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遭到莫邪都这一轮投矛突袭之后,密集如墙的阵线便如同被狗啃了一般,到处都是缺口,莫邪都方阵内的都长几乎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在校场上像这种情况的应对早就练得滚瓜烂熟了,几乎是不约而同,通过哨音指挥第二列的士卒补进了第一列,组成了一个个密集的楔形阵,深深的突入常州军的阵线中,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鳄鱼,咬住猎物的脖子不放。
王启年站在壁垒上,不远处的一个个莫邪都的方阵,正一点点的向这边挤压过来,他出身将门,自小就练习射术,眼力很好,隔着十七八丈外便能由盾牌缝隙看清对手的脸庞,那些楔形阵中的士卒的脸色仿佛和他们身上的铁甲一般,也是一种铁灰色,没有恐惧,没有喜悦,没有愤怒,毫无表情,他们只是小心的保持着队形,用大盾保护住自己和战友的要害,同时不断的从盾牌的缝隙中发出准确的刺杀,将一个又一个敌人击倒在地,就好像农夫割麦子,铁匠打铁一般,并无半点感情波动。与之对抗的常州军士卒也不乏勇悍之徒,可是最多能够杀死一个敌人,便被对方整体的力量所压倒。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次在淮上护送商队,初次与吕方相遇时的情景。敌军也是像这般排成密集队形,先用投矛削弱并在对方阵型中打开缺口,也是立刻用密集的队形撕开缺口,进而席卷全线。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眼前的这只敌军比起当年吕方手中那三百兵人数更多,阵型变化更为熟练,准备更好,人数也要更多;而与之相对的常州军相较于自己当年统领的黑云都精锐也相差甚远,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了。
“该死,难道这些是吕任之在丹阳留下的余泽。”王启年在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他年龄虽然还不到三十,可是出身将门,几乎记事起便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街坊邻居都是吃兵粮的汉子,不过十五六岁大小披甲持戈在行伍中奋战,其打过的仗之多,在淮南军中的年轻一辈中都是屈指可数的。可吕方那种扎营、列阵、突击,尤其是士卒皆持大盾,先投矛,然后以大盾利兵的楔形阵求得突破的战术,却是重来没有见过。他本是个极为好学之人,当年在吕方手下吃过亏之后,在七家庄养伤之时,便有细心向吕方讨教。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来越吃惊,吕方这用兵之法对手下兵士尤其是都长一级的基层军官要求极高,士兵们要顶盔戴甲,还要手持大盾、两根投矛,短剑或者横刀,反复冲杀,负担之重可见一斑。这倒也罢了,而且都长还要能够通过哨音指挥手下变换队形,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应该留在阵线中保持密集队形,还是应该突入敌军的侧翼,面对对方的骑兵冲击,是应该变为横队抵抗,还是变成纵队迎头反冲击,等等云云。当时各家军阀,大部分步兵都不过是消耗品罢了,无论是战斗意志和技能都无法执行这么复杂的战术,便是有少量这样的精锐,肯定也是用来做主帅的牙兵或者骑兵,绝不会用来当做步兵直接投入在战阵之中。(其实吕方现有的六坊兵中也只有少部分老兵可以做到这种要求,在战斗中一般是放在第三列用来当预备队的)更不要说其都长一级的军官了,能够督促手下不临阵溃逃便是合格的了,如果能够带头猛攻,激励士气,那更是一等一的好军官了,可是若要他们根据上级的命令,在战场复杂的环境下变换队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要使用这样的战术,平日里就要花血本培养能够执行这种战术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否则还不如直接用密集队形,起码阵中的士兵也绝了逃跑的念头,他身后的同伴自然会堵死他逃跑的路线。在眼前的战场上出现今天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吕方参与了田、安之乱,要么这些就是吕方留在丹阳的精锐。
