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前,荀久觉得自己提及岷国的时候会有熟悉之感,提及蓝花楹时会有异样感觉,甚至莫名其妙认识南岷古国的古老文字,这些事不过是巧合而已。
可经过昨夜那个梦,荀久觉得或许这一切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前世今生,这世上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原身没有去过岷国,也没有见过蓝花楹,这是能百分百肯定的,然而在没有去过的情况下竟会对那个地方产生莫名的熟悉感,且梦到了那样真实的画面。
这种时候,荀久再不相信自己与几百年前的南岷古国无关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是好奇,自己在那个时候的南岷古国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又与何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沐浴完,用了早饭,荀久去了一趟云水斋,将准备好的合约让工人们签署了,又坐在云水斋同齐夫人闲聊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原本想再去一趟季府,可一想到二房三房乱糟糟的关系,她又犹豫了,直接让阿木将马车赶回医师府,心中想着等季黎明回来,她再去季府也不迟,反正季博然少说也得两三日才能出殡,到那时,季黎明早就回来了。
自那个奇怪的梦以后,荀久接下来的两天精神便不怎么好,整日里浑浑噩噩,好像什么都没做就那么过去了。
香囊已经绣好,浮光锦上用红白两线绣了小朵菩提花,因着原身本就会的女红手艺,再加上千依从旁指导了一下,荀久学习能力强,用别的绸布练习了一遍,第二遍直接开始在浮光锦上绣,出来的效果连千依都大为惊讶。
“七嫂,你这手艺,能比得上云水斋的绣娘了。”千依坐在荀久对面,不断翻看着已经制成,里面放了白檀香的香囊,嘴里不住地赞叹:“香料也选得不错,相信皇兄会喜欢的。”
“那是!”荀久挑眉,“我亲自做的,他不喜欢也得喜欢,要敢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就拿出去扔了。”
千依忍俊不禁,“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给秦王送香囊呢,你可倒好,还想着拿出去扔了,也不怕皇兄生气。”
“他生什么气呀!要敢生气,我便不理他。”荀久站起身,拿起软榻上的披风披在身上,看向千依,“阿笙他们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到燕京城门了,我想亲自去接,你去不去?”
“去。”千依点点头,也随着站起身来,回房拿了件斗篷披在身上,跟随着荀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荀久原本想骑马去,可如今千依也要去,她便改了主意,两人同坐马车。
今年的雪,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十月中旬的天,冷风夹杂着零星小雪拍打在车窗湘妃竹帘上,隐约有冷风透进来。
好在马车里安置了暖炉,倒也算不上过分冷。
荀久一直在想着待会儿见到扶笙该说些什么,回神之际才发现千依不安地绞着衣袖,唇瓣紧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荀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千依的肩膀,低声宽慰:“你不要太过忧心了,大司马是寿终正寝,季黎明又是那样心胸开朗的人,他便是难过,也只会是一时而已,过了那一时也就过去了。”
千依点点头,但脸上紧张地神情还是没有半分松缓。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处,阿木停靠在一旁之后,三人便安静等着。
荀久时不时撩帘,瞧见外面的雪花逐渐转大。
为免冷风刮进来侵袭到两人,荀久迅速放下竹帘,叹了一声,“现在就开始下雪了,也不晓得我跟阿笙大婚的时候会是什么天气,看这情形,似乎到那时也是下雪的。”
千依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道:“七嫂担心这个作甚?皇兄有的是办法让这个大婚顺利完成,更何况,我觉得皇兄的千里锦红铺在大雪天才更有美感,七嫂不这么认为么?”
