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积起来的新仇旧怨让辛如意对长姐没了好脸色,冷冷地说,“姐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太子哥哥想要娶的人是我,你再怎么样也是抢不走他的。”
“妹妹这话说得有歧义。”她指尖抚着耳边的水滴玛瑙坠子。
“难道不是妹妹为了这桩婚事百般算计,以绝食相挟,才逼得爹爹不得不点了头么?姐姐呀,可没有妹妹这般的厚脸皮,心上人不是靠自己争取的,而是靠家族逼迫的。啧,姐姐活了这么个年头,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开眼界呢。”
“你——”
她惋惜道,“爹爹真是老了,老得已经听不得劝了。原来还有当三朝元老的资格,被你这么一截胡,提早掀了底牌,能安稳几年就不错了。”
琳琅还想跟宰相统一战线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
准新娘涨红了脸,“爹爹才没这么弱呢!”
“是么?看来妹妹对爹爹很有信心啊?”
她倾下身,手指漫不经心拨弄了辛如意头上的簪子流苏,对方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宠物,恼怒瞪了她两眼,退后几步,肢体动作流露出鲜明的排斥之意。
琳琅浑然不在乎,直起了身,“那……就看咱们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爹爹,还能让你任性多久吧。”
她侧过身要离开,脚步停顿。
匀净的纸窗映出几线光,夫人秀丽的眉眼又添了几分朦胧的静美,丹砂般的唇色却艳得极了,温柔开阖时仿佛说着一段缠绵入骨的戏文。
“妹妹,姐姐很期待看见你一拜天地时——”
“那张惊恐又无助的脸。”
长姐掩嘴轻笑,施施然离开。
留下浑身发颤、面容扭曲的准新娘。
“简直、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辛母回来时,看见满地狼藉,小女儿正背对着她,旁边有只倾倒的木箱,淌着一地的金光,全是成色极好的金银。
“混蛋!去死吧!什么人啊这是——可恶啊!”
小姐的绣鞋使劲践踏着银子。
“如意,你又是干什么?”
辛母头疼,“都快嫁人了,你就不能让娘好好安心一回吗?”
“娘!”辛如意听见声音,转过头,腮帮子气鼓鼓的,“成亲那天,你拦着姐姐,不要让她进来!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梦话呢,你难得的大喜之日,你姐姐肯定是要来的呀!”
辛母哭笑不得。
“可是,可是她真是太讨厌了!刚才还威胁我!娘,姐姐她对太子哥哥图谋不轨,她想让我结不成亲!肯定是的,说不定她会使什么下三滥手段诱引太子哥哥,逼迫他就范!娘,你跟爹爹说,我要见太子哥哥——”
“咚!”
辛母敲了敲小女儿的脑袋。
“哎哟,娘,疼啊,你干什么呀?”
辛如意龇牙咧嘴。
辛母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替她揉了几下,“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先不说你姐姐怎样,太子殿下像是那种会听从摆布的人吗?再说,天子赐婚,不但是隆宠,更是威慑,抗旨就是大逆不道,太子殿下向来孝顺陛下,又怎会做出忤逆陛下的事来呢?”
“可是……”
不知为何,辛如意总是有点心里没底。
“没有可是。”
母亲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捋了捋发,笑得慈爱祥和。
她还有些话没对傻乎乎的女儿说。
在目前的皇子竞争中,三皇子的赢面最大,四皇子也在虎视眈眈,众敌环伺的太子殿下若想登上那至高的九五之尊宝座,与根基深厚的辛家联姻是如今最稳妥、最合适的助力手段。
老皇帝其实有意将如意赐给三皇子做正妃。经过一场促膝的父子谈心,老皇帝心软愧疚,也就默许了这桩对大儿子有利的婚事。
四月二十七,太子成亲前夜,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女主人的入住做最后的准备。
“叩叩——”
房门敲响了。
“进来。”
太子殿下迅速收拢手边的画轴。
而太傅眼尖看到了画尾的一抹嫣红,那是女子飘然若仙的裙裾。
“夜已深了,太傅怎么来了?”
