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元帝不可能察觉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尤其是在侧眼瞧见赵卓煜等人唇边带着的那抹讪笑,便更是肯定,今日这一出皆是他们提前筹划好的。
但是,他看着太监手中那一叠一叠的证据,却也是无话可说,不可否认,程家所做之事中,不乏有他授意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却不是,这无非证明了程家背叛了他。
不,也许是一开始就从没有归顺过他,高傲如元帝,又怎能轻易接受被人玩弄了这么多年的事实,一时之间,愤怒至极,看向程坤的眼神似淬了剧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看见元帝愤恨的眼神,程坤自知大势已去,脚下有些踉跄,颓然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狼狈至极,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元帝把目光从程坤身上收了回来,沉吟了一阵,突然严肃扫向赵卓煜,道:“太子现在果然出息了,今日之事,真是难为你这般费心,果然是我夏祁朝的福分,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希望太子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才好。”
赵卓煜低垂着头,话声低沉:“儿臣遵命。”
话落,元帝重重“哼”了一声后,便愤然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而面对元帝的怒意,赵卓煜却不为所动,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姿态,却又让满朝文武丝毫不敢忽视。
其实,刚刚仅靠墨逸辰那些程坤通敌卖国的证据,便可以完全搬倒程家,至于他后来又为何平白安排这一出‘墙倒众人推’的大戏,无非就是让元帝和朝中某些不安于室的人看清楚了,他屁股下的太子之位,可不是这么好觊觎的,有贼心之前,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当然,刚刚他故意把程坤逼到绝境,也是想看看他在无路可走时,会不会露出一些马脚,果然,还是让他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赵卓煜若有所思地看了安王一眼,若他没看错的话,程坤在见大势已去时,看了安王好几眼,这其中的深意怕是不简单,看样子,他这位皇叔怕是远非看起来这般简单,而外界的那些传言,多半是有假了。
*
是夜,安王府后院,一黑影落骤然落在院内,转身几步飘到临近的卧房。
“属下,拜见主子。”黑衣人径直跪在地方,朝着窗边立着的安王行礼。
安王“嗯”了一声,“程家那边怎么样了?”
“回禀主子,都已经处理好了,定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程家,咱们真的要完全舍弃了吗?”
安王闻言,回头看了黑衣人一眼,思量一瞬,道:“现在不是本王想不想保的问题,是本王根本保不住他们。”
他此次突然回京,本就是为了处理无影楼内部叛变的事,楼主被影一他们联合斩杀,无影楼顿时群龙无首,他怕会影响到情报间谍据点,这才匆匆赶回来,想尽快把此事处理好。
可谁知,无影楼那边几乎是毫无预兆便被墨逸辰给端了,连带着间谍据点也被他们一举拿下,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把柄。索性这些年来,一直是程家在打头阵,即便在无影楼内部,他这个幕后之人也鲜少有人知道,这次勉强让他从这件事情中脱身开来。
可是,程家却是没办法保住了,太子一方出手快狠准,丝毫余地都没有给他们留,是铁了心要把程家搬倒,对此,他也只有束手无策。
而失去程家这个有力的助力,安王知道,他的损失自然也是不小的,毕竟,程家可是他埋在元帝身边的一枚棋子。
安王深知元帝是何等的猜疑,这些年,他费了多少心力才勉强让程家获得他的信任,但一着行错,便全盘皆毁了,失去了元帝的信任,即便他保住了程家,那届时,程家也只会是一枚废棋,岂有为了一颗废棋冒险的道理。
“对了,主子,程家那庶女毕竟是药王唯一的弟子,咱们确定不保住她吗?”黑衣人问道。
其实,单单要保住程嫣然,以安王如今的势力来看,完全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一想到程嫣然的所作所为,安王面色一阵黑沉,重重拍了下椅背。