此时常州军的左翼,在莫邪都的猛攻下,节节败退,他们士卒本就军心摇动,后来屡次反扑又被敌军粉碎,几番下来,行伍中的悍勇之士和基层军官也都已经损失得七七八八了。终于,就如同被洪水冲开的堤坝一般,开始是一小股,接着是越来越大,成群结队的士卒丢下兵器,推到拦在自己去路上的袍泽,践踏着伤兵的身体,向后面逃去,便是有少数坚持死战的,也被溃逃的人流席卷而去,无法坚持。
“好,好个莫邪都,不过三千人便是这般厉害,若是有十万这等强兵,就是横行天下又有何难?”站在土丘上的安仁义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兴奋得摩拳擦掌,若不是身为一军之帅,已经恨不得上马披甲亲自上阵杀个痛快了。
眼看润州军的右翼已经深深的楔入了敌军的右翼,只要再包围那个壁垒,便可投入预备队,席卷常州军的阵线,取得整个战役的胜利了。安仁义已经跺着脚催促信使前往预备队所在,让他们投入战斗,准备一举将敌军赶到那个大塘里去喂鱼。常州军的本阵突然传来一阵阵鼓声,随着鼓声的响起,在乱军的遮掩下一直模糊不清的车队中忽然升起了一面面“顾”字大旗,溃兵也不再四处乱撞,他们开始向后队的缝隙退去,通过乱兵和旗帜的遮掩,依稀可以辨认出如墙一般严整的军阵,显然常州军投入了预先准备好的后手。
“糟糕,难道是顾全武那老匹夫,不是传闻说他老的都不能动了,在苏州苟延残喘,怎的在这里?”安仁义不禁有些慌乱,顾全武的本事他在董昌之乱时便见识过,虽然当时镇海军的主力都在东线进攻董昌,他和顾全武还是有交过几次锋,可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他深知顾全武用兵一向先计后战,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留了什么后招,可自己这次攻打常州,已经是孤注一掷,全州兵马便在这里了,若是不胜,拖延时日,便是已经败了。想到这里,安仁义不由得将大拇指伸入嘴中,啮咬起指甲来,他每逢紧张的时候,便会如此。
“主公,可要派兵支援右翼,他们刚刚苦战过,只怕应付不了顾老匹夫的苏州兵。”一旁的将佐跃跃欲试。
“且慢。”安仁义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透过烟尘,可以看到那十几个如同棋盘一般的小方阵已经停止前进的脚步,开始收缩队形,逐渐向后撤退,在他们的后方,随着隆隆的战鼓声,莫邪都的第二线军队开始前进,看样子是准备上前增援的。“不必了,我军队形秩序未乱,若是再派兵进去,只怕反而冲乱了他们的队形,反不为美。”
在苏州军的阵中,钱传褄双目通红,身上披了一身黑甲,右臂上的白布条显得格外刺眼,在常州诸人的战意,只怕要数他第一,顾全武临终前的开解,虽然让他明白要向吕方复仇,离不开杨行密的支持,那么扑灭眼前的田、安之乱便是第一步。而且钱缪之死的起因也是武勇都之乱,连带着他也对起兵叛乱的田、安二人恨之入骨,就算是杨行密、李神福、王茂章等人,和田覠和安仁义有多年并肩苦战而来的同袍之谊,虽然此时已经与田、安二人兵戈相对,只怕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些复杂难言的袍泽之情。而他却是有赤裸裸的痛恨,方才他依照安排,领兵隐藏在后面的辎重队中,看到莫邪都如此凶猛,脑中却满是求战之意。此时他突然打出“顾”字大旗,看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敌人正在仓惶后退,胸中不由得回荡着一种难言的快意。
为王前驱 第327章 盾墙
第327章 盾墙
