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谢恩起身。
二老爷是如今季家最具有话语权的人,忙上前来,脸上挂着标准交际笑容,“陛下驾临,草民不胜荣幸。”
二老爷三老爷都已经辞了官,自然不可再自称臣。
女帝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季黎明,淡声问:“季二少为何没来?”
季黎川跟着扶笙去了灵山这件事,女帝是不知情的。
二老爷面色僵了僵,他没想到女帝一来就问季黎明的下落。
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二老爷道:“陛下恕罪,明哥儿随着秦王殿下去了灵山,至今未归。”
“去了灵山?”女帝眯了眯眼,但随即反应过来秦王府剩下的四大护卫全都去了各郡县安排千里锦红了,自然没有人陪着子楚去灵山,季黎明与子楚那般关系,会跟着去也无可厚非。
“是。”二老爷恭敬地道:“明哥儿并未传任何信件回来,故而,草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既然不在,那便算了。”女帝随意摆摆手,继续往前走,直接进了灵堂。
女帝进了灵堂之后,季黎川才敢悄悄抬起头,透过眼角余光,看见女帝高贵的黑底盘绣十二金龙常服一角,视线再往上,是女帝笔挺的背影,分明是女人,却站出比男人还具有气势和威仪的姿势来。
季黎川心头微微一动,暗自猜想着连背影都这么让人有征服欲,不知长相如何。
女帝看了看已经盖棺的漆黑棺木,接过李公公递来的线香插进香炉,这才看向二老爷,“大司马一生劳苦功高,季氏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他竟在临终前几个时辰做出了让季氏归隐的举动,朕虽然心痛,却也只能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你们为人子女的,当明白大司马的苦心,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此番决定归隐,这其中就必定有理由,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而言之,别怪他心狠就成。”
二老爷连连点头,虽然他根本就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匆忙决定归隐,但还是附和着女帝道:“陛下说得是,父亲临终遗言,草民必定铭记于心。”
女帝淡淡瞥了二老爷一眼,见他分明有几分不甘愿却还强撑着点头的样子,女帝心下了然,想来当年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的事,季家人除了季太妃本人和瑞王扶斌以及季黎明和千依之外,再无人知晓。
四下扫视了一番,女帝并未曾见到瑞王的身影,又问:“大司马过世,你们没有让人去瑞王府通知么?”
二老爷面露为难,“回陛下,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奈何瑞王府的人说,季太妃娘娘近日疯症发作得愈发厉害了,一刻也离不开瑞王殿下的照顾,殿下他脱不开身。”
说到这里,二老爷真真实实地一阵感慨,父亲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想到大丧之日也没能赶过来服丧,父亲如今尸骨未寒,晓得了女儿无法赶过来,该是何等的悲凉?
女帝再度了然。
瑞王哪里是忙得脱不开身,分明是至今无法释怀当年被换去当替死鬼的事,甚至连大司马过世了都不屑过来一趟。
淡淡一哂,女帝意味深长地道:“季太妃的疯症,的确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二老爷没明白女帝这句话里面究竟有什么意思,但对方是女帝,不是他能随便发问的。
想了想,二老爷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上完香,女帝转过身,蓦然感觉一束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她眼瞳骤缩,循着回望过去,对方赶紧低垂下头去。
女帝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悦,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是谁?”
二老爷脸色狠狠一变,他万万没想到季黎川平日里好女色也就罢了,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用如此猥亵的目光看了女帝?!
一双老眼如同淬了毒,二老爷狠狠瞪了季黎川一眼才回转头歉意对着女帝道:“陛下,那是三房独子季黎川。”
“季黎川?”女帝重复了一遍名字,眼眸微眯,泛出危险的冷光,“若是朕没记错,这位季三少之前似乎出府了很长时间?”
