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一直佩戴在腰间防身的短小匕首,荀久突然目光一狠,毫不犹豫刺进郁银宸的胸膛。
“噗——”本就虚弱至极的郁银宸一口血喷出来,顿时将灰黑色的池水晕染出血色妖连的颜色。
西宫良人直接忘了如何反应,脸色惨白几近透明,良久过后才勉强拉回一丝神智,红了眼眶,“荀久,你还是不是人!”
“呵……”荀久没有看郁银宸,对着西宫良人扬起一抹不屑,眉眼间尽是嘲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天下皆知,宫主这么怨愤,是在怪我负了他么?那些愚蠢的‘好’,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当真?”
荀久知道,这些话她虽然是对着西宫良人说的,但郁银宸一定能听明白,她原是准备对他说的。
蹲下身,将他胸膛上的匕首拔出来,荀久冷眼看着郁银宸,“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
捂着胸口,郁银宸虚弱地看着荀久,他想说话,可一张口就是一大口血吐出来。
荀久咬着牙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慢往下山的路走去。
这一次没有西宫良人的轻功带着,她只能步行。
走下山顶的那一刻,蓄积已久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落雨一般直往下坠,她捂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他伤得多重,她何尝不知道,可这个时候不能做出感动的样子。
五百年前的郁银宸对凤息有多好,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如果她刚才心软,让他觉得昨晚做的一切都值了,那么将来,他还会加倍对她好,可他做出的这一切,只会换来将来她手持黄金剑一剑刺穿他的胸膛,魂飞魄散,永世消弭。
这份情太重,她承不起,也还不起。
郁银宸,如果上天非要让我在你和扶笙之间做出选择,那么,请你恨我这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无止境伤害你的残忍女人吧!
你恨我,我心里才会好受。
荀久抬目,朦胧的双眼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越发疼痛。
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为爱等了五百年的男人,非要将他逼到绝境才行吗?他要的,不过是普通人的一辈子啊!
荀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她只知道每一步都走得很累,很累。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荀久见到有人上来,她停下脚步,见到来人一身月白袍子行走间步履轻缓,衣袂带风,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笙。”见到他,她站在原地走不动路,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心中难受与愧疚交杂,整个人灵魂被掏空了一般,只是双眸看着他。
扶笙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轻笑,“怎么又哭了?”
“难受,所以哭了。”荀久伸手环抱着他,眼泪将他的衣衫浸湿。
扶笙良久不语。
他从王宫回来的时候出来询问了好久才知道荀久往北城门方向来了,他迅速骑上马追过来,找了好久才发现荀久和郁银宸的两匹马拴在树林里,他原想直接轻功飞跃上去,可又怕荀久和西宫良人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索性徒步走上来,没想到真的遇到了荀久。
瞧她哭得这样伤心,他隐约猜出了几分,也不急着追问,只一个劲儿地安抚她。
荀久在扶笙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困意来袭。
扶笙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蹲下,对她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荀久没有犹豫,趴在他后背上。
扶笙起来的那一刻,埋怨了一声,“你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还记得以前我在无人岛第一次背你,起身的时候有些费力,如今却轻轻松松就能站起来,看来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餐饭都得由我亲自监督着按照规定数量吃下去,否则,你再这么瘦下去,我会心疼。”
荀久突然破涕为笑,她并不讶异扶笙会亲自找来。
这个男人,向来都是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的,今日实在是出于无可奈何才让她独自一个人出来找郁银宸,等他完事了,自然会出来找她。
“你就不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荀久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整一句话。
扶笙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荀久是和西宫两个人一起上来的,如今却只见荀久一人下山,而且她是哭着下山的。
前后一联系,他便猜了出来,声音低哑,“左不过,是夫人为了让他今后不要再对你好,甚至让他恨你而伤了他。”
连这都被猜中了,可见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思,定是倾注了一万分的。
荀久看向别处,幽幽道:“我用匕首刺伤了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扶笙一点都不意外,他并非是因为荀久伤了郁银宸而暗喜,只是觉得这是唯一能让荀久心里好受的方法,如果她亲自出手伤了郁银宸,郁银宸肯定会恨她,恨着她总比爱着她,时时刻刻想为她付出来得强。
这样的话,等将来黄金剑铸成,她再下手的时候,心理上的冲击力就不会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荀久越说越难受,张开嘴巴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如果可以,我宁愿今后他再也记不得我,这样的话,没有爱,没有恨,他便可以只过他一个人的一辈子。”
扶笙苦涩一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荀久走后,西宫良人赶紧将郁银宸从水火泉里捞出来,如此严重的伤口遇到水火泉的高温,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郁银宸牙齿哆嗦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伤口处像千万支毒针一起刺进来,那痛顺着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痛入骨髓,寸寸侵蚀着他的骨血。
手忙脚乱地替郁银宸穿好衣服,西宫良人将他盘坐在草地上,准备运功帮他疗伤,却见郁银宸艰难地对他摇头。
西宫良人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说话,他将耳朵凑过去,轻声道:“别急,你要说什么,慢慢说,我听着呢!”