“老夫是来向殿下道喜的。”
“哦?”
他淡淡地说,“何喜之有?”
太傅仙风道骨,含笑捋着雪白的胡须,“有了辛大人的鼎力支持,殿下又是嫡长子,胜算已经有了七成,只要徐徐谋算,三皇子不成气候。殿下多年的宏图指日可待,怎能不令老夫心潮澎湃?殿下夜不成寐,不也是这个缘故吗?”
周雪程敛着眉,细长的睫毛掩住了黑眸。
“太傅料想的不错,本宫很……高兴。”
他曾经梦想的一切,如今唾手可得。
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就好。
钦天监选了个良辰吉日,四月二十八日,晨间无风无雨,夜晚繁星满天。三千宾客之前,他会跟一个与她模样相似的人拜堂成亲,从一拜天地到送入洞房。
从今以后,他要做一个好丈夫,尊重与爱护妻子。
从今以后,他还要很清醒,起码在做梦的时候不能叫错枕边人的名字。
“殿下?”
太傅发觉他的走神。
“殿下你怎么了?”
昏暗的烛光之下,太子殿下的眉眼透着一丝清冷的落寞。
“没什么,只是想到四月快过去了,集市上的青梅子应该快卖完了。”
太傅有些诧异,“殿下喜好此类酸甜之物?”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周雪程的眼底慢慢化开情愫,低声道,“大抵是故人所爱,不敢不钟情罢了。”
太傅沉默了半晌,“殿下,老夫以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殿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美人多娇,向来是男儿们心间的明月光,腰间的海棠花,为那回眸一笑的风情,折了腰丢了命弃了江山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太傅对眼前的人很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东宫储君的野心。
太子殿下身上流着天家的血,理智又冷静,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私欲,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自控力实属了得。
为了最终的胜利,东宫蛰伏数年,从少年时便有意识接近宰相府的千金,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是差点儿的私定终身。要不是中途出了差错,这大小姐被那蛮横的将军夺走了,东宫的计划也不会为此搁浅。
没想到转机出现得这么快,宰相府的三小姐与殿下的缘分更深,兜兜转转的,东宫仍旧得到了宰相岳父的人脉与资财,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了。何况这笔买卖还是他人赶上来做的,东宫可以保留更多的谈判优势。
对于这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太傅很满意,因此他特地嘱咐,“殿下,你比老夫更清楚这两者的重量。这美人啊,千千万万,你贵为储君,他日登临,何愁怀中无山月烟霞?而江山只有一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殿下,您要慎重啊。”
“太傅不必忧心,本宫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太子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温和有礼。
“纵然前路白骨累累,本宫九死不悔。”
对不起了,锦娘。
哥哥要失约了。
四月的梅子熟了,哥哥却摘不了了。
我本就是个卑鄙至极的人。
原谅哥哥,为了得到你的喜爱,不择手段地欺骗、隐瞒。
真的——
我原本,就只是个小人呵。
第375章 明月光前女友(13)
太傅走后, 书房又归于寂静。
周雪程又打开了手旁的画轴,眼睛掠过了女子唇畔的笑,眸色逐渐深邃。
他闭了闭眼,拿着画卷, 慢慢靠近烛火。
还是没下得了手。
“呼——”
太子沉默片刻, 忽然倾身, 吹熄了眼前明光。
支撑着窗户的棍子啪的一声落下来。
夜已三更, 月色深浓, 梆子的声音在风中被拉扯得老长。
“咚!——咚!咚!”
街上行人稀少, 偶有几道摇晃的醉鬼身影。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 站在将军府不远处的街巷角落里, 静静看着屋檐上那轮圆满的月亮。他略微抬起头,清冷的辉光流淌在身上,衬得他的轮廓俊逸出尘。
也不知站了多久,双腿微微发麻。
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