看到仇人的军队便在眼前,如同绝大部分情感激动到了极点的人一样,钱传褄的表情看上去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阴郁,即使是亲近的部将亲兵,也不自觉的尽量离他远一点。白皙匀称的脸庞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跳动着阴郁的火焰,每当他的目光投向一个方向,目光所及的兵士们便觉得骨头里升起一股股寒意,赶紧加快了脚步。
在战场的中央和左翼,战斗的激烈程度也减缓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决战的胜负就要取决于右翼的这一场对决,胜利的一方也就能赢得整个胜利,那些刚被莫邪都击破的常州军兵卒们在阵线后方的空地上,一面剧烈的喘息着,一面怀着恐惧的目光看着即将爆发的战斗。
此时,那些第一线的莫邪都军士已经通过身后己方棋盘方阵的空隙,隐没在第二线军队后了,整个过程迅速而又平滑,就好像是在校场上的千百次操练中的一次一般。那些第一线的军士在退入己方战线后,那些受伤的士卒立刻退出了队列,剩下人立刻变成了横队,填补了战线上的空隙,使得整个阵势变得更为厚实,第二线的军队也是用半圆柱形的大盾,约有六尺至七尺长的短矛以及短剑武装起来的,与第一线军队不同的是,他们使用的短矛主要是用来肉搏战的,不像第一线的短矛,故意用木榫来连接金属矛头和木柄,使之投掷出去后便会折断。这样使敌军无法回掷被己方扔出的投矛。
随着距离的靠近,葛子成的喉咙一阵阵的发干,此时与对面的莫邪都军阵相距不过十余丈了,透过前面两排人墙的缝隙,对面敌阵那些锋利的矛尖就如同猛兽的利齿,不时闪现出锋利的寒光。方才他通过常州军阵地时,就仿佛走过了一片树林,到处都有末端深深插入土中的敌军投矛,和一般树林不同的是,这些林木带来的不是橡子和松子,而是死亡。被投矛刺穿的尸体随处可见,单薄的盔甲被轻易地贯穿,许多人干脆被直接钉在地上,那些尸体还不时发生一两下抽搐,他强迫让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垂死者的呻吟声还是不断地往耳朵里钻。现在轮到自己了,葛子成竭力竖起自己的耳朵,他知道敌军会用凄厉的哨音发出投矛的信号。“如果可以早一刻知道,也能够多一分生存的希望吧。”葛子成暗自猜想道。
对面莫邪都第一排的士兵们密集的站成了一列,将所持的半圆柱形大盾底部放在地上,自己半蹲着身子隐藏在盾牌的背后,用肩膀抵在盾牌的背后,所有的盾牌连在一起,就仿佛一下子从地面上升起了一道矮墙。在他们的身后,其余的士卒们组成了一个个纵队,随时准备填补缺口或者发起反冲锋,老兵们小声说着脏话,嘲笑着紧张的新兵。一个披着铁甲的都长一步一拖,竟然是个跛子,不时用手中的刀背拍着过于紧张的新兵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一点,嘴里大声的喊道:“大伙儿都给我竖起耳朵来,等会那些狗崽子上来了,先死死顶住盾牌,让他们耗耗,注意听我的哨响,一有哨响就用长矛捅他娘的,哪个出了漏子,我徐跛子的皮鞭可不是吃素的。”
那徐跛子话音刚落,便听到行列中有人应道:“跛子你可是上阵前可是灌了黄汤的?怎的说起胡话来,若是这里捅了漏子,只怕立刻就被对面的狗崽子砍成肉块了,哪里还能吃你的鞭子。”
行列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这些第一线军士大半都是久经戎行的老卒,都是些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走路的家伙,在这阵前更是言笑无忌,说来也奇怪。掺杂在其中的新兵听到这笑声,不自觉的也觉得不像刚才那般连气都喘不匀了。
