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义回过神,点点头,与陶夭夭一道往楼上走。
西宫良人算准了这帮人会中午过来,特地让小厮准备了一桌酒菜。
荀久和扶笙进去的时候,见他端坐在桌前,语带哀怨,“你们几个可真磨叽,早点来不行吗?”
荀久视线在临窗的那抹身影上停了停,这才回应西宫良人的话,“原本早上就想过来的,谁知有事耽误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荀久也不好意思说他们是一觉睡到今日午时耽误了时辰。
扶笙的眸光也在临窗那人的身影上停了停,她穿着苗族女子的特色服饰,头上戴着斗笠,纬纱很长,遮住了全部面容。
听到几人进来的声音,她才从窗外收回视线,将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
荀久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容,她有着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黑沉沉的夜色,嘴角笑容清浅,却隐隐带着一丝妩媚。
西宫良人将圣女带出来的时候,只把宫义的信物拿给她看,并没有说明今日来见她的都是何人。
所以,圣女并不识得荀久、扶笙以及后面陶夭夭的身份。
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向众人行了一礼,“贺兰蝶见过大人、夫人。”
她是根据西宫良人来判断的荀久和扶笙,西宫良人昨天为了让她信任,只好报出夜极宫宫主的身份。
贺兰蝶想着,既然是宫主的朋友,那就一定非富即贵,虽然眼前这几个人都穿着简单的平民布衣,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华气质是无法阻挡的,想必是大人物。
听见“贺兰蝶”三个字,宫义当先顿了脚步,僵了身子,眸光晃动,颤颤抬起眼睛看向对面身姿窈窕的女子,嘴里禁不住喊了声,“娘。”
陶夭夭最后面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贺兰蝶蓦地听到宫义这么喊,一下变了脸色,几乎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但见站在对面的宫义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眉梢眼角像极了他父亲。
贺兰蝶手指紧了紧,眼眶中泪珠儿打转,颤着唇瓣,“洵儿。”
“娘,是我。”宫义声音暗哑下来,“我是洵儿。”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湿了眼眶。
贺兰蝶三两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满心激动,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亲生儿子一面,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沼泽之地活着走出来。
瞧见宫义红了眼眶的样子,贺兰蝶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洵儿,别哭,你不能哭,否则蛊虫会发作的。”
“娘,我没事。”宫义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扶笙,“多亏了公子相助,我体内的蛊虫才得以暂时压制,如今不怕它会发作。”
“真的吗?”贺兰蝶大松一口气,满眼感激地看向扶笙,屈膝一礼,“我代洵儿谢过公子大恩。”
扶笙只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贺兰蝶又看向宫义,“洵儿,你是怎么走出沼泽之地的?据我所知,去了那里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宫义淡淡一笑,“也是多亏了公子,若非公子,我便不会有今日。”
贺兰蝶听闻扶笙便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感激的同时又增添了十二分的敬畏,再次一礼,“公子大恩大德,贺兰蝶永世难忘,今日你们既然想见我,那就说明定然有事,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公子开口,我贺兰蝶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笙轻笑,“赴汤蹈火倒不至于,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公子请说。”
扶笙摆手,“不急,你们几个先坐下来。”
闻言,贺兰蝶、宫义和陶夭夭相继坐了下来,贺兰蝶的眸光在陶夭夭身上定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笑看着秦王,等待他发话。
扶笙直接问:“圣女能否告诉我,当年苗疆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被囚禁在乌木山,而宫义又为何会被流放?”
听到扶笙这么问,圣女的脸色突然变了,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西宫良人见状,道:“圣女不必担忧,公子之所以这么问,是想要了解当年的细节,当然,倘若你能如实相告,那么公子兴许还能替你们翻案。”
圣女悚然一惊,“翻……翻案?”
