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湖底,不知何时满盈了雾气一般的月光,当中静静立着一个白影。
杜子君又道:“还是说,上次被打的不够?”
来人亦是凌空而立,她往前走了几步,露出月光下的真容。
白金色的长发,深如暮色的肌肤,浅灰色的眼瞳灿然生辉——日月双子,吞噬月亮的魔狼,哈提。
“你怎么叫你的使魔走了?”哈提的笑容美如月光,声音亦是轻轻的,仿佛女郎拂在情人耳畔的低语,“我还以为,你会让它打头阵呢。”
白雾渐渐散去,杜子君这才看见,一整个偌大的湖底,竟然插满了流转月华,银白锋利的箭矢!
他的眼底一暗,面不改色道:“我身上带着人鱼的心,会对它的行动有压制,与其碍手碍脚,不如放它去做点有用的事。”
哈提的笑容更盛:“啊……说到人鱼的心……你不是养了一头人鱼吗,现在强敌当前,怎么还不把它牵出来溜溜呢?”
杜子君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了。
“第一,你完全算不上什么强敌;第二,只有这个世界是例外,我不会,在这里呼唤她。”
银箭的流光如水波动,杜子君的指腹摩挲着斯卡布罗集市枪柄的宝石。现在他明白了,斯库尔、哈提,在第三世界意图射杀珑姬的穆斯贝尔海姆成员,应该就是他们。
“为什么呢?”战斗一触即发,双方都在极力观察,盘算找出彼此的破绽,哈提的笑容却愈发甜美:“出于什么样的爱怜和悲悯,让你做出了这种决定?人类奇怪就奇怪在这啊,对死物的情感,甚至能超越对有生命的同类的情感。在我眼里,它不过是一组皮囊好看的数据而已,你呢?在你眼里,它又是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杜子君回应的口吻冷漠无比。月夜下,他再次回到了那种近乎分裂的状态,哪怕在下一秒他就要杀光眼前的所有人,此刻,他的面容也不会为此产生丝毫的变化,仍旧平静如一潭死水。
——千分之一的瞬间,斯卡布罗集市疾速旋转,在他手中炸出第一发子弹!
一百八十发的射速,枪声咆哮如龙,悍然轰开漫天的月色流萤!
银箭猝然嗡鸣,犹如诸天流星疯狂席卷,浑如划破月轮的万千盘旋白线,近乎组成了一头能够撕破空间的尖头雪蟒,于霎那间拦住了斯卡布罗集市的子弹,同时冲杜子君不可阻挡地横扫过来!
哈提高举双臂,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发挥到巅峰的极限,脸上的笑容亦颤抖、扭曲,变成了一个堪称癫狂的表情。她在暴风中狂笑,在箭海中狂笑:“回答我的问题!为何不召唤它,为何要一个人佯装勇者,苦苦逞强!难道你真的以为,一次小小的胜利就能判断出我,判断出魔狼的真正实力吗?!”
天地一片纯白,浑如落了一夜的大雪。但这白是致命的白,这雪也是致命的雪,每一瓣边缘都利似刀尖,企图尖啸着剜剐活物的骨血。
在这样的杀机和嘈杂中,杜子君的声音低沉如水波不兴的深海:“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斯卡布罗集市疯狂输出,将他的腕骨都反冲得曲折变形!
“我宁愿她不来面对这一切。”
魔女的双枪与月之银箭轰然相撞,炸出令时空都凝滞一瞬的冲击波!
杜子君的身体已经彻底拉成了一道柔软纤细的直线,乱箭纷飞,衣衫和肌肤被切割开的血花绽放四溅,复又被其他月光般无处不在的银箭分割成雾一样的血珠。他用三条伤口的代价,穿过了被搅乱的杀阵,闪现在哈提身前!
哈提的眼瞳骤然一缩,刻不容缓的瞬间,她的手中骤然放射出无比刺目的白光,正对着杜子君的脖颈而去!
掌心箭!
这一击又狠又快,致死率近乎达到了百分之百。死亡的威胁下,即便对方躲不过去,身体的直觉也会代替大脑做出反应,令他瑟缩刹那的时间。然而,杜子君却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意思,他拿枪的手稳如泰山,眼波深处的杀意也没有分毫的颤抖,他用一种类似于投怀送抱的姿态,正正把自己朝着哈提的方向送了过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箭矢破开了他的脖颈,子弹则击中了哈提的胸膛!
血光冲天,杜子君飞速后撤,同时咬破了一直压在齿列边上的血药,爆裂的血肉顿时发出飞快愈合的生长声。
他的心忽地往下一沉。
除了烧开的衣物孔洞,哈提的胸前没有飞出半点血腥颜色,她只是被近距离的爆弹炸得踉跄后退了几步,除此之外,她看起来毫发未损。
“了不起。”哈提不笑了,她伸手,从外袍下扯出一件破碎的防具。这极限一换一的举措,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似乎令她心生忌惮,再难维持住轻松狂妄的态度,“真是了不起,如果不是我先有防备,恐怕现在已经输了。”
杜子君沉沉喘息,表情很不好看。
普通人的体力本来就很难驾驭斯卡布罗集市的强度,再不放缓攻速,他的血量和骨骼都会支撑不住,但是,现在的局面决不允许他慢下来。哈提完好无损,周遭还悬浮着数千支活蛇一样的利箭……对比空间有限的室内,户外才是哈提这种远程弓箭手的天下,方才的策略只能使用一次,倘若他再找不到什么破局的办法,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已经这样了,还不打算召唤人鱼啊……”哈提平复了呼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既然这样,那就……”
她意味深长的尾音尚在空气中拖长,杜子君身边的数千支银箭便如雪龙卷一般高速飞旋起来,继而散作漫天锋锐落雨,从四面八方,冲他同时射来!
这箭阵无序狂乱,铺天盖地,杜子君独身一人站在中央,四面八方都空无一物遮蔽。这一刻,他的额前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倘若这一次,自己无法躲过去,那他面对的只会是摧枯拉朽的死亡,不会再有它物!
哈提的微笑忽然凝滞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