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至欢身后的陆夜却在沈至欢看向封延的那一刻起就警惕了起来,在沈至欢同他说话之后,那种警惕直接变成了一种实质般的恐慌。
这是陆夜第一次看见沈至欢对一个男人那样的客气,她还对他笑了。
可沈至欢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的急促了一些,想要拦住沈至欢不让她过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理智告诉他,兴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封延将手里的钗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自己过来呢。”
沈至欢道:“左右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就出来走走。”
沈至欢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封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扫过,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心里舒服了一些,她想了想又问:“你来是……?”
封延拿起方才的簪子,脸上的笑意明显了一些,道:“哦,我来替谊宁拿簪子。”
他说起谊宁郡主的时候,语调里听不太出什么。
沈至欢其实说不清自己对封延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封延虽然追求她,但是言行都不曾让她太过困扰,他的不幸不管如何,都有她的责任,那样的得愧疚在这一年多里,总是像一根细软的针一样,时不时的刺她一下。
沈至欢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还是封延率先道:“不知沈姑娘可否有时间,在下…有些话同姑娘说。”
陆夜脸色倏的沉了下来,看向封延的目光里泛着淡淡的杀意,他微微握紧了手,那股恨不得所有除他自己觊觎沈至欢的人都去死的,有些病态的情绪,又强烈的翻涌了上来。
下一刻,他听见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的沈至欢道:“好,去三楼的阁间如何?”
第26章 “陆夜,松手。”……
封延笑了笑,同身后的小厮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封延便看向沈至欢,道:“沈姑娘,请。”
陆夜一直在看着这两个相处极是和谐的人,心里那星星点点的恶意成倍的涌了上来。
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并不妨碍他能感觉到沈至欢对待这个人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她可是沈至欢,向来是对谁都冷淡疏离,从来不会因为那人的身份高低而有所变化,除了楚夏,她也没有要好的知己。
沈至欢跟着封延上了楼梯,待到进房间时,沈至欢才转身同沁兰和陆夜道:“你们俩在外面等我。”
沁兰应了一声,陆夜冷不丁道:“小姐,奴才进去才能更好的保护您。”
沈至欢看向陆夜,但也没有多想什么,道:“如果有什么我会叫你的。”
沈至欢说完便要转身进去,陆夜却有些强硬的伸出手抓住了沈至欢的手臂,沈至欢被他抓得手臂一痛,再度回过头来看着他。
可陆夜又说不出什么来,只道:“小姐…”
沈至欢动了动胳膊想要让他松手,陆夜却怎么也不松,沈至欢低声道:“你先松开。”
封延也望向了陆夜,他很早就注意到了他,此刻见他居然胆敢这样对沈至欢时还是觉得有些诧异,“沈姑娘,这是……”
陆夜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似乎打定主意了要进去,沈至欢蹙起眉,脸色变的有些许的难看,她停住动作冷下声音:“松手。”
她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若是再不松手的话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陆夜滚了滚喉结,目光从封延脸上扫过,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他想开口说什么,沈至欢却直接转过了身,同封延道:“走吧。”
陆夜又闭上了嘴,站在了门口没有跟进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陆夜站在外面,在燥热的夏季里,却觉得有一种无声的,象征着未知的恐惧开始包裹他。
陆夜常年习武,听力相对于一般人要好一些,他听见那两人的脚步声一直在往里,他们似乎走到了这间房的最里面,直到他再也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看着偶尔往来的人,他面色如常,可头脑却开始纷乱起来。
其实他对沈至欢而言,原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
他一开始就以一种十分卑贱的姿态接近她,靠最容易留住人也最容易让人厌烦的皮相去吸引她,在她眼里,他除了随时可以被厌烦的长相似乎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喜欢的地方。
所以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认定自己不会喜欢他,而且这个上京城,有无数值得她喜欢的人,那些人出身权贵,身世清白,知天文又知地理,他们光鲜富贵,是谦谦君子。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不停的杀人,他有着阴暗的过往,背负着无比沉重的仇恨,他同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阳光灿烂的人间格格不入。
他的确不配。
他想要那么多,却不低头审视一下自己配不配。
沁兰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一旁的陆夜,她从一开始就察觉陆夜的不对劲了,想到这段时间陆夜同小姐的关系,沁兰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陆夜那双沉如黑夜的眸子微动了下,像是从思绪里回神,他看向沁兰,问:“是谁?”
