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便对她笑了笑。
君后表现得太平静了,与平时无异,温衡直觉不妙,从殿中离开之后,便一路跟到了她的寝殿外。
果不其然,君后进了殿便将宫人全部屏退了出去,独留了温向景在里面。殿门紧紧闭合,不过须臾,嘶喊声尖刺似的传出殿门,易碎的瓷器杯碗被一瞬间扫砸在地,碎裂稀烂,吼叫声中又掺杂着低哭。
这一日的君后尤为崩溃撕心,哭闹声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摔砸的声音断断续续,应是将殿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遍了。
从始至终,温衡都没有听见温向景的声音。
温向景在他的母后面前很乖顺,极少会露出抵触和反抗,因受君后的影响,也极少敢在别人面前表露想法。
这也是温衡对他十分同情的另一原因。
温衡没有能力干涉,也不能直截了当的安慰,索性就在这日命人给温向景做了盘精巧好吃酥点,当做是慰问,亲自端着,拿到了温向景的住处去。
但是当晚,温向景不在殿里。
温衡心思细密,一时生出股直觉来。
他的直觉很敏锐,有时甚至准得可怕,将酥点交给下人,转而便直奔着楚姬的寝处去了。
楚姬因为出身不好,生下了男婴也仅仅被提至侧四品,所住的地方有些偏僻,路上甚至还可见杂草。温衡便在前往楚姬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蹲在草丛边,将身子遮掩起来,以确保没有人能发现他。
儿时的耐性有时会因执着变得很可怕,温衡那晚等了很久,蹲在黑黢黢的草地里,暗中观察着手提宫灯偶尔来去一两个的宫人,腿麻了便换着姿势继续蹲着,偶尔窸窸窣窣的动一动。
直到过去一个时辰,他终于等来了要见的人。
远处有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步子很小,跑起来好像很吃力,又像是在怕什么,跑到中途跌了一跤,提心吊胆的爬起来又继续跑。
附近的光线很暗,温衡只能依稀便认出,那瘦小的身子是年仅八岁的温向景。他的手里捏着一块纯白色绢帕,帕子上有一小块的嫣红,因为十分显眼,被温衡一眼看出了来。
那颜色偏艳,印得并不深,不像是血迹,反倒像是女子常用的胭脂。
亦或是……口脂。
第二日一早,楚姬离世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经过医师诊断后所言,她是因生产时失血过量,本就身体虚弱,夜里又敞着窗,受了风才死的。
那一日,先君发了很大的火,下令处死了楚姬身边的所有侍人,一腔怒气全都倾泻在了下人身上。先后将自己关在殿里闭门不出,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一个温向景。
尖锐的嬉笑怒骂穿透殿门,刺耳欲聋,似是撕开了墙壁,直指着宫院深墙里的冤魂。
那日之后,宫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先后雍贵优雅,年近三十,却风华不减,一副心高气傲的美人骨,唯独在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会露出几分和蔼仁慈。
她在丈夫面前贤良淑德,在温向景面前又是个慈爱温和的母亲,尤其有旁人在场时,更喜欢夸奖他是个好孩子。
年幼的温衡只觉得毛骨悚然,冰冷的寒意从毛孔钻进骨子里。
自那以后,他便拜在了浮荒之巅门下。
年复一年,极少会回来一次。
即便陈年旧事已如东流之水,儿时的悚意早已化作了荒诞,但有些东西到底一去不返。温衡不愿争抢,既是讽刺,也是自保,索性退步三舍,对东靖这座是非之地,彻底敬而远之。
虞阳的偏殿里,温衡细细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关注并不多,只知道你那时是父君最小的儿子,没有楚姬的照顾,过得并不如意。好在你运气不错,君后生前并没有来得及对你下手,在你半岁大的那年,便坠水而亡了。”
“后来温向景对你不闻不问,也在情理之中,但在你七岁那年,你被太玄老祖收为弟子,他开始对你关切了不少。起初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为了笼络于你,但时间久了,又都觉得他情真意切。”
“甚至是连我,都以为他幡然醒悟,想要弥补于你。但万没想到……”他微顿了顿,低低念出四个字,“其性难改。”
经年往事翻出水面,细看之下,果然荒谬至极。
温玹抿唇将指尖悄然攥紧了些,良久没作声。
他自小在宫中很少听到有关他母亲的事,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自小没见过面,说什么母子情深,倒也没几分。如今忽然翻出那些陈事旧怨来,他蓦地有些茫然了,心里只是揪得厉害,说不清究竟是何感想。
听过这些之后,良久,只是道:“原来如此……”
“那现在呢,该怎么办?”他看向闵韶。
温玹看起来十分平静。闵韶直直看了他片刻,半晌才敛了神色,沉声答道:“我会将东靖使臣打发走,这些日你就先住在广阳殿,不要出去,对外便称你已经离宫了。等到东靖再派人来的时候,我会跟他们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