“是。”扶笙颔首,“实不相瞒,我此次便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希望圣女能毫无隐瞒说出实情,否则,无论是宫义还是圣女你,都会一辈子背上二十年前的骂名,永远洗脱不了。”
瞧见圣女欲言又止的样子,扶笙又道:“圣女无需知道我的身份,你只需晓得说出实情能为自己洗刷冤屈就行。”
贺兰蝶身形晃了晃,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看了宫义一眼,见宫义冲她点头,这才放了几分心,随即又紧张起来,“当年洵儿被流放之前曾去天牢看过我,他一直问我他的父王是谁,我没说,也让他不要问,可实际上,我是不敢说。”
扶笙面色微动,“是否当年遇到了让圣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贺兰蝶无力地垂下脑袋,“如今的苗疆王邱启裕并非长子,在他头上还有一个兄长邱启贤,邱启贤才是先苗疆王立下的世子,可当时二王子邱启裕光芒太盛,甚至盖过了邱启贤,一时风光无两,深得民心,百姓们都说,二王子才是最适合做继承人的那一位。”
贺兰蝶叹了一叹,“在苗疆,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得圣女者得江山。”
荀久面露疑惑,“那岂不是说明,每一任圣女都会成为苗疆王的王后?”
“并非如此。”贺兰蝶摇头,“你们有所不知,圣女并不是一开始就待在王宫的,圣女遵循灵魂转世,也就是说,上一任圣女仙逝之后,会转生成下一任,后世之人便是根据转世来寻找圣女的。”
荀久还是不能理解,“既然这样,后世之人凭什么能判断出谁才是圣女转世?”
贺兰蝶道:“每一个转世圣女的手臂上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印记,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印记?”扶笙微眯着眼,“既然是在手臂上,那我们几个男子也不便观看,圣女能否让我夫人和陶姑娘亲自看一看?”
贺兰蝶想了一下,点头。
扶笙、宫义和西宫良人三人先走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荀久、陶夭夭和贺兰蝶三人。
贺兰蝶慢慢掀开衣袖,荀久和陶夭夭凑过去看了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陶夭夭微微蹙眉,“看起来像是玉玦,可上面的图腾从未得见过,似乎很古老。”
荀久只看了一眼就陷入沉思,她觉得这玉玦的图案很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贺兰蝶见荀久露出异样神情,不由问道:“夫人,可是从这印记里面看出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荀久直接否决,她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贺兰蝶整理好衣裙,扶笙他们三人又走了进来。
看向荀久,扶笙问:“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玉玦。”荀久有些懊恼,“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扶笙眸光一动,“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当初季黎明身世曝光的时候肖老手中拿着的那种玉玦?”
荀久灵光一动,顿时恍然大悟,“对,就是那种!”
“你确定吗?”扶笙问。
“确定。”这一次,荀久没有犹豫,经过扶笙一提醒,她完全想起来了,当初肖老拿出来证明身份的半边玉佩就是这样的古老图腾,但那只是半边,圣女手臂上的是两瓣玉佩合拢来的完整印记。
可是,肖老曾经说过,那个玉佩是澹台惜颜的东西,为什么苗疆圣女的手臂上会有玉玦印记?而且听圣女说来,这并非是胎记,倒像是一种能跟着灵魂转生的东西。
关于乾坤玉这件事,荀久毫不知情,扶笙却知道这是澹台惜颜从季太妃手里得来的东西,上面有着能克制扶言之的方法——黄金剑。
听到荀久能肯定圣女手臂上的印记是乾坤玉,扶笙顷刻间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元休和慕昌为什么会在一个女人的手臂上留下这种印记,并且转世轮回都摆脱不了。
许久之后,他还是没有能理出什么头绪来,抬目望着圣女,示意她继续说。
贺兰蝶接着道:“我十五岁便被王室的人找到,进宫了,与当时的世子邱启贤情投意合,那时候先苗疆王还在世,他也很看好我和邱启贤,允准让我和邱启贤大婚,新婚第二天,邱启贤、苗疆王和先王后就暴毙了,苗疆上下陷入恐慌之中。二王子邱启裕找到我,逼我承认新婚之夜与我洞房的人是他,我对他没感情,更何况我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会对不起自己的夫君,见我不答应,邱启裕便让人放出话,说我新婚之夜勾引他,被邱启贤发现之后告到苗疆王和王后那边去,我一怒之下把他们三个人全部杀了。”
