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引面上笑意顿收,解释道:“母亲,并非我对你们有什么看法,而是女儿小的时候便形成了这种性情,我实在是无法改过来。”
家主夫人摆手道:“罢了,我和你爹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就行,我们这辈子就你们兄妹这对儿女,别的不盼,就盼着你们早些成家生子,和和美美。”
说到这里,家主夫人看了澹台君和一眼,道:“君和年纪也不小了,族中与你同龄的男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怎么还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
“母亲。”澹台君和面露无奈,“我这是缘分未到,到了自然婚姻也就动了。”
家主夫人直叹气,“你说你这孩子,别人整天不是想着修炼精进就是想着如何建功立业,你可倒好,整天研究什么古籍,那玩意儿能研究得出什么花样来?”
澹台引见澹台君和垂了眼睫,忙劝道:“母亲,哥哥的武功已经很高了,他无需再精进什么,再说了,父亲将来的家主位置本来就是要留给大哥的,大哥天赋这么高,您还埋怨什么?”
家主夫人再叹,“你娘我这是想抱孙子了,看着别人家的小孙子满地跑,我这心头直痒痒。”
“那我就没辙了。”澹台引忍俊不禁,大哥喜欢研究古籍医书,这大概是从娘胎里出来就自带的嗜好,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古籍,其实她有时候很纳闷,大哥每天看那些连她都看不懂的文字,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即便看出了什么,那些东西都已经过去了,他又能如何呢?
……
两个时辰的垂钓,季黎明已经钓了满满一桶鱼,还时不时转过头来与澹台逸说笑。
澹台逸是彻底服了,这小子根本就是垂钓高手,之前还说什么“略懂一二”,这不是诓他么?
收了鱼竿,澹台逸钻进乌篷船的船舱里坐着,歪出脑袋对季黎明招手,“明小子,你过来!”
季黎明也收了鱼竿,搓搓冻僵的手,三两下飞跃过来钻进船舱围着小火炉而坐。
“家主,您找我?”双手暖和了些,季黎明才问。
“什么家主?”澹台逸瞪他,“都赐了婚了还不换称呼,真没礼貌!”
季黎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假装很单纯地才知道,然后笑眯眯地改称呼,“岳父。”
澹台逸懒懒“嗯”了一声,问他,“你这垂钓技术,谁教授的?”
“是我爷爷。”季黎明直言不讳,“很小的时候,他让我锻炼耐性,于是常常弄根鱼竿给我坐在湖边,每天必须坐满规定的时辰,可他并没有规定要我钓多少鱼,我坐着无聊,所以给自己定了目标,每天要在规定时间内钓满多少鱼才能回去吃饭,时间一久,便学会了钓鱼。”
“原来如此。”澹台逸点点头,又嗔道,“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之前我问你,你怎么告诉我只是略懂一二?”
季黎明扬眉,“小婿哪儿敢在岳父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澹台逸见他态度恭谨真诚,也不打算为难他,看了一眼圣湖上白茫茫的雾气,吩咐船夫,“往回走,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准备好去参加宫宴。”
船夫闻言后将乌篷船调了个头朝着神殿方向行驶。
上岸后,两人各自提着装了肥鱼的木桶往大门走。
季黎明加快脚步站在澹台逸面前,把自己手里的木桶递给他,“岳父大人,这一桶给你。”
澹台逸立即便反应过来季黎明是为了顾全他的面子所以把多的这一桶给他,季黎明自己拿着少的那一桶。
别开脑袋,澹台逸道:“用不着你小子这般做派,既然输了,老夫愿赌服输,答应你一件事。”
季黎明唇角微弯,强硬地把自己手里装满鱼的木桶塞到澹台逸手里,又把他手里鱼少的木桶拿过来自己提着,这才道:“既然岳父大人说好了答应小婿一件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条件就是我们交换一下木桶。”
澹台逸有些震惊,他原以为季黎明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让他同意把澹台引嫁给他,然而季黎明却只是让两人的木桶交换了一下,这就是他赢了以后的要求?
澹台逸越来越觉得季黎明似乎真的与外界传言不一样。
“小子。”澹台逸顿了脚步,注视着季黎明,“我还以为你不会放过此等机会,一定会请求老夫把女儿嫁给你。”
季黎明轻笑,“之前在圣湖上,岳父大人便同意小婿改了称呼,小婿觉得,您其实是那个时候就已经默许了的,若是我如今还重复一遍,倒显得多余了。”
澹台逸一噎,随即哼哼道:“小鬼灵精!”