二老爷心里早就把季黎川杖毙了千百遍,此时听到女帝问及细节,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难为陛下记挂住小儿了。”
从季黎川身上收回视线,女帝懒得再多言,抬步要走。
二老爷忙道:“陛下驾临季府,乃季氏大幸,草民这就让人给陛下安排膳食。”
“不必。”女帝拒绝得很直接,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这种饭,朕还咽不下去。”
二老爷一噎。
他随即便把女帝拒绝在季府停留的原因归结到季黎川身上。
女帝出了灵堂,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二老爷一眼,又道:“大司马乃朝中肱骨之臣,原本他过世理应大丧,可丧期却撞上了秦王大婚,此乃大忌,朕出宫之前已经让人看过了,三日后便是出丧吉日,你们动作麻利些,尽快将大司马的灵柩送走,以免冲撞了秦王大婚。”
这件事,二老爷一早就考虑到了,正因为如此,才不敢大办丧事,没想到女帝今日竟然提了出来。
二老爷心中一震过后抱拳躬身道:“草民谨遵陛下旨意。”
女帝向来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场合的,前后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坐上御辇,在仪仗队的浩浩荡荡护送之下回了皇宫。
阖府上下恭送完女帝之后,二老爷站起身来,阴鸷的眼神定在季黎川的伏跪的身影上,不由得大怒:“用猥亵的眼神偷瞄女皇陛下,这等大罪,我看谁还敢拦着,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五十军棍!”
三老爷这次闭了嘴。
方才女帝问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季黎川旁边,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家儿子的那个眼神,也看到了女帝回望过来时眼眸中危险的冷光,此时二老爷会大怒,也在情理之中,他虽然护儿心切,此刻却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借口才能为季黎川开脱。
三老爷沉默,三夫人罗氏却不依了,一个箭步冲到季黎川前面,张开双臂将季黎川护在身后,睁大眼睛瞪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厉声喝道:“我看谁敢打我儿子,你们要打,就先从我尸体上踩着过去!”
二老爷脸上肌肉抽搐,怒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大手一挥,“都拖下去给我打!”
“爹……”季黎青一脸惊色,“爷爷尸骨未寒,我们一家子就在灵堂前这么闹,是想让爷爷走得不安心么?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再过几天就要分家了,他们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去,您也别太操这个心了。”
“青哥儿说得没错。”二夫人也怒,但她还有理智,也劝慰二老爷道:“眼下父亲尸骨未寒,且方才女皇陛下下令三日后出殡,府里大小事情一堆,实在划不来与这种人计较。”
有了二夫人和季黎青劝慰,二老爷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冷哼一声后转身回了灵堂。
三夫人那般举动,被下人们看了笑话,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呵斥了三夫人几句,让她速速换了丧服来灵堂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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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荀久收到了灵山那边扶笙的千里加急来信说早上已经启程。
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笔锋,荀久不知不觉间微微勾了勾唇,尔后又皱了眉。
扶笙归来,意味着大婚之期将近,却也意味着季黎明即将要面对大司马过世的悲痛事实。
到时候,他可会承受得住?
想到这里,荀久原本因为扶笙的来信而雀跃的心绪顷刻间沉郁下来。
外面传来轻巧的敲门声,“七嫂,你歇下了吗?”
荀久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起身道:“还没,你进来吧!”
千依推开门走了进来。
荀久疑惑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千依摇摇头,声音带着些喑哑,“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怕荀久不同意,千依又道:“聊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
荀久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勉强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既然不好受,就要狠狠发泄,走,我们出去喝酒。”
千依错愕地看着荀久,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喝……喝酒?”
“对啊!”荀久挑眉,“我们上次去你的小酒馆没尽兴,紫竹酿也没尝出个味道来,不如趁着今夜时辰还早,我们俩去畅饮一番。”
千依眼眸中突然有雀跃的星子跳了跳,忙不迭点头,“好,七嫂说去,那我们这就去。”
迅速站起身,千依回房换了一身简洁干练的衣裙,这才又回来渺风阁与荀久一道往大门边走去。
知道荀久要出去喝酒,无论是阿木还是北炎都不同意,两人阻拦在大门前,死活不让她们出去。
阿木自然是抿着嘴巴一直摇头,北炎则一脸担忧,“久姑娘,你们两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出去喝酒,这多危险啊,您若实在想喝,小的立即去给您买酒,只要是在自家府上,想喝多少都行!”
