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愣道:“哥?”
亚伯深深地笑了起来,他按照日本人的礼仪鞠了一躬,说:“我明白了。已经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杜子君站起来:“好吧,我送你去小山光那里,明天早上圣子就会回来,你自己注意。”
亚伯离开了,房间里依旧回荡着凝重的寂静,闻折柳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
贺钦说出两个字:“代偿。”
“代偿?”谢源源迷茫地看着他,旋即反应过来,“他要替圣修女偿还什么,她的罪过?还是人类胜利之后对她的审判的结果?”
“代偿她的一切。”贺钦说,“他用一个诺言成为圣修女的共犯者,再用一个名字成为整个故事开端的旁观者,然后他同时参与到故事的进程中来,成为恐怖谷的参与者。这就是说,曾经圣修女经历过的,他也要经历,日后圣修女要面对的,他也要共同面对。”
谢源源震惊了:“圣修女经历过的他也要经历?!那她被卫兵……还有她别人抓住,在湖底的实验室……”
他心乱如麻,受到的撼动太大,一下没声儿了。
闻折柳明白贺钦刚才和亚伯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了。亚伯产生了自己的神智,不再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草率程序,他和珍妮珑姬一样,都是恐怖谷内的智慧智能生命。他非常清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没办法阻拦圣修女的野心和复仇,而玩家对她的讨伐与憎恶同样不能缓和。亚伯深受天主教教义的浸染,对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这点坚信不疑,可假如邪恶的一方变成了他深爱的女孩,那个他宁肯背弃信仰,为此下到地狱也在所不惜的女孩呢?
他不允许自己成为放纵的帮凶,也无法苛责瑟蕾莎所做的一切,于是他沉默地担起了所有,像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把自己钉上十字架的殉道人,黑夜万古寂静,旷野空空荡荡,唯有他从十字架上滴落下来的鲜血嘀嗒有声,土地亦为之染成心脏的赤红。
想了太多太多,最后,闻折柳只是哑声道:“可是,我也不会想要把世界搅得翻天覆地啊……”
“所以这就是他的劫数。”贺钦说,“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故事,爱上错误的人。”
“凡世间,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不知何时,杜子君已经回来了,他倚在门边,淡淡地说,“我让小山光提前把圣子送回来了,她不能脱离我们的管控太久。”
虽然气氛依旧凝滞悲伤,但闻折柳还是笑了。
“好,”他说,“辛苦啦。”
杜子君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撇开眼睛。
很快,圣子便经由小山光的手,从狭小灼热的锅炉房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她担心得睡不着觉,看见几个人都平安无事,圣子高兴地跳来跳去,她不断追问他们阿波岐原里有没有鬼出事,杜子君不胜其扰,把她交给谢源源了。
“我们的目标金额就快满了,”闻折柳掏出本子,在上面划下一个数额,“还有不到三百金,几天就能赚齐……”
想到这里,他又探头,隔着衣服去看贺钦肩膀上的伤口,说不心疼那都是假的,在这个世界他们的高阶道具都被死死地压制成了灰色,如果痴情种还在,他还能为贺钦分担一部分反弹回来的伤……
“没事吧?”闻折柳问。
贺钦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没事,别担心我。”
“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找到白景行,”杜子君望着窗外寂静的夜晚,“也真是奇了怪了,那家伙居然可以躲这么久,也不知道藏哪去了。”
闻折柳摸到耳后的通讯仪,自打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再没接到过白景行的通讯消息,不光是白景行,他带来的人也没有丝毫动静,不像池青流和华赢,还能说我们把带过来的人都放在外边了就等着爷几个摔杯为号立马起兵造反……
能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么久,本身就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了。
“整个不夜城,统共也没分来多少人,”杜子君脸色不善,“李正卿那十二个姽婳将军还占了大头,我看他想缩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消息,”闻折柳看着不远处和圣子努力说笑话的谢源源,“华赢和池青流是最适合全城搜查的人选,如果他们也没有结果……”
话未说完,四个人耳后的通讯仪叮地一声,发出亮光。
华赢:“东南方全部查过了,没找到白景行!”
池青流:“西北方也找遍了,别说白景行了,白夜酆都的人连个影子都莫得。”
四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谢源源不由自主地停下和圣子的对话,转头看着其他三个人:“这该怎么办?”
闻折柳没有说话,他缓缓解下腰间的长带,扬手掷在榻上。
他终于知道违和感来源于何处了。
贺钦看着他,问:“想明白了?”
闻折柳面色肃杀,沉声说:“白景行……在城主手上!”
他一直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不管是姽婳将军还是他们,都是短时间内异军突起在扬屋里的外来者,没道理不会引起不夜城统治者的注意,针对这点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们时刻准备着应对鬼影武者的突然发难。然而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身边都风平浪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故发生。包括一个小时之前,姽婳将军拦住了城主追杀的去路,他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的情绪,没喝问呔来人乃何方宵小,没质问你们是哪来的鬼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和女孩们对话聊天,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或者见了耗子的老猫。
耗子满地乱窜,老猫却能依然安详地眯着眼睛,如同在微微地笑,它是真的不在乎么?不,不是,正因为它拥有绝对的自信和一击毙命的实力,所以才能如此岿然淡定,它立在高处,它是棋盘的主导者,是戏剧的看客,又怎么会在意小老鼠短暂的放肆和挣扎?
所以城主才能表现得那么轻松,发现、追杀和原路返回都随意似儿戏——他知道他们还会再潜伏进阿波岐原的,因为他手上从一开始就握有底牌,他抓着白景行,抓着玩家同伴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