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羽义眉心笼了愁云,“叛主的后果……”
阿紫抬头,天空碧蓝得好像一块璞玉,几朵悠闲的白云和着秋风轻缓而过,露出似火骄阳,这样的光亮,狠狠撕碎夜的漆黑,也撕碎了她心底的阴霾。
微叹一口气,她嘴角挽起一抹笑,“其实我觉得,杀手的双手,不一定是用来杀人的,卸下银剑那一天,或许也可以用来作羹汤。”
羽义闻言,面色终于释然,唇角微牵,“你双手奉上的羹汤,哪怕有毒,我也甘之如饴。”
阿紫好笑,“你若是被毒死了,我可不会殉情。”
羽义抿唇而笑,终究不再答话,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八角亭中。
荀久等得都快闭上眼睛了才见到那二人缓缓而来。
老远,荀久就觉得阿紫很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她的眉眼间似乎褪去了许多清冷之意,多了初恋少女那种如同隔了烟雨薄雾的淡淡春意。
瞥一眼羽义,又瞥一眼阿紫,荀久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不定。
进了亭,羽义和阿紫再度行礼。
扶笙挑眉,“想好如何选择了吗?”
阿紫抬起头,面色平静道:“如果我选择第三条,秦王殿下可信我?”
扶笙淡淡掠唇,“策反成为本王的人么?”
阿紫颔首。
“那得看,你让我信你的筹码是什么。”扶笙语气淡极。
阿紫犹豫着看了一眼羽义,又看了一眼荀久,低声道:“有一桩秘辛,是关于……睿贵妃的,我知殿下还没查到,但我手里有真相,倘若我以此作为交换,你可信我?”
扶笙神色莫测,眸光幽幽。
阿紫又道:“主上也在查,他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真相,我先把这件事告诉你无异于叛主,主上若知晓,定是不会轻易饶恕我的。”
扶笙听到“睿贵妃”三个字,漆黑瞳眸内有片刻的云雾翻涌,尔后平静下来,勾唇冷笑,“仅以此来表忠心,似乎远远不够?”
阿紫默了默,良久后郑重道:“主上名为郁银宸,非大陆五国人氏,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特殊功能,很像奇幻之术,我也只见识过一次,并不十分确定。”
闻言,扶笙瞳眸缩了缩。
非大陆五国人氏……奇幻之术,莫非是语真族王室之人?
荀久忙问:“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语真族?难道这个种族不属于大陆五国?”
扶笙捏着眉心,“语真族是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种族,独立于大陆五国之外,百年前建城池于地下,称为‘夜极地宫’,里面全是精密机关和阵法,出口变幻不定,普通人连夜极地宫的准确位置都找不到,更莫说闯进去了。”
荀久倒吸一口气,“这世上竟然还有住在地底下的种族?”
扶笙解释:“语真族的王室后裔拥有纯正灵术,百年之前,各国担心语真族会凭借灵术出来独霸天下,所以暗中组建了精良隐探专门寻找这个种族的人,见到就杀。后来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灾祸,便开发了地下城池,他们不仅拥有灵术,还懂得强大的机关术和上古阵法,避世之地极其隐蔽,连隐探都找不到。”
“可是……”荀久皱眉,“既然决定了要避世,他们的族人为什么还会出来活动?这也就罢了,还参与到皇权争斗中来?”
“避世是为了蓄势待发,他们的目标是称霸天下。”扶笙抿唇,“七年前,我刚回燕京不久,大梁那边就有人前来游说,说打算联合大梁、西陵、东川、南豫以及大燕五国同时交出一份和语真族和平共处的协议,先帝和百官迫于这个种族的强势,原本答应了,是我站出来反对的。”
“语真族独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若是大燕就此屈服,只怕他们马上就会发动铁骑借机而入,利用灵术踏平大燕,到那时候,扶氏便只能任人鱼肉。好在我们和语真族中间隔着盘海,我们有足够的战舰和舟师,也不怕他们贸然来犯。”
荀久一惊,“他们的灵术竟然如此厉害,比之大燕的巫族如何?”
扶笙摇摇头,“没比较过,但想来巫族的巫术也是不容小觑的。”
随后,他蹙眉呢喃,“语真族的王室后裔名单我有,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叫做郁银宸的?况且这也不是王室的西宫姓氏。”
阿紫显然也是被扶笙口中的“语真族”惊得够呛,此时听到扶笙疑问,忙道:“主上的确是叫这个名字,还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瞥见扶笙质疑的目光,阿紫再道:“奴婢七岁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也不记得父母,所有的记忆都是七岁以后跟在主上身边训练的画面。”
荀久惊呼,“你竟然失忆了?”
阿紫苦笑,不置可否。
羽义深深皱眉,“有没有可能,是郁银宸用灵术封住了你以前的记忆?”
阿紫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久冲她招招手,“你过来我看看脉象。”
阿紫依言缓缓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将手臂搭在石桌上,荀久扣住她的脉搏瞧了片刻,随后缩回手,微微蹙眉,“奇怪,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扶笙宽慰道:“不要紧,估计真的是被灵术给封住了,那东西玄之又玄,普通人看不出来也很正常。”转而又道:“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封了你的记忆?”
