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登时噤若寒蝉,没有一个胆敢吭声的,又过了一会,帘子打开了,闻折柳抬头一看,立刻愣住了。
前方已经大变了样,面前的空间辽阔宽广,几乎一眼望不到边,仿佛整层只有这一个房室一样。地板泛出妖异的黑红二色,黑鹤的烛台静静伫立,最高处的座位上,仅坐着一个人影,不辨男女,也分不出老幼。
扑面而来的诡异杀机,闻折柳神情一变,贺钦已经将他带进自己怀里,避免了与他正面相对。
……城主。
一个照面的接触,闻折柳早已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无从说起那一刻他看见了什么,但是比海还要深的寂寞和哀伤,比天还要厚的狂怒和哀怨都一齐朝他冲来。女人且歌且吟的哼唱声同时萦绕在他的耳畔,歌声如此缠绵,讲述了情人在欢好一夜之后,女郎披衣坐起,任由情郎从背后为自己簪一枝带露的樱花的故事。那是上古的情歌,可歌声当中流淌的情意,却比最浓的毒药还要怨毒。
是谁呢?
……谁会坐在这里,谁会一边期待着世界的灭亡,一边冷漠地吟唱定情的爱歌?
闻折柳抓住了贺钦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一个字,“伊”。
贺钦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灼热而有力,很快将他心头的不安驱散了一些。
在听见城主有刺青的习惯之后,闻折柳一直在想,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主,会不会就是贺钦之前提到过的,这次穆斯贝尔海姆派来的人?但是听完圣子叙述的故事,闻折柳又感到怀疑,到目前为止,贺叡派出的最强者,也就是海拉、芬里尔,以及耶梦加得这三个,除非这次来的人实力远超过他们,才有可能将黄泉国的天照命玩弄于鼓掌之中,但还有谁呢?从神话里的排名等级上看,难道是灭世黑龙尼德霍格亲临吗?
现在,他忽然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猜测——这个行踪诡谲,千人千面的城主,会不会就是伊邪那美本尊?所以她才能无数次变换容貌,连天照的光也不能杀死她,更别提刚才自己所感知到的一瞬幻象……如果不是另一个神,还能有谁,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闻折柳深深呼吸,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
贺钦在他手上写下三个字,“来这里”,便带着他不动声色地轻巧滑过地板,躲进纷纷灯盏之中。这是圣子告诉他们的小窍门,烛火的亮光能完美掩盖住躲藏的痕迹,连影子都会被稀释到看不见。
侍女们已经鱼贯而入,在室内燃起了明晃晃的火光。
鬼酒松木燃起的火光确实令人咋舌,哪怕最纯正的朱砂和血红,都不及这色彩的半分,就像妖艳的舞女在中央荡起血红的裙摆,露出其下同样血红的锋利高跟鞋。与她的舞蹈一起升起来的,还有难耐的心火和高温——火一熊熊燃烧,空旷房间的温度几乎在瞬间齐齐增高了十来度,不要说挨得近的侍女了,就是离得远的两个人,也沁出了一脑门的汗。
闻折柳调整了一下身上的隐蔽道具和符纸,听见高位上的人轻声问:“如何呢,还没有找到吗?”
这声音也不分男女,只有语气幽咽难言,好似暗处游曳的蛇。
侍女垂下了头,声如蚊蚋地回答:“是的,大人,太夫还……还没有回来……”
“何等顽劣的小东西呵,”高位的鬼神幽幽感慨了,“她当真狠心至此,不肯要你们了么?”
这个问题十分不妙,侍女纷纷把头埋到不能再低的位置,沉默如一群小鹌鹑。
“啊,不行,我真是太好奇了,太好奇了……”城主站起来,缓缓走下台阶,将身体一点点地暴露在火光之中,闻折柳看见,他穿的衣袍也是纯黑如夜的颜色……就像一件悲哀的葬衣,一直拖到很远的角落,“很久之前,她擅自离开一次,我略微惩罚了她的仆从,她还为此大发雷霆,杀了我一千二百五十四次才肯罢休……唉,真是小狮子一样朝气蓬勃的天照女啊。那这次呢?又是什么缘由,让她能再次不顾你们的性命安危,又跑到阿波岐原的外头去了?”
他提出问题,然而下方的侍女抖抖瑟瑟,并不回答。
“你们知道原因吗?”他的步伐逼近火光,同时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致命的烈焰,“她到底是怎么了,一次两次地不肯收心……难道太夫的位置还不够高贵,她这是要彻底摆脱我的控制,要反叛了么?”
顿了顿,城主阴冷地笑着,柔声说:“……不然,她怎么会指引外人来到这里,还躲在她曾经躲过的地方呢?”
晴天霹雳!连底裤都被扒光了的寒意瞬间涌上心头,隐匿道具和符纸对他全都是无效的,等于说从刚才开始……不,或者说更远之前,从他们进入阿波岐原的那一刻起,行踪就尽在城主的掌握之中了!
闻折柳猛地跃起,贺钦金瞳烈烈,手中刀剑的清光宛如狂龙脱海,朝目标奔雷而去,但他的动作却那么惬意轻盈,仿佛只是在庭前漫步时拂去一片落花。
花朵会落入泥土之中,而这一刀拂去的,通常是他人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城主忽地叹息了一声。
“好快的刀。”他说。
贺钦的瞳孔微微一缩,而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刀势去如雷电,他揽住闻折柳腰身的速度也快如雷电,那一刀还未完全落下,他便已经带着闻折柳窜出十几米远的距离,从破开的推窗上一跃而下!
闻折柳的五指间已然多出了四枚鬼骨回旋镖,每一枚都淬过黄泉的河水,即便对方真的是伊邪那美,也不能跨越这条看守人间和死国交界的红线。但风声凌厉,四下弹开的清响,城主裹着黑袍的身影阴魂不散地紧追弃后,毕恭毕敬,同时也是阴阳怪气地笑道:“好快的刀啊!怎么不用它来继续对着我了呢?如此锋芒,想必连黄泉的神明都能一下斩成两半吧?”
贺钦没有回答,只有一线越来越长的血痕,连同衬衣的织物纹路一起,无声地顺着他的左肩绽开。
鲜血蜿蜒而下,闻折柳这才意识到,他的伤口,竟然来源于贺钦自己被返还回来的刀光!
前所未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越是危急关头,他反而越能镇静下来,闻折柳一把抓住贺钦的手,带着他蹿下天空,朝着通往扬屋的街道飞跃过去。城主紧随其后,咯咯笑道:“真是胆大包天!还想往哪儿跑?”
巨大的杀机如海啸沉沉压来,在惊天动地的洪水中不会有其它任何生物留存性命,闻折柳知道,他们误算了对方的实力和身份,只怕今夜凶多吉少。
宵禁的时间已经到了,扬屋灯火稀疏,街上行人难寻。就在这时,一瓣飞花从空中斜逸而来,打着卷划过城主的面前。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