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雪咳得厉害,胸口起伏。
他死死忍住了喉咙那一口腥甜。
琳琅早已起身,轻飘飘滑到了另一头,避开了胖长老双指迸发的凌厉剑气。
“对了,忘记说,多谢玉尊者慷慨相赠,这一卷伏羲洛书,本座就笑纳了。”
太上长老强忍着没出手,冷不防听到这惊天秘密,失态喊出声来,“洛书?!孽障,你居然连这个也给她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他愤怒之下剥了玉无雪的剑骨,自身也不亚于切肤之痛,可他却没想过真正要毁了这个小徒弟,有了洛书,他的剑骨终有一天会再度长成,到那时,纵然没有师门相护,也有回手之力。
白发老人又惊又怒,瞬移到玉无雪的身边,双手结出符文,止住他身上二百零六道伤口——没了洛书,他就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
玉无雪闷哼一声,恍恍惚惚的,他没有听见师傅焦急的呐喊,让他护住心脉,只低低道——
“那是聘礼。”
娶你的聘礼。
他听闻,嫁娶一事,需得慎重,否则会惹新娘不高兴。
剑门太穷了,师兄穷,自己也穷,凑不出像样的彩礼单子。他两袖清风,长到如今,最贵重的,要数他随身的一把剑,以及他自己的一双重瞳、一身修为。可眼睛跟修为都抵在那场大战中了,只剩那把剑了。
可没了剑,他手无寸铁,要怎样守着他的女帝呢?
所以,他想来想去,将洛书之文绣进嫁衣。
更想要这洛书上的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卦都能护得她平安周全。
琳琅诧异扬眉,“聘礼?本座尚未有成婚的打算,不过玉尊者若有心仪之人,本座一定会来喝茶道喜的。”她轻描淡写,对他眉间的痛楚视而不见,掸了掸衣摆,道,“本座来剑门叨扰已久,想来也该回去了,特地前来辞行。”
胖长老呸了一声,顾忌着气若游丝的师弟,到底没有跟她打起来。
“告辞。”
她抖着衣袖,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回来!”
他不应该说话的,一开口鲜血就流得满处都是,唇齿全是血污。
“无雪!”白发老人痛心疾首,都什么时候,他还不回头!
琳琅脚步顿了顿。
后头传来吞咽血块的嘶哑声,夹着一丝呜咽。
“我要你……你回来。”
他明明说过了,她要什么,他都会给的,区区洛书算得了什么?
他可以给她天命,给她长生,给她众生。
琳琅停下了一下,继续走。
“——回来!!!”
他急得喉咙岔气,七窍一同出血。
“师弟!师弟你冷静点!”胖长老脸色慌乱,流血的地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护哪一处。
犹如濒死的涸辙之鱼,玉无雪疯狂挣着师傅与师兄的手,平常梳得整齐的乌发乱糟糟的,他挪着一具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的身体,手脚并用,指甲刨进了雪地,齐齐折断。
歇斯底里,状若疯魔。
他是天,众生皆是棋子,她怎敢负他?
——她怎么敢!!!
第441章 魔帝前女友(20)
“咳——”
玉无雪捂着嘴, 指缝全是猩红。
“回来……”
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发低了, 哑了。
一动不动,如同死尸。
胖长老急得浑身冒汗,不住拿眼去看同样紧张的师傅。
太上长老冲他摇了摇头,脸色灰败。
小弟子被他生生碾碎了二百零六块剑骨,又没有修为跟洛书护身,宛若一块血豆腐, 他们注入的法力不过是让这块血豆腐保持着原形。他的皮囊还在, 可五脏六腑早就移位,内里全是一片片碎裂的器官, 惨烈无比。
饶是见惯生离死别的太上长老, 此时也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应该早点想到小弟子的情况, 从小被带在身边,出门又有师兄关照,养成了他不谙世事的白纸性格,怎么会懂得人心险恶?何况引诱他犯下大错的, 是一个蛇蝎心肠的貌美女子, 惯会耍弄伎俩。小弟子不通情窍,这一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太上长老不住懊悔, 要是当时好好说,兴许还能让小弟子识破那女帝的勃勃野心,她接近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那一纸洛书宝卷!
可现在, 说什么都晚了。
纵然他法力通天,也救不回一个濒死的人。
自那个女人离开,小弟子的意志已经全盘崩溃了,现在不过是一滩还能稍微呼吸的血肉而已。
痛失爱徒的白发老人心灰意冷,“无岸,通知你师兄,让他们来……”见他们小师弟最后一面。
“师傅?”
胖长老惊恐瞪大眼,显然不敢相信。
如果被誉为太始第一剑修的师傅都无能为力,那师弟岂不是必死无疑?
白发老人脸色萎靡,“还有,请背剑官过来一趟。”
背剑官是剑门第二高手,隐世不出,只有当门中祖师级别的剑修陨落,着一袭黑衣出山,前来收殓剑修们的尸首以及随身之剑,一并葬进剑陵。
胖长老听得不寒而栗。
师傅想用剑门最高规格的葬礼厚葬小师弟,说明在师傅心里,小师弟依然是他的徒弟,是剑门的弟子,自动收回了前面逐出师门的成命。
可这个成命,却是用小师弟惨烈的结局换来的。
胖长老哆哆嗦嗦举起了手,凝起了数柄小剑,这是剑门的传音剑。
“嘭嘭嘭——”
传音剑一出,剑门数座山霎时大震。
练剑的弟子们纷纷惊愕相视。
“这是怎么了?”
“天枢、天璇、天玑……天,剑门五剑都暴动了!”
“咦这座山……靠要塌了!大家快跑!”
“轰隆——”
话还没完,旁边有一座小山峰轰然倾塌,碎石四溅。
弟子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御剑逃命,一时间剑门大乱。
“摇光!摇光师弟怎么了?”
师兄们赶到剑陵。
剑门有七剑,玉无雪排行第七,本命长剑名为摇光,一些师兄就直接喊他摇光师弟。
“这是谁干的?!”
“老子宰了那个兔崽子!”
剑修师兄齐齐暴怒。
他们揪着六师弟胖长老的衣襟不放,追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好端端师弟就、就没了?
胖长老也有些意气消沉,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咔嚓——”
有人踩断了枯枝。
四周一下子就静了。
冰天雪地中,老者背着一口白玉棺材沉沉走来,那棺材是狭长的,锁着黑色链条。老者形如枯槁,整个人无比干瘪,好似一截吸干了水分的木头桩子,袖口空荡荡的,一双眼睛只有白色,空洞得可怕。
师兄们脸色登时惨白。
是背剑官。
老者面无表情,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
发白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仿佛落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肉上。
“背剑老奴,今日前来,为剑门第二十九位至尊送行。”
他掀开黑色衣袍,双膝跪了下去。
仪式,起了。
白发老人嘴唇微颤,背过了身。
背剑官的干瘪额头虔诚抵在了雪地上。
背上的白玉棺材开始轻微抖动,有规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师兄们屏住了呼吸。
上一任太上长老仙逝还是七十年前,他们资格不够,自然没有见过这番惊人情景。
只见那玉棺椁的锁链骤然脱落,清光乍泄,竟然隐隐传出了悲鸣声。
这悲鸣声越来越清晰,犹如穿脑而过,师兄们想到了昔日与师弟相处的画面,原本强忍的泪意再也收敛不住,好似要将世间肝肠寸断之苦通通尝遍。“轰”的一声,棺盖翻飞,数柄长剑飞出,直挺挺落到了玉无雪的身旁。
背剑官微微抬头。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