“保住她?此事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企图以解毒为诱饵,让无影楼的那几个叛徒为她劫了温宁侯府的小姐,无影楼又怎么可能有此劫难,而本王现在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安王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眸中划过一丝狠厉,与他一贯儒雅不羁的形象大相径庭,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她的自作主张,坏了本王这么多事,就算她侥幸逃脱,本王也不会绕了她的。不过,从这次的事来看,这丫头还有点小聪明,虽然这些年,她并不知本王的身份,但以防她私下察觉出来什么来,到时候再坏了本王的事,还是找人暗中了结了她的好,而药王那里,本王亲自去说。”
“是,属下稍后就派人过去。”黑衣说道。
“主子,淑妃娘娘那里,咱们是不是也要有所安排,程贵妃这一倒,淑妃娘娘怕是在宫中会有些不便,还有五皇子那里,咱们是不是也是时候……”
安王直接抬手打断了黑衣人的话,“淑妃那里应该没问题吧,她在后宫这么多年,那些事自是可以应付,至于五皇子,还不是时候,这孩子本王这些年旁眼观着,还是太执拗,有些事过早让他知道,怕是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再等等吧。”
等事到临头,届时再说出真相,那也就由不得他了。
而且,经过此次的事情,安王对太子也有了彻底的认知,以往他把大部分的矛头对准的是元帝,而如今,在他看来,太子怕才是他未来最大的阻碍。
“这次的事,对本王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让本王知道了,这些年来,本王真是低估了太子。”安王若有所思道。
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在军中,太子明显已有掌控全局之势,从太子此次暴露出的实力来看,他的太子之位怕是连元帝都不能轻易能动得了的了。
而且,就单单从太子此人的心智和谋略来看,不得不说,确实有帝王之才,而他今日露出的这一手,除了有威慑之意外,怕是也有让朝中那些尚且左右摇摆的老狐狸看清局势之意吧。
“还有,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太后怕是已经站在了太子一边,而朝中局势,似乎已经脱离了咱们的掌控。”
这也是安王此时最棘手的事,温宁侯府那个小丫头失踪的时候,他的人竟然探寻到,这几股追寻的势力中,竟然有太后的人,这不得不令他戒备,毕竟,太后可是不容小觑之人。
“那主子,下一步咱们该如何?”黑衣人脸上明显慎重了不少。
安王敛眉望向窗外,左手来回摸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了半响后,才悠悠地说道:“传信给东临和西楚那边的探子,计划提前,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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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近日京都府内, 可谓是热闹非凡,着实给百姓们茶余饭后添了不少的谈资。
首先,必须要说上一说的, 那便是程府。曾经风光无极的京都府新贵程家, 一朝间轰然倒塌,叛国之罪, 当诛九族。
当日,守卫军首领亲自带人去程府抄了家,程府满门皆被打入天牢, 程家当家人程坤当日在牢中畏罪自杀,至于程府以擅毒闻名的程家庶女程嫣然, 则被单独关进大理寺卿的重刑牢房,有待审讯, 但无论如何,怕是死罪难逃。
而宫中程贵妃虽未获罪,但亦被打入冷宫,终生囚禁。可在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进了冷宫, 也就意味着命不久矣,尤其是像程贵妃这种荣宠多年的人,定是在后宫中树敌颇丰, 所以, 落井下石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其结局亦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因之前程家在前朝后宫中的突然崛起,程家子弟不知收敛,在京都府中肆意妄为,已然惹得众人颇为不满, 此番程府落马,却也让不少人纷纷拍手称快。
但对于程嫣然的遭遇,不知内情之人,觉得她是被程府拖累,也不乏有为她感到可惜的,毕竟小小年纪便在医术和毒术上有此造诣,若是放在一般家族里面,怕也是不可多得的后辈人才。
但一些知情的世家大族,却显然不以为然,此次程府的毁灭,这位庶女可谓是功不可没,虽然程家通敌叛国作死在先,但若不是这位程家庶女冒然着人劫了温宁侯府的小姐,镇国公世子怕是也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带人挑了无影楼,从而顺藤摸瓜,掌握了程府的叛国的证据。