沁兰斟酌了一下措辞,简单的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地强调了泼天权势下的无奈。
陆夜早知狗皇帝觊觎沈至欢,就算没有上次那场紧急策划的刺杀,甚至就算不为沈至欢,他也不会让这个狗皇帝活多久。但这件事情的重点并不在于狗皇帝。
他敏锐的从中抓到了他认为的重点:“为他求情了很久吗?”
沁兰顿了顿,道:“…小姐只是同老爷说了几句,是老爷去圣上面前求的情。但是圣上他似乎铁了心的如此,怎么求情都没用。”
陆夜问:“还有吗?”
沁兰道:“已经说完了。”
陆夜却抓着这点不放:“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凭什么要冒险为他求情。”
沁兰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些说出来了,她不懂陆夜是怎么想的,有些不解道:“多少也是因为小姐才落得这般地步,小姐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陆夜又问:“她还做了什么,她很难过吗?”
沁兰默了默,道:“……小姐是很难过,可也在情理之中吧?”
陆夜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她为什么要替他难过?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沁兰:“……”
陆夜抿了抿唇,又有些认真的问:“她为他难过到了什么地步?她哭了吗?”
其实沈lulu桜ん坊至欢并不怎么掉眼泪,但是封延出事时候,沈至欢的确消沉了很久,她总是会一个人发呆,听说尚书大人跪了很久都不能使皇帝收回成命的时候,她的确红了眼睛。
而沁兰的沉默,却间接的给了陆夜肯定的答案。
他不再问为什么,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他动了动拇指,有些疯狂的想着,就算他不配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他悄悄的把她喜欢的人都杀掉,那也没关系吧?如果那些人都不见了,那她就只有他了。
到时候,她就算不愿意,不还是得被迫乖乖的待在她身边。
反正她也不会喜欢他,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而房内的沈至欢和封延面对面坐着,气氛却有些许的尴尬。
沈至欢很少会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个房间里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封延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笑,他皮肤白,腕骨也凸出的很明显。他静静地垂眸替沈至欢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沈姑娘。”
沈至欢接过,道:“多谢。”
封延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从窗口泄出来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清隽。
“上一回见沈姑娘还是一年多以前,姑娘近来可好?”
沈至欢道:“我很好,每日都是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来:“……你呢?”
封延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同她说:“我也很好。”
他看着沈至欢的眼睛,道:“当时沈大人也去御前劝陛下收回成命这件事我听说了,多谢姑娘。”
沈至欢垂下眸,知道自己受不起这个谢字。
当初就算求情了又能怎样,圣旨一下,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是陛下最终还是…”沈至欢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当初不是我,你也不会这般。”
沈至欢说到这里,封延将茶杯搁在桌面上,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浅色的瞳孔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像是极为庆幸一样:“说起这个,我还是想要感谢你。”
“谊宁她,同传言中其实并不一样。”
“她的前两任丈夫并非是死于那些,只不过是染病后没能抗过去,一个风寒,一个是心疾,她也不知那般传闻是如何传出来的。”
沈至欢忽的抬起头来,看着封延,有些小心问:“真的吗?”
封延对上那样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看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手又拿了下去,他的清瘦和闲散惯来会给人一种极是舒适的感觉,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很温和。
“当然是真的。”
“谊宁她人其实很温柔,也并不限制我的自由,她向来是不在意那些传言的,当时陛下赐婚的时候,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我们俩就这样,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是渐渐的倒是发觉对方都很适合。”
他顿了顿,继续道:“能遇见她,我觉得很幸运。”
沈至欢如今听这些话,总有一种处身云雾的感觉,她嘴上不说,但封延的事让她愧疚了很久,此前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封延在谊宁那里的样子。
但是现在封延告诉她,他觉得很幸运。
谊宁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话有些急切,“可是…可是人们都说谊宁郡主……”
封延温声道:“那都是假的。”
“传言中的沈姑娘,还是个不近人情,盛气凌人的人,可沈姑娘并非如此不是吗?传言不可信的。”
传言不可信的。
沈至欢抿了抿唇,拿起面前的瓷盏轻抿了一口茶,在她心里横亘了许久的东西,忽然之间就开始慢慢的消失。
她再三确认道:“当真如此吗?”
封延有些无奈,道:“的确如此。”
“沈姑娘下次可以来郡主府,在下同谊宁会好好款待姑娘的。”
他大概是又怕沈至欢不放心,继续道:“今日就算没有碰见你,我也会找个机会与你碰面的,想跟姑娘说,当初的事情不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