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不想玷污佛祖,更不想玷污他心中的青莲。
有人偏偏要火上浇油,“哟,这会儿不叫女施主,改口叫女菩萨了?看看,这佛家弟子,学会了舌绽莲花,就是比一般的男人讨喜得多,要敬重的人呢,就喊女施主,但遇见自己喜欢的年轻姑娘,当然得哄一声女菩萨了,不区别对待,怎么能显出自家中意姑娘的特别呢?你说是不是呀,天魔女帝?”
红衣女子冲琳琅笑得艳美,句句是诛心之语。
而和尚通红着一张脸,嗫嚅着,不敢反驳。
“喏,人家小和尚掏心掏肺对你,作为女菩萨,就不准备倒驾慈航,救一救这欲海众生?”
太平女帝满含恶意。
琳琅睇她,拂开了和尚的手。
和尚一头栽倒,将脸埋进土里,弓着背脊,不敢再看她。
“阿娘……热……”
小太子依偎在她身边,小脸红扑扑的,还迷惑摸了摸脑袋。
怎么就流了这么多汗?
他本身是不怕热的,也极少出汗。
小太子年幼,对这种事自然没什么想法。但琳琅见小家伙朦胧着一双眼睛,还沁着水雾,担心他也中招了。她当即封住了小太子的耳朵,将人抛到了佛门祖师的怀里。老祖师的手速先前已经被殷侍衣锻炼了出来,这一下非常熟练就搂住了从天而降的小丸子,还安抚他不要害怕。
太平女帝娇笑道,“这般紧张作甚?莫非你担心这母子之间……”
她意味深长看向琳琅。
可真是口无遮拦。
琳琅也冲她笑,她本身的容貌就不输于太平女帝,眉如春黛,唇如石榴,不然眼高于顶的折欢怎么会对她一再倾心呢?
“你嚣张完了?完了的话就轮到本帝了。”
她袖袍翩飞,摄起远处的一只玉笛。
太平女帝的脸色瞬间冷了,“放下,别脏了我长兄的遗物。”
她与折欢一样,天生自负,自觉这群闯入古国的蝼蚁是逃不掉了,索性也没有收拾长兄的尸身与法器,反正等她教训完了也不迟,没想到被琳琅来了这一手。
“怎是脏了?”琳琅气起人来更不落下风,她唇珠嫣红,轻轻吻着玉笛的红穗,眼波流转烟霞,“你长兄痴恋于我,恨不得时时刻刻要我双宿双栖,如今我妥帖珍重他的遗物,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归,若是他泉下有知,定也是高兴的。妹妹你说呢?”
“你找死!”
太平女帝怒不可遏,她嫉妒成性,根本听不得这种长兄与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戏码,更容不得被情敌如此轻慢。她褪下珊瑚珠子,一扯丝线,珠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紧接着生出无数红丝,铺天盖地朝着琳琅涌去。
密密麻麻的红线让佛门祖师脑门一冷,一面架起法杖,一面提醒琳琅,“施主小心,这是灵犀红线!”
太平女帝善于蛊惑人心,她这灵犀红线尤为邪门,只要被红线绑住的,都逃不了。
她认为,但凡众生神魔,飞禽走兽,都有欢爱之愿,就算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她也有法子教它懂得情爱滋味。自她修成了这道法门,惯用伎俩就是让敌人为她动心,受她驱策,她若是腻了,便会挥挥手,让人自生自灭。
可谓是无心无肺又歹毒至极。
在这一点上她跟琳琅很像。
只是琳琅可没有她这样荤素不忌,是男是女是妖是魔都能吞下嘴。
于是琳琅腕骨一转,玉笛横放到唇边。
吹出了一曲明快热烈的婚嫁之乐。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太平女帝又惊又怒,“你怎会我长兄婚嫁之曲?”
这首曲子对于太平女帝意义非凡,少女含羞带怯长到了十八岁,被心爱的兄长大人牵着拜了堂,那天晚上他就是吹了这样一首曲子,对她百般求爱。尽管太平女帝知道,长兄风流荒唐,绝非她一世良人,可他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望着你的时候,谁能抵挡得了?
后来折欢对美人儿吹过不少的笛子,但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演奏这一曲嫁娶之乐。
这难道不是说明,那些美人儿只是区区的玩物,而她才是长兄最特别最重视的女子?