“在苗疆,圣女被传得神乎其神,坊间百姓都以为圣女拥有通天之能,轻易杀死三个人完全没有难度,可实际上,我夫君,先苗疆王和先王后都不是我杀的,我除了会控蛊之外,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特殊能力。”
“所以,从那以后,流言散播了出去,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勾引二王子,并且杀了夫君和公婆,是吗?”扶笙接过话。
“是。”贺兰蝶无奈点头,面上露出惶恐,“我也不知道百姓为什么会听信二王子的一面之词,最主要的是,他们似乎忘记了我已经嫁给邱启贤,都认为我后来怀上的孩子是勾引二王子而得来的孽种。”
说到这里,贺兰蝶愧疚地看了一眼宫义。
宫义紧抿着唇,手指越攥越紧。
扶笙皱了皱眉,“后来的时间里,二王子有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
这句话,扶笙问得有些露骨,贺兰蝶脸色尴尬。
荀久出声道:“圣女,你一定要如实说,否则我们推断不出当年到底有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贺兰蝶抿了下唇,摇头,“没有,二王子继位以后,知晓我怀孕,他便把我幽禁在宫里,我从怀孕到生下洵儿,都没有踏出宫殿半步。”
扶笙想了想,“那么,圣女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
提起这个,贺兰蝶就浑身发抖,说话都带了颤音,“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白衣银发,双眼血红,堪比魔鬼,那时候我被友尽在王宫,他轻而易举就进了我的宫殿,见到我的时候,不由分说就拉过我的手臂,看清楚上面的东西以后,他用命令的语气让我交出东西,我只知道自己手臂上的东西与生俱来,并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听到这里,扶笙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他几乎能肯定,这是元休和慕昌设下的一个局。
☆、第015章 郁银宸,终究是无辜的
扶笙心中一阵冷笑,这两个老东西,还真是每一步都机关算尽。
当年,一定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将乾坤玉上有杀死扶言之办法的秘密故意散播出去让已经住进郁银宸身体里的扶言之知晓,再把乾坤玉做成印记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并且让她每一个轮回都带着这个印记,为的,就是完完全全将扶言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误以为每一个转世圣女的手里一定有乾坤玉,就算没有乾坤玉,也一定知道黄金剑是他的克星。
然而,真正的乾坤玉根本就不在圣女手里,因为元休绝对不会让扶言之轻易找到这个东西,按照元休的计划,乾坤玉无论如何出现,最后一定都会落到转世凤息手里从而发现里面的秘密。
先是算准了凤息异世灵魂五百年后会重新归来,再是留下用南岷古文字打乱记录的《长生秘录》,并且担心会被扶言之轻易发现,所以故意少了“捻金丝”这种材料的记录,反而将它单独记录在别处,也就是被澹台惜颜找到并誊抄下来放在月面松纹纸上的东西。
紧接着便是扶笙和荀久的相遇。
再然后是郁银宸,元休告诉郁银宸,必须找到转世凤息,用她的血浇灌金色花魂方能让他摆脱五百年之约。
其实,这些话都是元休骗郁银宸的,因为扶言之在郁银宸体内,元休想让郁银宸带着扶言之去找凤息,目的就是为了让郁银宸带着凤息回九重宫早日恢复记忆,早日知道当年的真相,早日杀了扶言之。
好一个局中局!竟连郁银宸都没能勘破!
想到这里,扶笙不得不叹一句古人高明,这滴水不漏的除魔计划,竟然布置得天衣无缝,步步成局,最高明之处在于,布局的人生在五百年前,设计的却是别人的下一世。
能以如此高明的方式隔世成局,放眼古今恐怕也只有元休和慕昌两师兄弟了。
见扶笙陷入沉思,贺兰蝶小声问:“公子,可是从我这番话里面琢磨出什么来了?”
扶笙拉回思绪,笑笑:“他让你交出来的,就是你手臂上玉玦印记的实物。”
贺兰蝶一愣,“可我从未得见过这种东西。”
“我知道。”扶笙接话,并不打算在乾坤玉上多费唇舌,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贺兰洵原本才是邱启贤的儿子,苗疆真正的世子?”
贺兰蝶点点头,复又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只可惜如今邱启裕已经当政,我们孤儿寡母根本没有能力洗清当年的事。”
说到这里,贺兰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我被囚禁在乌木山多年,原想着这辈子若是能在死前再见儿子一面便足矣。却没料到事发突然,王后竟然有带着私兵造反的意图,那一日,若非卿大夫孙杰带着文武百官前去乌木山,我根本出不来,也不会知道朝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扶笙但笑不语,这些事情,自然是当初远在燕京的他一手操纵的,是他让孙杰去乌木山请圣女出山阻止王后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