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芬的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强……强国哥没气了……”
预感成真了。
林青禾跪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这个就见了一面,可能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的陌生人为了救她死了。她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在他承受被重物砸的痛苦之时,她被他的身躯保护着还晕了过去,什么痛苦都没感受到的又睁开了眼。可他,永远都不会睁眼了。
这一刻,林青禾忘记了所有的疼痛,她一手扯着张强国的衣服,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艰难地抱着他站起身。
然后把人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青禾没吭声,心里想着一定要把他的孩子救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青禾开口,声音沙哑:
“月芬,强国哥的妻子还在吗?”
林青禾边问,边脱下外套用身后锋利的石块把布料磨成两半,然后一个膝盖包一个。
“强国嫂子年初就生病去世了,本来我妈说要给他介绍来着。但是上半年厂里赶进度,大家都很忙,这事也一直没办成。”白月芬换了个坐姿。
“前面那个女同志不是他妻子吗?”林青禾包扎的手一颤。
“不是啊,她是庆田大哥的媳妇,诺,小宝就是她儿子。”
林青禾睁大双眼,眼中雾气朦胧。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
她以为张强国救她是因为她抱着他孩子。
这……
白月芬似乎是明白了林青禾的意思。
“强国哥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他前段时间刚评上劳动标兵呢!我们厂每年‘学雷锋,做好事'的活动里,他都是第一名。你别想太多了,就算不是你,那个场景是任何人,强国哥都会救的。”
林青禾吸吸鼻子,深吸了口气。
“那……他还有家人在吗?”林青禾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月芬摇了摇头。
林青禾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谁都没再说话。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
白月芬凝神看过去,“庆田嫂子?是你吗?”
“咳咳,是我。月芬,小宝呢?你看到小宝了吗?咳咳……”
“庆田嫂子,在这里,你快来吧。”
庆田嫂子一看林青禾这惨白着脸身上又有多处血痕的样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对不起同志,都是我不好,我不叫唤,你就不会下来了……”
她看到了旁边地上了无声息的张强国。
随后又有几个人清醒过来,包括白月芬的父母。
林青禾沉浸在悲伤里,来到唐县不过短短一周,可从下了飞机那一刹那,青禾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血迹和各种惨象。她和那些失去家人的人共情,她也一样心痛。
她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救人,露出笑脸安抚伤员。可这不代表她不恐惧不害怕。这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是拯救者的身份,那些负面的情绪都被她压在了心底。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
她好像眼泪都流干了似的,表情木木得坐在地上。
小腹传来的痛感,她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全身上下痛加起来都没有她的心痛。
所有之前被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连同着张强国的死造成的哀恸一齐将她淹没。
林青禾的情绪陷入了崩溃中,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没救回来。就算有药了,他们还是没办法。
失去丈夫的女同志,失去妹妹的哥哥。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全家就剩下一个人的……
这几天里她看到过经历过的人在此刻一一浮上心头……
人在大自然面前,在天灾面前真的有用吗?
……
卢向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眼里毫无希望的林青禾。
他从来没看见过林青禾这个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林青禾是累了。
可他都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这才对上林青禾空洞的眼神。
卢向阳心里咯噔一下。
“小禾,我来了。”卢向阳把她搂进怀里,却看到她背上那一大片半干的血迹。
他变了脸色,急得差点想掀开青禾的衣服。
“那是强国哥的血,余震的时候,强国哥护着青禾和小宝。”白月芬看着林青禾这个样子,艰难地说了一句。
卢向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
刚想说什么就被洞口的声音打断了。他刚才下来的时候,把上面的碎石清理了一番,这会他们和上面交流起来也不用太费劲。
“阳子!”上头传来纪红卫的声音。
“能听到!”卢向阳回了一声。
“吊车挖的差不多了。你们全部往东北角缩!”
“好,马上!”
没时间了,卢向阳只好两只手把住林青禾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急道,“媳妇,是我!我来接你了!”
“是我!是我!是我!小禾,你看看我!”
随着他大力地摇晃,林青禾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她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卢向阳?”林青禾不确定地问。
“是我,我来接你了!”卢向阳边说边把她搂进怀里。
林青禾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滑落下来,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脸上终于有表情了。她用力拍打着,卢向阳的胸膛。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吓死了,呜呜呜……死了都死了,救我死了……”
“没事,不哭不哭……没事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卢向阳抱着拍着她的后背哄。
他这样哄着,林青禾紧紧抱着他。
“小禾,来,你先坐着。我去把那位大哥搬过来。”
说着话,西南方的碎石动了,变薄了。光从石头与石头的裂缝之间透了进来。
清醒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终于看到了希望。
卢向阳放下林青禾,和其他还能动的人一起帮着把其他人搬到东北角。
“好了!”卢向阳向上大吼一声。
随着他的这声话落,吊车再次开始工作。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西南方向被掏了一个小洞,阳光彻底照亮了这方空间。
众人欢呼着。
小洞越来越大。
直到吊车头伸在了洞口,众人先把已经离世的人搬上去。
第二趟是老弱妇残。
林青禾趴在卢向阳怀里,不想和他分开。
第三趟,则是剩下的所有人。
重见天日,林青禾又开始掉眼泪了。
何其有幸,她还能重见天日。
林青禾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
睡意袭来,她闭上了眼。
“血,血!青禾好像在流血!徐莹姐你快来!”
……
林青禾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膝盖和胳膊上的疼痛袭来。
她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
林青禾记得她是和卢向阳一起从那里出来了,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干净整洁的病房不奇怪,奇怪的是唐县怎么还会有这么完整的病房。
难道她现在是在京城?
“你醒啦?”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来。
“那我去叫裴医生过来给你打□□针。你先喝口水。”小护士用床头的搪瓷杯,给林青禾倒了杯水后就离开了病房。
黄/体/酮/针?
林青禾的脑子里忽然像炸开了一般。这个好像是保胎的吧?林青禾以前陪她嫂子去省城医院做产检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