荀久撇撇嘴,道:“在自家府上喝不出那种味道来,还是去外边更有意境。”
见北炎还想再说,荀久立即出声打断他,“你若实在担心,便亲自跟着去保护我们俩得了。”
北炎一噎,与阿木对视一眼后,仍觉得不放心,可无奈犟不过荀久这个姑奶奶,只好憋屈着脸答应了,再三叮嘱道:“久姑娘要出去喝酒也可以,前提是你得答应小的,不准多喝,不准喝醉,否则,殿下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小的一层皮。”
“你家姑娘又不是酒鬼。”荀久翻了个白眼,“要真到了那地步,也好办,你扛着我们二人回来。”
“啊?!”北炎小脸一白。
荀久笑道:“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快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去了还能让千依亲自下厨给我来一顿舌尖上的美味。”
千依笑着应了,两人一齐走出大门,千依撩帘,先给荀久上了马车以后,自己才跟着走上去。
北炎很快就挥动马鞭朝着矶石巷行去。
千依之前在小酒馆里扮成颜硕的样子,又借助了轮椅,故而身高以及身形上都很好地被掩盖了,酒馆内的小厮们没有认出来,以为真的是颜硕公子。
且千依决定出去的时候,以颜硕的身份告诉了小厮们她要出远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小厮们也信了。
此刻得见陪着久姑娘进来的千依,小厮瞪大了眼睛,“千依姑娘,您回来了?颜硕公子呢?”
千依有些心虚地撇开眼,淡淡道:“颜硕公子有事,暂时不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千依在颜硕身边待了好长时间,是颜硕最为信任的人,她说的话,小厮们基本不会质疑。
招呼两人坐下以后,小厮殷勤笑道:“千依姑娘,久姑娘,想吃点儿什么?”
千依当先道:“把窖藏的紫竹酿搬一坛上来,另外,七嫂的口味我清楚,今夜的菜,我亲自去给她弄。”
她说着,顺便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朝着厨房走去。
千依被季黎明带回季府,几乎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但她之前在季府险些被季黎川毁了清白这件事,由于大司马和二夫人的威压,府中下人都不敢乱嚼舌根,故而没有风声传出来。
如今,在燕京百姓的认知里,千依就是季黎明的义妹而已,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看到千依要亲自去下厨,小厮惊得脸色变了变,赶紧跟上去劝慰。
千依摆摆手,好笑道:“我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回来而已,哪里就做不得这些事儿了?”
“可是……姑娘您如今的身份……”小厮抓着脑袋,面色为难。
厨房里的厨娘也是一脸为难。
千依无视两人的眼神,轻笑,“你们俩别杵在那儿了,赶快过来帮忙,否则我一个人弄不好,待会儿宵禁可就麻烦了。”
小厮和厨娘闻言后眉目舒展开来,极有默契地走过去帮忙。
荀久一个人坐在上次坐过的临窗位置。
大概是快要打烊了,支摘窗已经被放了下来。
荀久觉得气闷,便伸手重新打开来,透过窗口,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寂静的大街。
今夜是十五,天上的清月圆似银盘,冷辉凄楚地挥洒下来,让人感觉莫名悲戚。
大街尽头,有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而来,赶车的人是个面目俊朗的护卫,行至一家已经关门的医馆前,护卫将马车停下,动作迅速地跳下去用力拍打着医馆的大门。
不多时,有小童前来开门,轻声问:“这位大哥,你们可是要看诊?”
那护卫忙点点头,满色焦急,“快请你们家大夫给我们家……公子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