郁银宸眼皮沉重,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他唇瓣翕动,好久才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别……别……费力气。”
郁银宸很清楚,他内伤未愈又添新的外伤,况且伤口在水火泉里浸泡过,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即便是西宫良人耗尽所有的内力,都不一定能让他愈合,但好在他不会死,只要不死,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
西宫良人并不知道郁银宸心中所想,只是听懂了他那几个字,顿时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混话,伤得这么重,若是不用内功疗伤,你只怕几个月都不能痊愈,你想每日都经受病痛折磨吗?”
郁银宸无力地摇摇头。
对他来说,只有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至于痛多久,那都无所谓了。
西宫良人愤恨盯他一眼,“我就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在身受重伤期间启用摄魂禁术吗?”
郁银宸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宫良人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为他包扎,嘴里埋怨道:“她都已经绝情到这种地步了,要我说,你真的没必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我亲自送你回九重宫,可好?”
郁银宸还是没说话。
西宫良人心中怨愤难消,“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忘了那个女人,就当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下山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见她,夜极宫的桨轮船还在码头停着,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乘船去九重宫找梵胤。”
见郁银宸无力垂下眼睫,面色晦暗的样子,西宫良人吼他,“你还犹豫什么?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见过哪个人会对朋友下此狠手的?”
郁银宸张了张嘴,想说话。
西宫良人直接打断他,“别说了,我懒得听你那些废话,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我的,你若是再敢提那个女人,我就直接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郁银宸闭了嘴巴。
☆、第018章 惜颜归来(一更)
万寿山太过高耸,下山的路很漫长。
扶笙之前与扶言之大战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内力,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本他想用刚刚恢复的三成内力使用轻功将荀久带下去,却被她拦住。
摇摇头,荀久道:“阿笙,别用轻功了,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吧,什么时候回去都不要紧,我只是想散散心。”
“好。”扶笙想都没想,开口应了。
荀久将脑袋搁在他后背上,面部熨帖着他温暖的背部,心中顿时缓和不少,摒弃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慢慢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扶笙听到背上的人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不觉莞尔,心中微起波澜。
他的久久,他一向最不愿见她哭,看见她受伤的女人,这一次,真的是伤透了心。
默默叹了一口气,扶笙又放慢了速度,担心会颠簸到她。
到了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清冷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林点点筛下来,将荀久安谧的睡颜披上了一层轻纱。
扶笙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巧,原本想将她抱上马背骑着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若是被他这么一抱醒了过来,她肯定又会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继续伤心。
三两下做了决定,扶笙弃了马儿,背着荀久慢慢往都城方向走。
五十里地,对于他这个有武功的人来说,背着一个人并不难走。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还没宵禁。
扶笙径直回了孙府。
宫义和陶夭夭两人正在前厅焦急地等候,他们二人白日里去了东城门外寻找郁银宸,结果根本毫无踪影。一边找一边盼着孙府能有找到人的信号传来,可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
宫义和陶夭夭担心出了什么事,匆忙骑了马奔回来,却听到孙杰派出去的府卫说他们搜遍了都城,问了所有的医馆和客栈,都没有郁银宸的消息,就好像他整个人是从王城内直接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宫义和陶夭夭更加焦急了,都已经夜深,西宫良人和荀久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就连秦王都亲自出去找了,可如今仍是半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
孙杰急得团团转,对方可不仅是秦王,还是他的主子,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这个下属的失职,届时,他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三人正在前厅心思各异,门房处的人匆匆过来,喜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三人闻言大喜,俱在心中松一口气,迅速站起身去往大门外。
扶笙抬眸看着惊魂未定的三人,忽觉好笑,“怎么这副表情?”
孙杰眼尖,当先看到在扶笙背上的荀久,顿时脊背一凉,忙走下来,担忧的问道:“公子,夫人她这是……?”
“无碍。”扶笙摇头,“让人准备沐浴的热水,再准备些吃食即可,久久她只是累了,没受伤。”
孙杰闻言后彻底放下了心,立即着人去安排。
宫义慢慢走过来,低声问:“殿下,有没有国师的消息?”
扶笙道:“已经找到了,你们不必担心,西宫良人如今正和他在一起,那个人灵力还算高深,一定会将郁银宸救回来的。”
宫义闻言,与陶夭夭对视一眼,这才道:“殿下里面请。”
扶笙再不多言,背着荀久直接回了房间。
这边陶夭夭和宫义才落了心,客栈里阮绵绵却险些急得摔东西。
西宫良人出去的时候让她左一个放心右一个放心,如今可倒好,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阮绵绵深知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带着叮叮下了楼,租了马车直奔孙府。
彼时,扶笙正在房内给熟睡的荀久沐浴。
阮绵绵过来的时候,正巧陶夭夭还在亲自为荀久摆饭,她瞧了一眼,忙走过去问:“你们都回来了,西宫为什么不见人影?”
陶夭夭惊讶于阮绵绵大晚上的还过来,缓了一瞬,她道:“宫主在北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万寿山,国师身受重伤,宫主如今想必是在为他疗伤,阮姑娘不必担忧,眼下城门关了,那二人进不来,依我看,明天一早,你准能见到他。”
“是么?”阮绵绵狐疑地问了一句,虽然听到陶夭夭这么说,但她仍旧心中忐忑。
“我骗你做什么?”陶夭夭好笑,走过去将阮绵绵摁在凳子上,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脸色不太好,想必晚饭也没好好用,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厨房正在给秦王妃备饭,你们也一起用,用完了留在孙府休息,反正为你和叮叮备下的房间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