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绵与安如寒同坐在马车上,从夜极宫的秘密通道穿过重重阵法到达出口。
此处是一片树林,道路旁边有一片碧翠的湖水,如今被冰雪冻住,其上凝了些许白雾,看起来格外寒冷。
阮绵绵放下帘子,转过头看向安如寒,他后背靠在马车板壁上,双眸微阖。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顷刻咽了回去,她身子往旁边一靠,也准备闭上眼睛睡一觉。
这时,安如寒却突然说话了,他吩咐赶车的车夫,“调头,一直往左边走。”
阮绵绵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好奇,掀开车帘一看,如果按照安如寒的吩咐往左边走,则马车将会绕进树林里,虽然树林里也有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道路,但毕竟这地方位置偏僻,极少有人过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树林里也有一条路。
阮绵绵很是不解,“你确定拐进树林里能到达大梁吗?”
“自然不会。”安如寒并没有睁眼,唇角一勾,声音说不出的散漫。
阮绵绵顿时皱眉,周身警惕起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死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不想看一场好戏吗?”安如寒缓缓睁眼,妖诡的墨瞳流光闪动,看起来分外晃眼。
他勾起半边唇瓣,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车窗锦帘往外一看,除夕刚过,虽然雪早就停了,但多日以来山间积了不少雪层,还没有完全化开,此刻在晨阳的映照之下,华光灿烂,绚美无比。
“小爷没打算现在就回帝京城。”安如寒说完,偏过头来冲她一笑。
阮绵绵抿着嘴巴,暗自揣摩安如寒的用意。
按道理说来,安如寒是她师姐的亲弟弟,没道理会害她,既然不是害她,那就只能说明是利用她来达到某种目的。
仿若突然之间窥破了某种天机,阮绵绵面色微怒,低骂:“你这个人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安如寒不置可否挑眉看着她,“此话怎讲?”
阮绵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车窗外的风景上,慢声道:“既然你没打算回帝京,那想必你也是没打算真的带我走的,说吧,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安如寒弯了弯唇,单手撑着额头,眉梢眼角全是不羁,“能想到这一层,你也算是个心思聪颖的人。”
阮绵绵心下一沉。
当时她因为在月事期间心绪烦躁所以在听了安如寒的挑唆之后不顾一切收拾东西跟着他跑了出来,可这一路上仔细想了想,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年西宫良人与蓝兮这一段的时候,她根本都还不认识这些人,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听了安如寒的几句片面之词便心生闷气,单方面赌气出走。
现在想来,的确太不理智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不该介意西宫良人那段没有她的回忆,就算他曾经真的献身救了蓝兮,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是后来才出现的,如此计较,实在没有道理。
眼看着安如寒不与再说话,她心中焦急,“你要带我去哪儿?”
安如寒扯了扯嘴角,“你猜猜,西宫会不会追出来?”
阮绵绵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我又不是他的谁,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的突然离开而追出来?”
“万一他真的追出来了呢?”安如寒笑弯了眉眼。
“那也不可能是因为我。”阮绵绵一口咬定。
昨天晚上,她早已经确定西宫心里没有她,起码对于她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安如寒说的这些,完全没可能发生。
“我们来赌一把,如何?”安如寒似乎那准了西宫良人会追出来,对这个话题兴致勃勃。
阮绵绵很是无所谓,“赌什么?”
安如寒嘴角微扬,“你觉得西宫不会追出来,而我认为他一定会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赌一赌,若是你输了,你就跟着我回大梁。”
“若是你输了呢?”阮绵绵问。
安如寒漫不经心道:“那小爷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阮绵绵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赌约怎么算自己都不会太吃亏,索性应下。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西宫良人究竟会不会真的追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追出来。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密林深处。
安如寒吩咐车夫停下,三人下了马车走进林子一直观察着阵法出口处。
阮绵绵靠在一块高大的石头上,伸手掸了掸树上落下来的雪花。
车夫是安如寒自己的人,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安如寒则嘴里叼着根草,身子倚在松树上,那副样子,散漫不羁中又透着说不出的金尊玉贵。
一炷香的时辰,阵法出口还是没有动静。
安如寒偶尔抬眸看一眼阮绵绵,见她面色疲倦,知晓她是身子虚弱还没大好,低声道:“要不,你先回马车里等着?”
“算了。”阮绵绵摆摆手,“一炷香的时辰都等了,便是再来一炷香又如何?再说了,本大王可不是娇娇小姐,没那么软弱。”
安如寒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依旧望向阵法出口方向。
又是一炷香的时辰过去,那地方终于有马蹄声传出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袭浅蓝色锦袍的西宫良人便骑在青鬃马上飞奔而出,马不停蹄朝着帝京城方向奔去。
见到西宫良人骑着马出来的那一刻,阮绵绵整个人都怔愣了。
这个人还真的追来了?!
安如寒轻笑,望着西宫良人越来越远的身影,问旁边的阮绵绵,“怎么样,是不是算小爷赢了?”
阮绵绵根本没想到西宫良人会出来,所以面对安如寒的问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他走了,那我们也走。”安如寒拉着阮绵绵的胳膊便回了马车。
车夫立即挥动马鞭。
到达岔路口的时候,安如寒又吩咐,“往右边。”
阮绵绵一听,顿时皱眉,“往右边,不是回了夜极宫么?”
