼间就像火上房似的抽身便走,将他一个人扔在了校场上。
青衣紧跟在世子身后,急匆匆下了高台,只见两人向着大营去了。
蔡先生心中疑惑,却知暗卫所传达的事,绝非他的身份所能企及,于是便老老实实在台上看着下面将士操练,直到结束。
等蔡先生回了营帐,手下传令兵上前交给他一信南王世子留给他的信,信上大致说他已奉秘旨回京,军中事务多由他照应。
蔡先生只看得一头雾水,刚才在校场上,南王世子明明还说不急着走……怎么才一转眼,这人就跑了?
蔡先生这边独自在帐中迷惑不解,那边风暮寒却已骑着踢云乌骓,带着青衣等十来名近卫军悄悄离营,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其实不只是蔡先生满腹狐疑,就连青衣都吃惊不小。
暗卫送来的信他是没资格知道内容的,不过他却能大致猜出其中的缘由。休丽介弟。
只怕是,与那位三小姐有关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他的主子就算是面对暗箭毒刃都没有眨过眼睛,皇上的密旨他都可以搪塞,可唯独收到了有关三小姐的消息,就这么急巴巴的往回赶。
踢云乌骓脚力极快,那些近卫军一个个只能拼力催马才能勉强跟上他们的主子。
望着战马上南王世子的背影,那些人不禁心中打趣:看这世子急成这般模样,就好像是老婆跟别人跑了似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风暮寒心中的感觉,跟此差不了多少。
当他知道右侍郎吴府的小公子吴泷就藏在叶芷蔚的庄子上时,他竟觉得连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吴泷前世的名声,他还有些印象。
善采公子,以博取女子芳心为乐,被他迷住的女子往往心甘情愿的为之献身,他怎能容这样的人留在她身边。
他攥紧了缰绳,直到骨节泛白,毫无一丝血色。
虽然他也知叶芷蔚并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子,不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可是他的心里就是不舒服,就像吞了整块的冰坨在心里似的,冰的他全身发抖,连着他的头也跟着疼起来。
突然间,似一道光亮划过他的脑海。
他记起前世三皇子曾想拉拢南宫将军府为己所用,后来却因南宫老将军战死沙场而失去了最佳助力,后来连同三皇子本人也被太子所害。
而此时,南宫老将军正在西北驻军,也就是后来他战死的所在……
一时间,原本看似与吴府无关的事件被他闪电般的串了起来。
☆、第56章 不论多少次,我都会将你捞上来
叶芷蔚站在田边,头上戴着白色的纱帽,悠然的看着水田里,几家农户在抢种水稻。
她已经计划好了。找了懂行的人去江边收购些蟹苗来,到时就算不能卖出高价也能自给自足,其余的深塘她已经让人种上了夏荷,放上了鲤鱼的鱼苗。
最近一段时间,每日庄上的农户都会在护院的保护下去后面的绿萝山,每天都会采集到大量的野菜,野果。
野果大多酸涩,她便让庄上的婆子酿成果子酒。多出来的猎物也经过风干,晾晒,成串的存在地窖里。
庄上的农户长年都是极少见到油星的,最近一个月来他们跟着东家,也算是有菜有肉,所以叶芷蔚的声望竟在极短的时间内空前高涨,大有一呼百应之势。
庄上的大小管事每日早上都去正屋向东家回事,叶芷蔚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总是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山大王了。
小莲掩口笑道:“小姐还缺个压寨夫人。”米嬷嬷不在的时候,她也敢跟叶芷蔚斗几句嘴了。
叶芷蔚笑起来,“好你个胆大的丫头,现在竟敢派遣起主子来了。”说着她伸出手去,纨绔状挑起小莲的下巴。“等我真的成了山大王,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抢来当压寨夫人。”
玩笑归玩笑,小莲还是红了脸,跺着脚,羞得面色通红:“小姐!”
叶芷蔚看着小莲又羞又恼的模样,笑的更响了,田里干活的农户听到这笑声也忍不住向这边投来善意的笑脸——
田边的小路上,树阴婆娑。
稻田的另一边是刚挖好的池塘。里面才灌了从山上引来的泉水,水流清澈,阳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吴泷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瘦削的身形仿佛用纸剪成的一般,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他站在池塘边,默默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莲惊得紧紧拉住叶芷蔚的衣袖。
吴泷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听金管事说,通常挨了杀威棒的人怎么也得在床上趴上二个多月,可是他才一个月就起来了,想必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可是却从没见他喊疼或是主动表示身体不适。
“小姐……他……不会是想不开吧?”这些日子,就连小莲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右侍郎吴府的惨案如同一块大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头上。
他找不到答案,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成不变的走下去,不想却被她那日当头棒喝。
若能换得浪子回头,她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小便聪慧过人,自视甚高,又因长相俊美,在府里又是排末,从来无人管他做了什么。也没有人对他有何期望,所以他荒唐了下去。
没想到那日她竟为他求情,告诉他说,他便是那金鳞。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改变,这一切却在一夜之间,俱都被毁掉了。
他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不,是掉进了泥潭!
他被困住了,挣脱不出。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闭上眼睛,便仿佛看到那夜重现。
血……除了血,还是血。
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鬼使神差的竟走到了这里。
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他简直认不出那个瘦的几乎要脱了相的少年,真的是他?
“吴公子。”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吴泷没有转身,因为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近一个月来,要不是被她收留,只怕自己早就被那些蒙面人活活折腾死了。
“你想从这里跳下去么?”叶芷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吴泷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像失去力气似的,随时都能栽池塘里。
小莲吓的险些叫出声来。
叶芷蔚却微微一笑,“莫怕,我水性不错,不管你跳下去多少次,我都会将你捞上来。”
吴泷缓缓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要知道,她可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高门府邸的千金小姐,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的名声被别人诟病吗?
叶芷蔚直视着他,唇角却带着坚定的微笑:“吴公子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池塘边,微风吹过,扬起她脸上罩着的薄纱,他看见她尖细的下颌露了出来,白皙的,如同刚从地里冒出来的,鲜嫩的笋芽。
吴泷站在那里,身姿挺得直笔。
若是不知道的,远远看去,绝不会相信他一个月前还是个将死之人。
“……不过你若想逃避下去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跳下去的时候,绝对不会救你。”叶芷蔚淡淡道,“我会站在这里,看你一点点沉下去。”
吴泷面无表情,但是呼吸却急促起来,小莲偷偷注意到,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不住的颤抖。
“在死前,你会听到那些凶手的笑声,以及你家人的哭泣,那是最后的送葬曲,你想听么?”
吴泷努力站直身体,清瘦的身姿仿佛要融入到清风中,凄楚而寂寥。
“……不。”半晌,吴泷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字。
叶芷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不怕他心死,只怕他不肯听劝。
“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也不知道是谁制造了这场惨案,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人,一定很高兴听到你的死讯。”休吗宏血。
他能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她是希望自己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之前他曾那样捉弄过她,险些坏了她的名声,要知道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损了名声,下场有时比死还要悲惨。
吴泷抿紧了双唇,眼前这个女孩,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这样一个人安慰着、鼓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