季黎明笑笑。
实际上,他何尝不知刚才澹台逸给出的条件是求娶的最佳时机,可若是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就证明他今日来找澹台逸钓鱼是处心积虑,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他的女儿,而并非真心对待他这个岳父。
季黎明是聪明人,这种机会,他宁愿什么也不做,与其让澹台逸误以为他处心积虑,还不如让这个老狐狸打从心底里接受他这个女婿。
季黎明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慧和一张巧嘴,早晚能让澹台逸彻底接受他。
进了聚神阁,他们几个人都还在。
澹台引扫了一眼澹台逸和季黎明各自提着的木桶,好笑道:“你们二人这是垂钓回来了?”
“嗯。”澹台逸闷闷地回答了一声便走到家主夫人身边坐下。
季黎明将木桶放下,笑道:“岳父大人的垂钓技术精湛,小婿甘拜下风。”又看向澹台引,“你找个人把这些鱼送去御膳房,让他们迅速宰杀,今夜的宫宴上要用。”
澹台引立即唤来仆人将两只桶提着去往御膳房。
季黎明又与他们说了一会话这才站起来唤上千依,“晋宁,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先去布置宫里的防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千依点点头,站起身。
季黎明与众人告退之后带着妹妹出了神殿。
这一年的除夕宴尤其热闹,皇室出嫁的几位公主带着驸马都来了,再加上百官以及灵山那边的亲戚,整个缨泉殿内,一眼扫过去全是坐席,坐席上全是宾客。
礼官高声唱着每一个入殿宾客的名字,至最后一位时,傻了眼,半天没发出声音。
众人察觉到异样,回头望去,忽见一身华贵貂裘的姜易初定定站在门外,面容含笑看向殿内。
女帝的眸光蓦然与他相对,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同时心中惊喜。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礼官好久才反应过来,高声道:“魏国丞相到——”
众人皆惊,因为这个时间段,诸侯国的臣子们都在各自国家的宫殿里吃年夜饭,真正朝贺是在上元节,然而姜丞相却例外在除夕夜赶来燕京,莫非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女帝和姜易初的关系,帝寝殿上上下下三缄其口,全部封锁了消息的,所以外面的朝臣以及百姓都不得而知。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女帝已经怀了身孕,更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姜易初的。
花脂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吩咐宫女给姜易初安置了席位。
姜易初缓步走进去见了礼,在百官席位上坐下。
宴会继续,笙歌曼舞,丝竹清越。
自从姜易初进来,女帝的心情明显愉悦了很多,说话都时时含笑,数次向朝臣敬酒,实际上她喝的是温过的果浆。
花脂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是女帝最亲近的人,女帝怀孕以来的种种磨折她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她也曾暗恼过姜丞相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陪在陛下身边,甚至想过给女帝提议把姜易初收入后宫,这样一来姜易初就能时时陪着陛下,可是,这些终究只能是埋在心底的想法而已,花脂何尝不明白,陛下根本无可能让姜易初成为后宫这么多男妃中的一员。
花脂心疼地哀叹,他们两人这数月才能一见的日子,究竟要何时才能结束?
女帝安静喝着果浆,吃着花脂亲手布的菜。
花脂几次的欲言又止,女帝敏锐捕捉到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女帝狐疑地看着花脂,低声问。
“没,没有。”花脂急忙摇头。
花脂跟了女帝这么长时间,她的言行举止,女帝一清二楚,这样的回答,颇有些口不择言的味道。
站起身,女帝向众人说了句客套话便带着花脂走出缨泉殿。
站在几株盛开的梅花旁边,女帝问花脂,“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
言辞之间已经有了凌厉寒气。
花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您和姜丞相这样见面的机会太少,若是长久下去,那……”
女帝望着旁边大理石灯座里面的幽幽烛火,眼神有些恍惚,“接着说!”