由此可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古今通用。
所以,经此一事,京都府的世家大族,都开始在约束后辈方面频频出力,就怕出现这么一两个作死的小辈,从而拖累了整个家族。
当然,程家之事闹得虽大,但总归是罪有应得,大家唏嘘不已之余,却也没有太多的关注,毕竟都是土生土长在皇城根下的人,抄家灭族之事遂不能说已经习以为常,但见过的也绝不在少数,总归也不是太稀奇。
但京都府发生的另一件事,却广传于市井间。那便是七公主因相思成疾,高烧多日不退,众御医好不容易令其退烧后,却发现七公主被烧成痴傻,智力如三岁痴儿,已然回天无力,而夏祁朝自此之后便多了为痴傻的公主了。
此消息一出,京都府内一片哗然,其热度已然盖过了程府被抄家之事。不过,想想也是,桃色绯闻总是容易传播,七公主为情所困,相思成疾,高烧痴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单拎出来,都够茶楼里说书的说上一天的了。
更有人不禁纷纷猜测,当今圣上会不会因此事而迁怒与镇国公世子,毕竟自己疼爱的女儿,就是为了他而遭了这无妄之灾的。
而此时皇宫红墙内,天子的养心殿里,元帝正在大发雷霆,下首承受怒火之人,正是太子赵卓煜。
“你个混账东西,那可是你亲妹妹,你竟然也下得去手,是不是有朝一日朕挡了你的路,你也要弑父造反了?”元帝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砚台,便朝着赵卓煜扔了过去。
赵卓煜微微侧了下身,不着痕迹的躲过了要害,而那块砚台也只是险险划过他的左臂,看似砸中了他,实则并未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七妹的事,并非儿臣所为,请父皇明鉴。”赵卓煜泰然自若,即便跪在地上,背脊仍然挺的很直,双眸低垂着,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若父皇不相信儿臣,大可拿出证据,交给大理寺卿审问,儿臣绝无怨言,如若不然,还请父皇还儿臣清白。”
元帝闻言,气得随手又摔碎了一个茶盏,他要是有证据还会在这里同他废话,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能通过这种方式,把憋在胸口的闷气发出来。
当日掳走温阮之事,元帝自然也是查出背后有赵思思的手笔,本来他还等着太子和温宁侯府把此事抖出来,但谁知他们却只口不提,只把这件事完全推到了程嫣然的身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他们这招釜底抽薪,也彻底绝了他的心思,一个痴傻的公主,又怎么能做镇国公府世子妃的,传出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他们皇家以权压人,折辱有功之臣。
“传令下去,镇国公世子德行有亏,捋去其在西北军军中职务,听候发落,其职务由镇国公府次子墨钰暂时接替。”元帝冷声说道。
赵卓煜嘴角溢出一丝讥笑,他的父皇啊,还是一贯的天真,墨逸辰在西北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威望颇高,岂是他一句‘德行有亏’这般经不起考究话便可抹灭的。
还有,他想扶起一人替代墨逸辰,至少也要找一个像样的人,就墨钰那扶不起阿斗也配!
*
三日之期已到,影一他们的解药温阮已经制出来了,她也没有惊动其他人,便只让墨逸辰带她过去了一趟。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一早便低调出了城,当他们赶到影一他们落脚的院子时,众人正在吃早膳,显然没料到他们会过来这么早。
“大家早上好呀。”温阮走进院子后,朝着院中众人挥了挥手。
影一他们随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迎了过来,“墨世子,温小姐,你们怎么来这么早,要不要一起用些早膳?”
温阮瞥了眼他们桌上的粗茶淡饭,略微嫌弃地说道:“不要,你们这里的伙食太差了,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吃了。”
众人:“……”
若是没理解错的话,他们这是被嫌弃上了?可明明之前,她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啊。
“切,之前也没见你嫌弃,吃得还有滋有味的,果然是大小姐脾气,变得可真快啊。”影四和温阮互怼惯了,一时没忍住,心直口快地说道。
温阮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是大小姐,有大小姐脾气怎么了啊,这叫名副其实好不好,总比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要强!”