“嗯。”安如寒点头,“小爷就是要带你回夜极宫。”
“你!”阮绵绵心中恼怒至极,这一刻觉得安如寒好生无赖。
“你不是说如果我输了,就得跟着你去大梁吗?”她咬着牙。
“对。”安如寒再次一笑,“但我没说是现在去,等西宫那个呆瓜发现我们没有去帝京城再次折返回来的时候,我再带着你回去。”
这可是赤裸裸的欺骗啊!
阮绵绵想吐血。
安如寒这一次可把她给坑惨了!
“不行,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大梁!”阮绵绵绝对不能再次回去,否则西宫良人对她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他政务这么繁忙,若是知道被她耍的团团转,一定会开始讨厌她的。
“你在怕什么?”安如寒挑高眉梢,把嘴里的草扔出窗外,一脸的无所谓,“如果他在乎你,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怪罪你,相反,知道你还在地宫,他正确的反应应该是欣喜、高兴的,而不是冲你发火。”
阮绵绵彻底怒了,她抬脚狠狠踹了安如寒一下,“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西宫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么做只会让他更讨厌我,若是他回来以后真的怪罪下来,我跟你没完!”
安如寒捱了阮绵绵一脚,痛呼过后直翻白眼,“西宫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亲眼所见的,那就是他追出来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为了什么而追出来?”
阮绵绵一时语塞。
她当然想知道,可她并不想用这种试探的方法,若是让西宫知晓了,铁定会恨死她的。
磨了磨牙,阮绵绵无可奈何地瞪着安如寒,“等他回来以后,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否则……否则我便告诉师姐,让师姐帮我出气!”
安如寒一听阮绵绵提到百里长歌,顿时脸色微微变,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在帮你,知不知道?”
“不稀罕!”阮绵绵轻哼,她自己的事情,能自己解决,更何况这是私人感情,哪里容得别人插手,若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那这世间的感情岂不是都能用来算计与衡量了?
安如寒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语气也软下来几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只是借助你对他实行小小的惩罚,毕竟当年蓝兮在夜极宫这件事只有我娘知道,但是我娘死活不肯说,可据我猜测,西宫若是不献身相助,蓝兮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阮绵绵没好气地睨着他,“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安如寒眨眨眼,“难道你就不好奇他当初有没有……”
阮绵绵打断他,“你不也说了,西宫与蓝兮是当年的事,当年我还不认识你们,就算他真的有一段过往,那又如何,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一段过往,你敢吗?”
安如寒一噎,随即垂下了纤长的眼睫。
过往么?他自然是有的。
阮绵绵越想越气,早知道安如寒只是在试探西宫良人,她就不该犯糊涂跟着他出来,现在可好,弄得里外不是人,就这么回去,不被地宫里的人议论死才怪。
本来长老们对她印象就不好,如今再来这么一出,她哪里还有脸面回去?
想到这里,阮绵绵对着外面的车夫道:“停车!”
安如寒皱眉,“你想做什么?”
阮绵绵不想搭理他,轻嗤,“用不着你管,总之我不想和你同行就对了。”
阮绵绵说完,起身就要下马车。
安如寒趁机拽住她的胳膊,“你这样下去,西宫很快就会发现你的。”
阮绵绵冷哼,“跟着你回地宫,所有人都会发现我骗了宫主,他们还能给我好脸色看吗?”
安如寒没说话。
阮绵绵甩开安如寒的胳膊,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目送着安如寒进了阵法之后,她徒步往帝京城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西宫良人折返回来她该怎么解释。
*
阮绵绵下去以后,车夫挥赶着马车一直往回走,他不解地对着车厢里面问:“少爷,您为什么要让宫主误会阮姑娘?”
“误会么?”安如寒不觉得,“我只是考验一下西宫而已,免得他整天对我姐念念不忘,这个人就是嘴硬,嘴上说不喜欢阮绵绵,实际上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在意了,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我若是不帮他一把,只怕这两个人的关系永远只会停在原地打转。”
车夫更加不解了,“少爷这种做法真的是在帮他们吗?”
“成败在此一举。”安如寒弯起唇瓣,“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感觉上,西宫良人并非不在意阮绵绵。”
“可是……”车夫犹豫道:“夜极宫宫规严厉,阮姑娘是外族女子,您这样撮合他们两个,就不怕国公和夫人怪罪下来?”
“怕什么?”安如寒撇撇嘴,“夜极宫这种陈规陋俗早就该彻底改制了,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已,是谁说一定要本族女子才能配得上宫主?阮绵绵不还是百草谷谷主的亲弟子么?与我姐同宗,谷主一向眼光甚好,怎么可能挑个废物当徒弟?我倒觉得她挺不错的,说不定她嫁给西宫,能带动整个语真族彻底改革,那些个思想封建的老家伙们,是时候洗洗脑子了。”
车夫嘴角一抽,想着少爷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人家这么大一个种族,想凭借一个外族女子就能改动命运?恐怕有些天方夜谭。
马车再一次回到地宫王城。
颜伦简直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动作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安如寒,忙笑脸迎上去,“帝师大人这是……?”
安如寒顺手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本来准备回去的,但是看了一下外面天气不好,走不了,所以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