那徐跛子也不着恼,笑道:“灌了黄汤又如何,某家便是灌了黄汤上阵,照样能取下五六枚首级来,你们都给我仔细点,否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先吃了我一段皮鞭子再去见阎王爷。”这徐跛子是在濠州城中归降吕方的,是个当了十几年的老兵痞了,后来在丹阳分了田亩,便留在丹阳了。大伙儿只知道他姓徐,因为左腿受过伤,便短了半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于是军中便都称其为徐跛子,久而久之,反而也没人来问他大号了。此人打起仗来极为勇悍,练兵指挥也有一套,本来以他的资历本事,至少也能当一个指挥三五百人的中级军官了,可惜喜欢喝酒,十日里倒有九天是醉醺醺的,所以现在还只是个小都长。
此时苏州军那边的鼓点突然密了起来,几乎听不出点来了,大队的军士放平了手中的长矛,猛地向敌军阵线冲去。葛子成夹杂在人群中,刚冲了十七八步便不得不停了下来,眼前只有一个个同伴的背心,他只得双手将长矛举过头顶,在同伴的肩膀上面竭力的向前面捅了过去。
苏州军的士卒们竭力用长矛攻击敌方,可是在他们的眼前只有一道坚实的盾墙,那些半圆柱形的盾牌十分难以刺实了,大部分刺中盾牌的长矛都滑开了,在盾牌背后的莫邪都士卒蹲低了身子,用肩膀死死的抵住了盾牌,对方根本无法用盾牌推开。
看到敌兵只是躲在盾牌后面,只是光挨打不还手,,许多苏州军的士卒胆子大了起来,他们举高手中的长矛,靠近了盾墙,想要从上方刺杀盾牌后面的敌兵。正在此时,盾墙的后面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哨响,每一面盾牌立刻向逆时针方向微微旋转,盾墙立刻露出了一条条小缝,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无数支长矛从哪些盾墙的缝隙中斜刺出来,将那些敢于靠近的敌兵刺杀当场,然后便立刻收了回去,接着盾牌又转了回去,在苏州兵面前又是一道严丝合缝的盾墙,若不是地上一下子多了许多尸体,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顷刻之间,激烈的战场上立刻变得一片死寂,那些苏州兵这些年来和淮南军也历经了不少阵仗,可是战场之上,一刀还一枪,你要别人的命,就得拿自己的命来换,像这般单方面的杀戮却是从未见过,饶是这些苏州兵大半都是胆大的选锋,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这时,方才平息下来的鼓声又激烈的响了起来,军士们回头一看,只见在将旗之下,一个黑甲汉子正猛力击鼓,手臂上绑着一条白布,正是钱传褄。
看到主将亲自击鼓,苏州军士们也抖擞精神,重新对盾墙发起了猛攻,莫邪都故技重施,又杀伤了不少敌兵,可是苏州兵也杀起了性子,只是猛力撞击盾墙,有的口中衔着佩刀,越过盾墙,想要冲开一个口子,虽然他们往往刚一落地,立刻就被盾墙后事先准备好的莫邪都军士斩杀,可是也逐渐在盾墙上冲开了一些缺口,此时盾墙后的莫邪都军士便组成纵队发起反冲击,竭力维持住一条完整的战线,可是随着钱传褄将预备队投入战斗,双方兵力数量上的差距也逐渐显现出来,盾墙上的缺口也越来越多了。
“当!”徐跛子挡住对方合身扑上来的一刀,被巨大的力量震的后退了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的敌人已经杀红了眼,吼了一声又扑了上来。徐跛子正要抵挡,斜刺里刺过来一矛,扎进了那人的肋部。那敌兵痛的惨叫一声,一把抓住矛杆,便要去杀偷袭那人,却被徐跛子抓住机会,一刀砍在脖子上,几乎将整个脖子给砍断了,立刻了了帐。
徐跛子杀了眼前这人,也顾不得喘息,赶紧指挥着军士们反击,又死了三四人才将敌方冲进盾墙内的敌兵全部斩杀掉。原来随着时间推移,苏州兵也逐渐找到了对付盾墙的诀窍,让刀牌手猛烈的冲击盾墙,虽然也有不少人被斜刺里刺来的长矛杀伤,可还是好了不少,盾墙后的莫邪都军士们也是又伤又疲,终于刚才被冲出了缺口,虽然徐跛子反应很快,立刻重新封锁了缺口,可是还是死伤了六七个兵士,眼看着对面敌军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他不由得往后边的第三战线方向看过去,心中暗自骂道:“该死的,那帮老家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上阵,再不来,就得给我们收尸了!”