“再说了,你是不是傻啊,当日我是被你绑来的,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我可不得忍辱负重嘛,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今日我可是给你们带了解药过来的,算起来我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嫌弃你们两句怎么了,不服气啊,憋着吧!”
温阮说完,顺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直接扔给了影一,“一人一颗,快都吃了吧,等毒解了,你们也就能重新开始生活了。”
几人怔怔地看着影一手中的解药,一时之间,竟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着,都不相信我的医术啊,切,不吃拉倒,那就还给我吧。”温阮装作恼怒状,作势就要上前抢过来。
影四见状,第一时间便有了动作,拿过药瓶便倒出一粒解药吃了下去,然后又给其他人分了分,生怕温阮抢了过去似的。然后,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看了温阮一眼,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温阮觉得他幼稚极了,懒得搭理他,转身从墨逸辰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袱,递给了一旁的影七,“影七姐姐,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今日一别,咱们怕是很难有机会再见了,这些盘缠你们留着路上用吧,嗯,那我在这里,就不祝你们前程似锦什么的了,只愿你们余生,再也不要身不由己。”
影一他们显然也没料到温阮竟还会帮他们准备盘缠,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几人怎么说也是江湖儿女,面上还勉强维持的住。
而墨逸辰看向温阮的眼神也不禁染上一丝轻柔,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明明那日还是那般斤斤计较的小气鬼的模样,如今却……
温阮受不了众人的眼神,颇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还不是因为我三哥为了给我压惊,给我送好些银子呢,这般算起来,被你们掳这一趟,我也算是小赚了一笔,所以就分你们一些也是应当的,也省得你们半路上饿死。”
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哎,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太善良,这点不好,费银子,以后我得改。”
看到温阮那副肉疼的小模样,众人不禁又被她逗笑了,墨逸辰亦是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一脸宠溺。
“还有,影七姐姐,有一件事我骗了你,今日我必须向你坦白。”温阮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脸慎重地看向影七。
影七一愣,“什么事?你但讲无妨。”
“就是我之前夸你厨艺好的事,其实吧,你的这厨艺真的不怎么样,日后若是嫁给了影一大哥,还是让他学做饭吧,我那日瞧着你做饭确实没什么天赋,那勺子放你手里,还不如你拿剑灵活,你是不知道,我在一旁看着,真怕你把厨房给拆了,误伤到我。”温阮说完,还一脸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小胸脯。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均是一脸打趣地看向影一和影七,影一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眼神稍微闪躲,时不时地看向影七。
而影七却是脸颊绯红,直接蔓延到身后颈间,“你别胡说,我和大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阮看到两人的反应,不禁有些愕然:“那个,不会吧,你们俩竟然没说破?这我没看错的话,那日你们俩小手都拉了吧,啧啧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啊,影一大哥,你是男子,要主动一些才行,这种事情,你难道还要女孩子先说破嘛。”
影一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教他这种事,也顿时有些不自在,只能暗中给温阮使眼色,希望她少说两句,温阮自是接收到影一的讯号,也不再打趣他了。
“行了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别被有心人盯上,到时候再暴露了你们可就麻烦了,那咱们就此别过吧。”温阮冲着几人抱拳行了一礼,颇有丝江湖儿女的爽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见!”
话落,温阮颇为满足,她这也算是过了一把江湖的瘾了,然后,她便直接拉着墨逸辰转身离开,准备把江湖儿女的洒脱不羁贯彻到底,可谁知她刚迈出两步,却被影一一声“且慢”拉回了现实。
不太情愿地转过身来,温阮便看到影一他们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朝着她行了一礼。
“我们兄妹七人,从今以后,愿意跟随小姐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温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