花脂咬了咬下唇,冒死道:“陛下,奴婢觉得,后宫那些男妃既然都不是您心头所喜,何不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女帝眼神愈发冷,虽然这些男妃都是当初她为了顺应大臣们的热情,也为了给自己造出“荒淫”名声才勉强收下的,她没碰过他们,却不代表能轻易放了他们,要知道,后宫牵扯朝堂,这些男妃中,有不少是朝中重臣的人,若是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花脂低垂下脑袋,把自己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
“陛下,自古男帝后宫三千佳丽合情合理,那是因为王公大臣们都想把自己的人安插在帝王身边为帝王诞下子嗣,然后母凭子贵一步步攀升给母族带来利益。然而女帝的后宫却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能怀孕的只有陛下,大臣们不断给您送男妃,图的无非是男妃能得您宠爱然后在朝堂谋个官职。”
花脂看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女帝,再道:“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男妃们并不全是对陛下真心,那陛下也无需让他们在长乐宫苦等至死,不如遣散后宫。”
女帝眸光凌厉,死死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花脂,声音清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知罪。”花脂语气平静,“可奴婢实在看不得陛下整日受相思之苦,您与姜丞相分明就是两情相悦,更何况您如今还怀了他的孩子。陛下是天下共主,您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可您却没有让姜丞相入后宫的想法,奴婢大胆猜测,陛下肯定是顾及到后宫这么多男妃,其实,陛下大可不必这么为难自己,男妃们既然想要谋官职,那您可以让人去暗中调查他们平素的表现做成卷宗一一阅览,并根据不同的人封不同的官职,可大可小,奴婢跟了陛下这么久,对于朝中之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秦王殿下不在燕京,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后宫这么多男妃,定不乏精明能干之人,若是将他们发掘出来,于私,对您和姜丞相今后的路大有益处,于公,他们的聪明才智也能为大燕献一份力。”
花脂说完,四周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今夜这些话,其实她憋闷在心头已久,不吐不快,字字句句肺腑之言,她自知大逆不道,可看到女帝饱受相思之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心里头也不舒服,近段时间,天赐宫上上下下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女帝,就连女帝近身太监李公公都变得格外小心。
天赐宫宫人太监的担忧,花脂都看在眼里,所以她今晚才会冒死说出这番话,她觉得,若是女帝能采纳她这些意见,那她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女帝冰冷的眸光在她伏跪着的小身板上扫视了一圈,突然轻笑,“朕就知道,朕的身边没有蠢物,你的这些提议,朕收下了。”
花脂心中大喜。
女帝道:“起来吧,你今夜冒死谏言,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花脂摇头,“陛下能每日开心,便是整个天赐宫,整个天下的百姓之福,奴婢只是做了身为女官应当做的事,说了作为大燕子民应当说的话而已,不敢贪功。”
女帝目露赞赏地看着她,“朕听说,你娘家还有个未娶妻的哥哥,这样吧,把你的功劳记在你哥哥身上,朕让他去掌管泗水郡的漕运,至于你的母亲……朕封她为五品诰命宜人,领俸禄。”
花脂的娘家极其困苦,父亲去了,上头有多病母亲和被迫辍学的哥哥,下头还有个弟弟,全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都靠着花脂在宫里当女官所得的俸禄接济,她的大哥偶尔会出海打渔上街卖,但因为母亲多病,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照顾母亲的。
这些事情,女帝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以前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封赏花脂,是因为她觉得等着一味别人救济的都是蠢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
花脂的确是家境不好,但也仅仅是清贫了些,比起女帝那些年所受的苦不及十之一二。
花脂能通过层层筛选到达天赐宫当上女官,可见她是个心思聪颖的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中规中矩的,女帝没想到她竟会在大年夜说出这番话来。
花脂的提议,女帝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从一个女官嘴里听到,顿觉新奇,便想着此时封赏她也不错。
嘴角一勾,女帝望着花脂,又道:“至于你……”
花脂连连叩头,“陛下大恩,花脂没齿难忘,只求陛下能让奴婢跟在您的身边精心伺候。”
女帝沉思了一下,这小丫头反正还没到出宫年龄,再留几年也无妨。
“你起来吧!”女帝叹道:“朕让你继续留下便是。”
花脂再三谢恩起身,两人一道重新缓缓入殿。
之前女帝出去的时候,姜易初便看到了,只不过他才刚来,找不到出去的理由,只能坐在席位上等,心中焦急不已。
原本按照往年惯例,入京朝贺是在上元节,可他实在是等不及那么长时间了,心中思念越来越重,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不顾家人劝阻,姜易初辞别了魏王快马加鞭来了燕京。
此时的姜易初,并不知道女帝已经怀了身孕,他只是觉得女帝似乎比之前所见更有风情韵味了。
想到这样几个月才能得见一面的跨距离之恋,姜易初心中便堵得慌,他这一次入京,是准备告诉青璇一件事,只要她点头,他愿意进后宫,不管会受到多少白眼,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她恨也好,怨也罢,总之,他是再也离不开她了。
宫宴进行到一半,女帝突然挥手让舞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