阿紫神情无奈,“兴许,主上是不想以前的记忆扰乱了我,毕竟细作和杀手的职责太过重要。”
扶笙点点头,“你方才说有一桩关于我母亲的秘辛,是什么?”
阿紫为难地看了一眼荀久和羽义,低声道:“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殿下一个人知道,所以……”
荀久眸光一动,忙站起身笑道:“既如此,那羽义,我们俩还是出去罢。”
羽义轻轻颔首,没说话,跟着荀久出了八角亭。
站在临湖岸边的杨柳树下,荀久问羽义,“你们俩是不是和好了?”
羽义难得的面露红晕,“应该算是误会解除了。”
“哦?”荀久挑挑眉,“你们俩哪来的误会?”
“九年前蜀国王宫的那场宫变,久姑娘可曾听说过?”羽义问她。
“略有耳闻。”荀久早就听扶笙说过那场宫变是由阿紫引起的,此时听羽义问,她自然不能说全部知道,否则会戳他伤口。
“那你一定听说了宫变的原因是阿紫一手导致的罢?”
荀久微愣,“难道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羽义安静道:“阿紫告诉我,那场宫变,她丁点儿没有参与,那一夜,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
荀久沉默不语,也不进行评论,这种说辞,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阿紫自己知道,毕竟她的细作身份太过敏感,会撒谎也不足为奇。
“久姑娘可信?”羽义似乎看穿了荀久的心思,幽幽问了一句。
“这种事……”荀久一噎,“我不好做评判。”
当年的蜀王和蜀王后双双死于宫变,而阿紫作为里应外合的唯一细作,如果说她分毫没有参与,除非她真的爱上了苏简,甘愿为他而临阵倒戈,否则的话,就是她在撒谎。
一个记忆被封,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的铁血杀手兼细作会轻易动感情吗?
荀久找不出答案。
余光瞥见羽义在看天,荀久心思流转,问道:“她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羽义毫不避讳,“阿紫告诉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忘了国仇家恨,苏承天发动宫变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荀久眯着眼睛,“阿紫果真这么说?”
“久姑娘是否觉得有问题?”羽义疑惑地看着她。
荀久犹疑着摇摇头,“说不上来。”
羽义知道荀久是在乎他的感受才不好把话说得太满,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久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荀久轻笑,“总之,要恭喜你们破镜重圆,既是误会已经解除了,那以后就都要好好的。”
羽义抿唇,眉有忧色,“如今我们俩的身份摆在那里,殿下真的有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么?”
“你放心。”荀久安慰,“秦王的本事大着呢,不过是放两个人离开而已,还难不倒他。”
听到荀久这么说,羽义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久姑娘和殿下应该算是正式在一起了罢?”
荀久一呛。
羽义又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好,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荀久笑笑,没吭声,扶笙自然是对她好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这番话过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扶笙从八角亭里走出来,面色较之先前沉了不少。
荀久瞟了一眼依旧还在亭子里的阿紫,对方面色淡淡,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扶笙行至荀久跟前,扯出一抹笑,“回去罢!”
荀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吗?”
“无事。”扶笙摇摇头。
阿紫同他说了什么秘辛,荀久不知道,但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此时隐约感觉到扶笙心情沉重,她也不好过问,只陪着他一起往掖庭宫外走,似是想到了什么,荀久突然莞尔一笑:“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扶笙一愣,看向她,“什么好消息?”
知晓他心情不好,荀久也不再让他猜,直接道:“洛姐姐今天早上在帝寝殿的时候吐得厉害,我给她号了脉,结果是喜脉,也就是说,顾将军要当爹了。”
扶笙略有诧异,“这么快?”
荀久撇撇嘴,“人家是青梅竹马,相守这么多年终于大婚,想必在那方面……咳咳,卖力了点,所以洛姐姐会怀孕也不足为奇。”
扶笙看着她脸红的样子,戏谑之心顿生,笑问:“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荀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明知故问很无耻!”
扶笙挑挑眉,“你又没明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哪方面?”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
“你说的‘那方面’,我们有过么?”他又问,嘴角笑意更深。
荀久脸更红,怒道:“才没有!谁要跟你这个无赖……”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再也不想继续往下说了。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你看看你,生气的时候小脸就跟夏日里的冻果一样,让人一见就想咬一咬。”
荀久扶额。
扶笙又道:“你皱眉的样子就更加魅惑人了,再皱的话,当心我待会儿控制不住大庭广众之下把你……”
荀久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扶笙淡淡道:“如今估计整个燕京的百姓都知晓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对你都不算欺负。”
“反了你了!”荀久恶狠狠捶他一拳,“照你这么说,打我骂我都不算欺负了?”
扶笙看向她,“你觉得我为何要打你骂你?”
“我怎么知道!”荀久低嗤,“你这么黑心,万一哪天真打我一顿,我又没武功,打不过你,岂不是得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