“说得也是。”荀久赞同地点点头,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漫天白茫茫的冰雪天气铺上千里锦红,阿笙骑在高头大马上前来迎接自己的唯美画面。
念头一出,荀久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扶笙。
几度撩帘,几度不见身影,荀久心中有些小忐忑。
千依见状,有些好笑,“七嫂平素这么冷静的人,一遇到皇兄便跟换了个人似的,直接成了苦等情郎的闺中小女儿,若非我与你相处的时间长,只怕真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给调换了。”
荀久脸有些红,略微尴尬地嗔了千依一眼,“胡说,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有。”千依郑重点头,一脸认真。
荀久耳根更红了,迅速偏开头,手心微湿,暗想着自己如今还没见到扶笙就这副样子,等见到了,说不定真的会情不自禁像送他走的那天一样。
千依不在打趣她,撩帘往外面看了看,一时惊讶道:“皇兄他们来了。”
荀久心里突突跳得更厉害,不等千依在说什么,赶紧撩帘跳下马车。
果然见到城门外不远处,扶笙骑在马背上,清俊的眉眼时不时有雪花落上去,很快便消融成水。
扶笙身后还有好几个人,但荀久觉得自己除了他,谁都看不见。
此时此刻在她眼中,他犹如画中走出,神骏黑马将他整个人衬得如诗似画。
陌上谁家子,玉质倾国色,风华唳九霄。
第一次见到扶笙,荀久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好看,好看到能让人见了一眼后便再赏不进其他任何人间春色。
但她觉得,此时此刻,骑在神骏黑马背上,隔着漫天风雪对她微微一笑的扶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次。
那样的音容笑貌,在她经历了六七日的无边相思后缓慢而来,顷刻间便如暖阳春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蠕动嘴唇,荀久原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将眸光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身影上。
脚下似有千斤重,半步也挪动不了,一瞬不瞬看着那匹神骏黑马逐渐走近。
扶笙远远将后面那几人撂在身后,当先上前来,翻身下了马,走近荀久,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落她肩头的雪花,清润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又不是第一天见我,怎么激动得连伞都忘记带出来?”
荀久没说话,待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扑进他怀里,鼻端传入久违的丝丝冷竹香混合着风雪的寒气。
这时候,荀久才觉得心安,才觉得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并非自己的幻想。
抱住他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荀久就那样将脑袋埋入他怀中,整个人一动不动,不想说话,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她只想好好感受他的气息。
千依撩帘下来,微笑着问候了句“皇兄”之后便赶紧将脑袋偏往一边。
扶笙礼貌地点点头,含笑的眸光始终看向怀中的人,手指将她鬓边发丝理了理,低笑一声道:“怎么才刚见面就这副样子?”
荀久完全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抬起头来对上扶笙此刻澄澈的双眸,问:“去了这么多天,你有没有想我?”
扶笙有些好笑,挑眉问:“我若是说不想,你当如何?”
荀久磨了磨牙,捏起拳头,“打死你!”
扶笙轻轻一吻落在她额头,复又扶着她的双肩,眸中说不出的认真,答:“那便是想。”
荀久:“……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不准备说些好听的哄哄我?”
扶笙面上笑意不减,“那我若说想你了,你准备如何补偿我这些天的蚀骨相思?”
荀久脸一红,嗔他一眼后低声嘟囔,“就知道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既然代价这么大,那我还是不要听好听的了,待会儿回去以后,你给说说说灵山那边好不好玩。”
扶笙含笑不语,亦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后面有人打马上前来,面含笑意,眉眼弯弯,“莫非这位姑娘便是让子楚朝思暮想,恨不得将胯下马儿都给累死也要早日赶回来解相思的……久姑娘?”
荀久闻言后愣了一下,目光掠过扶笙,定在后面骑了一匹上等踏雪马、面带笑意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裙,外罩火红狐狸毛披风,玉貌花颜,凤眼半弯腰肢如柳,周身有一种脱离尘世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她眉眼间的轮廓竟隐隐与扶笙有几分神似。
荀久在心中想了半天,突然忆起乔迁宴那天晚上季黎川同自己说的那个秘辛。
他说:灵山巫族的族长是秦王扶笙的外祖父。
也就是说,当年的睿贵妃其实是巫族族长的女儿!