仿佛上天听到了徐跛子的咒骂,盾墙的后方传来的鼓声节奏发生了变化。徐脖子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不由得又惊又喜,正好对面的苏州兵刚刚一轮猛攻也死伤了不少,节奏不由得一患,他赶紧扯出挂在脖子上哨子狠狠的吹了个两长一短,口中大喊道:“大伙儿注意了,收缩队形,变为小方阵,第三列要上来了。”
为王前驱 第328章 后备兵
第328章 后备兵
钱传褄的双臂已经发麻,虽然他幼时钱谬已经成为一方豪雄,可是其对子弟却教养十分得力,几个儿子都并非膏粱子弟,而是披得重甲,挽得强弓的好男儿,可是像这般连续不停的高速击鼓半个时辰,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突然,他一只鼓槌已经飞了出去,原来是一只胳膊已经使脱了力,把握不住了。一旁的亲兵赶紧一把扶住钱传褄,劝解道:“少将军莫要太自苦了,儿郎们已经突破了对方的军阵,取胜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若是弄伤了身子,那就不好了。”
钱传褄挣扎了两下,实在是疲累之极,又看到对面的敌军的战线上已经出现了许多个缺口,苏州军的士卒们正从缺口处蜂拥而入,虽然敌军没有像大部分情况下丢盔弃甲,四散逃走,而是分别收缩成七八个小空心方阵,继续负隅顽抗,可是从形势上来看,胜利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到这般情景,钱传褄也不再挣扎,甩了甩有些脱力的双臂,低喝道:“牵马来,准备一起冲阵。”他方才击鼓之时,便有仔细观察过对面的莫邪都,虽然并不知道眼前的敌人便是吕方一手打制出来的,可是看对方队形变换如神,士卒坚忍耐战,的确是平生仅见的劲敌。战场之上,胜负无常,若不能一举破敌,只怕返回被敌所乘,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钱传褄跳上战马,领了身边数十名亲兵便直冲过去,他一边纵马冲刺,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声呼喝,身后的亲兵们也赶紧催马赶上主帅,虽然不过区区数十骑,一时间竟然仿佛“千骑卷平冈”一般,已经苦战多时的苏州军士卒看到主帅亲自上阵厮杀,不由得士气大振,数千人齐声呼喊,竟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葛子成剧烈的喘息着,胳膊好似注满了铅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奋战,开战时他身旁的袍泽还能够凭借自身力气站着的只有十之二三了,现在他身旁奋勇厮杀的几乎都是在开战时在方阵后面的士卒了。然而他除了几处擦破了皮的小伤以外全然无事,这一切的原因除了运气着实不错以外,就是采取了“人前大声喊,人后小步退。”的办法。这葛子成虽然勇力并不出众,可脑筋却灵活得很,激战时躲在外边挥舞长枪,大声呼喊,却不上前死战,饶是如此,也颇为疲累,此时见形势对己方有利,便向前面缺口去冲去,想要绕到敌兵背后,待到敌兵溃逃之时找机会弄个逃跑敌兵的首级,也好换些恩赏。
葛子成往缺口处走了几步,便发现前面情形有些不对,那些放在还在竭力保持盾墙完整的敌兵却开始主动的收缩阵线,那些敌兵互相保护着侧背,且战且退,却没有像一般败兵一样丢弃兵器盔甲转身逃走,而是以自己所在部曲的军官为中心收缩,那些中低级军官也大声的激励着手下,指挥着所在方阵竭力互相靠拢,敌军的阵线虽然被突破了,而组织却没有被击垮。而己方经过长时间的苦战,作为军中骨干的中低层军官和老兵本就多有损伤,而看到眼前的盾墙突然裂开了,主帅又亲自上阵冲锋,士卒们纷纷往那些缺口冲去,反而拥挤了起来,失去了应有的秩序和队形。葛子成的脑海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时敌军派出援兵反击,那岂不是糟了。”
想到这里,葛子成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小心翼翼的往左右看看,自己的都长早就没了踪影,不知是已经丢了性命还是冲到前面去了,身边的苏州军士都涨红着脸往前冲杀,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葛子成的举动,看到这里,他便一面大声喊杀,脚上却不移动,其他的军士们却向前冲去,不一会儿,身边的人影便稀疏了起来。
这时,突然在前面又爆发出一阵喊杀声,显然润州军派上了新的援兵,和突破了阵线的苏州兵发生了新的激烈战斗。确认了这一切后,葛子城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财帛当然红人眼,可总还得把脑袋留在脖子上才能享用,看来自己的预感还是正确的。
莫邪都的第三列后备兵人数并不多,只有六百人,但都是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兵,他们组成了十个十乘六的小方阵,无声的逼了上来。由于苏州兵激战正酣,战场上又烟尘四起,等到那些苏州兵发现了他们的时候,发出惊恐的尖叫,与第一排的老兵们相距已经不过十丈远了。
几乎和尖叫同时,后备兵的阵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哨响,士兵们立刻由匀速步行变成了快步冲锋,十丈远的距离转瞬即到,残酷的战斗立刻展开了,锋利的长矛贯穿了肉体,金属锋刃的碰击声,突然被截断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受伤倒地的士兵们立刻被补上一刀,就算是少数的幸运者,也会因为袍泽无暇救援而慢慢失血而亡。方才的围攻者和被围攻者的地位立刻倒转了过来,公允的说,苏州兵的勇气和苦战到底的决心丝毫不逊色于敌人,因为他们的根本无路可逃,可是他们的装备和训练就差多了,老练的后备兵们用手中的大盾互相掩护着,而用右手的长矛和短剑刺入敌人的小腹和两肋,那里的甲胄防护比较差,人体内也没有骨骼,不容易将兵器折断或者卡住,他们使用的宽刃短剑在这种密集队形的交锋中十分好用,既可以砍劈,又可以刺杀,比长度更长的横刀更容易挥舞,也不容易折断,很快他们就压倒了眼前的对手,苏州兵开始失去秩序,接二连三的掉头向后面逃去。
可是苏州兵突破缺口时失去秩序的恶果此时显现出来了,后面的兵士还在不停的拥挤过来,和溃兵撞到了一起,听到身后敌兵的喊杀声,溃兵们开始失去理智的推挤甚至殴打起阻拦他们去路的袍泽来,随着呼痛和咒骂声,推挤和殴打逐渐变成了厮杀,几分钟前还站在一边的人们仿佛失去了理智,挥舞着刀剑和拳头,竭力想要冲开对方的行列,这个恐怖的漩涡将一切都席卷进来,然后嚼碎,吐出许多渣滓来。那些经验丰富的后备兵军官没有逼的很紧,他们竭力的保持好部属的队形,杀死那些往侧面逃走和顽抗的敌兵,慢慢的逼了上去,等着敌人自己消耗完毕再发起致命一击。
钱传褄浑身浴血,头盔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发髻早已打散了,满头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绝望的表情。方才胜利仿佛还触手可及,只不过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一切便颠倒过来了,方才还在围攻敌军的苏州兵现在正在被围攻,那些刚刚高呼着“威武”的士卒们此时闭住了嘴,丢下盔甲和兵器,转身往常州城中逃去,只有那些躲在盾牌后面的敌兵,还是那样沉默的砍杀着,将自己手中的军队一排排的砍倒在地,就好像收割庄稼的农夫一般。钱传褄猛地闭上了眼睛,难道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吗?他睁开双眼,一丝惨笑出现在他那俊秀的脸庞上,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情况更糟糕了,敌军的援兵已经和那些小方阵连成了一片,苏州兵的阵型已经慢慢的,但是不可阻挡的崩溃下去。
钱传褄解下身上的盔甲,丢到了地上,一旁的亲兵觉得情况不对,正要上前阻拦。钱传褄却拔出佩刀一扫,惨笑道:“先父留下的基业,已经被我糟蹋干净,也罢,钱氏一代而兴,便让他一代而绝吧。”说到这里,他猛地一踢马肚子,那坐骑吃痛,长嘶一声,便要向敌阵冲去,原来钱传褄此时心丧欲死,竟然要直冲进敌阵求死。
这时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抓住那坐骑的笼头不放,那马儿冲了两步,还是不得不停住了。钱传褄此时早已冲昏了头脑,手起一鞭便抽了下去,口中喝道:“兵败者死,莫非某家求个速死也不能了吗?”
那人挨了一鞭,却还是抓着马笼头死也不放,口中急喝道:“公子为何如此愚钝,将大有可为之躯如此虚掷。”那坐骑挣扎了几下,可还是拗不过对方的雄浑臂力,逐渐静了下来。
钱传褄转身一看,那人却是应该负责守卫壁垒的王启年,不由惊道:“王押衙,你怎么在这里。”
王启年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径直道:“公子,眼下局势已经不可收拾,你快收拾败兵,掩护李刺史回城守备,莫要在这里耽搁了。”
钱传褄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此时一阵激烈的鼓声传了过来,他觅着声音望过去,却是润州军帅旗所在的小丘上,透过薄薄的烟尘,依稀可以看到黑压压的润州军本部正向这边压了过来,显然是安仁义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已经发起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