想到此,荀久再结合眼前马背上的女子容颜以及隐藏在这张容颜下,并不太看得出的年纪,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阿笙……这位……该不会是睿贵妃罢?”
这句话一出,扶笙和澹台惜颜都同时愣住。
扶笙原想给她个惊喜,却万万没想到她才第一眼便将母亲的身份给猜了出来。
澹台惜颜则笑着上下打量荀久。
第一眼见到荀久的时候,澹台惜颜觉得这姑娘很媚,可仔细一看,又觉得很美。
她的媚,惑在骨髓,媚在体里。
她的美,仿若洛神降世,更似帝王宝座上的女王,隐隐透着绝顶尊贵和雍容,那样的华光烈烈,直教人不敢逼视。
收回目光,澹台惜颜笑着道:“臭小子,艳福不浅嘛,这样的绝顶美人也能被你牢牢拴住。”
荀久听到这样的语气,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面上终于露出震惊色,“阿笙,这位真的是你母亲?”睿贵妃不是被阿笙一刀刺死在魏国了吗?
“嗯。”扶笙终于见她惊讶,满意地笑笑。
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震撼的了,她赶紧走上前,福身一礼,“荀久见过伯母。”想到方才自己当着阿笙母亲的面和他搂搂抱抱,荀久羞得赶紧低下脑袋,小脸红成一片。
澹台惜颜假意嗔了荀久一眼,“小丫头,称呼错了,我可不应你。”
“啊?!”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望了望扶笙。
扶笙只是挑挑眉,含笑回望过来,似乎并不打算说话,也在等着她换称呼。
“我……”荀久动了动嘴唇,这才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阿笙早已订了婚期一般,小声地唤道:“娘……”
“声音太小。”澹台惜颜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色,声音轻轻柔柔,“没听到哦!”
荀久再一次羞红了脸,但那句话说得没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深吸一大口气给自己壮胆,荀久慢慢抬起头来,面上保持着微笑,冲着澹台惜颜轻唤:“荀久见过娘。”
“诶,这才对嘛!”澹台惜颜笑开来,红唇绽放如娇花,回身给荀久介绍后面的澹台镜,“这是你外公。”
外公?
那就是巫族族长澹台镜了。
荀久提着裙摆,脚步从容地上前,柔荑扶在腰侧,“见过外公。”
澹台镜应了一声后眯眼打量着荀久,尔后老眼内精光一闪,弯唇笑道:“子楚这臭小子艳福不浅!”
“爹也这么觉得?”澹台惜颜笑意更深,“我就说嘛,一般女子哪里能让臭小子那样清冷的人患上如此严重的相思病,恨不能长双翅膀赶紧飞回来。”
“久丫头,你过来。”澹台惜颜冲荀久招招手。
荀久虽有不解,却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澹台惜颜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成色上等的玉镯子,弯下身亲自给荀久戴上,挑眉道:“戴了这个,你可就是我儿媳了,今后不能把它弄丢,若是臭小子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荀久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片刻后,面含笑意,“谢谢娘。”
澹台镜原本也备好了见面礼,但在看见荀久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道:“久丫头,等你大婚,外公给你备厚礼,今日的见面礼嘛,就免了。”
“外公无需如此客气。”荀久道:“反正今后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礼不礼的?”
澹台镜爽朗一笑,挥手对着身后马车里的两个孩子道:“阿莹阿宝,过来见过表嫂。”
荀久闻声朝着后面看去,只见那里停放着一辆不算太华丽的马车,此时帘幕被赶车的护卫挑开,两个大约五岁的孩子各自捧着一束花走下来,走到荀久跟前的时候,两个孩子齐声道:“见过表嫂。”
两个孩子说着,便将手里依旧新鲜欲滴的花束递给荀久。
小女孩阿莹站到荀久旁侧,打量了她许久,终于笑道:“表嫂真好看。”
小男孩阿宝吮着手指看了荀久半天,嘟着嘴道:“我将来也要找个像表嫂一样好看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