抱着这个令人窃喜的念头,太平女帝深陷情海,再也无法抽身了。
琳琅残忍碾碎了她的美梦,“你长兄亲自教我的。”
她轻笑着说,“那天我们难得去了一趟人间,可是不巧,那个地方下雪了,我们便寻了一座亭子烹茶。我稍稍困倦,一个不慎,被他拥进怀里爱怜揉弄,非要窃玉偷香,见我恼了,他才解下玉笛,想要哄我一哄。后来,我问他这首曲子是什么名字,他说是随性之作,根本想不起来了,缠着我取名。”
太平女帝一张桃花脸失了颜色,喃喃地说,“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
琳琅声色愈发轻缓,颇有一种眷恋旧日光阴的温柔,“我实在是不耐烦了,扔了一卷书册到他身上,让他自己去想,结果这人呢,偏偏要闹我,说什么三千珠玉,只要一块琳琅,便将此曲命名为琳琅,怎么,原来这竟是一首描绘嫁娶欢喜的曲子吗?”
“噗——”
女帝怒火攻心,一口艳血喷了出来。她捂着上下起伏的胸脯,咬牙切齿,“你休要挑拨我与长兄的情意,他死了,自然死无对证,任你信口雌黄。”
虽是这样说,可到底是底气不足。
太平女帝的信仰在摇摇欲坠。
“你若不信……”琳琅顿了顿,“何不妨去搜一下你长兄的遗物呢?他与我一起时,曾握着我的手放于心口上,赌咒发誓说,此生他愿做我的不二臣,再也不沾任何女子的身,我说不信,他好生无礼,偏要夺了我钟爱玉玦,也不经同意,就在玉面上郑重刻下我的名字。”
玉玦与“决”同音,对修士来说,有决断或者决绝之意。
一些修士佩戴玉玦是为了自省,告诫自己仙途漫漫,不可自满。
但对于热恋中的道侣来说,玉玦一度被视为定情信物,寓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太平女帝果真去搜了长兄的遗物,并在他胸前的衣襟处摸索出一块碎裂的玉玦。
但印记清晰可见。
琳琅。
他真的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郑重刻在了心上。
太平女帝喉咙一甜,唇角溢出缕缕鲜血。
她就说难怪。
难怪消失百年的长兄突然回来了,他对国事向来不上心,这次竟然兴致勃勃参与了围剿,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那她,那她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众人见那红衣女子跪在折欢的身边,双目无神,心若死灰也不过如此了。
琳琅掷过去一个法阵,她竟也不理睬,任由身子被禁锢起来。
“真是个痴情的人儿。”
琳琅轻笑着,也不客气,从太平女帝身上搜出了一卷玉册。
正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无上至宝,太平王朝传承千年的十方太平书。
众人看得眼热,可谁也不敢上前抢夺。
他们伤的伤,死的死,反倒是这天魔女帝,之前被当成了危险的靶子,可她就是能耐得很,被折欢硬抢过去,对方怜香惜玉,嘴上说得厉害,最后不过是强吻了一下,还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又比如那魔尊,两人看上去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可谁知道呢,突然冒出了一个儿子,事情再一次的峰回路转,愣是把死路走成了生路。
对他们来说,琳琅比这突然冒出来的太平女帝更邪门,瞧,她不过是吹了一支曲子,说了几句话,又把太平女帝活生生弄疯了。
这个情况谁敢触琳琅的眉头?
琳琅也很满意大佬们的知情识趣,正要把太平书收回袖中。
“啪——”
有人稳稳捉住了玉册的另一边。
琳琅动作微顿。
玉册蕴着清光,那人的手指修长分明,色泽细腻,如同一方洁白无瑕的美玉。
“盟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琳琅抬起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可惜对方不吃美色这一套。
“见者有份不是吗?”
盟主大人清清冷冷瞥她,慢慢吐出了一个个秘而不宣的名字,“龙女阁下,或是九尾狐前辈呢?”
众人有些糊涂,不知两人究竟打什么哑谜。
好端端的,怎么冒出个龙女跟九尾狐?
龙女是水系神灵,生于无尽深海,他们也只是从一些千年秘闻中窥探一二。
至于九尾狐,出现的时间离他们稍近,但也是最少也是六百年前的事了,除非是活了上千岁的老怪物,兴许还能目睹一下九尾狐的风姿。
但这些又关天魔女帝什么事呢?
从她出世至今,也不过是区区百年光阴。
况且龙女跟妖狐,一个信佛,一个修魔,怎么着也挨不到边?
琳琅面上平静,心下掀起波澜。
她隐瞒的身份,曝光了。
琳琅敢撩上天道爸爸,就知道有一天她会面临这个严峻的问题,倒是没有多大的慌乱。
她想,一切问题应该是出现在刚刚破阵的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天道爸爸深度觉醒了。
又或者是殷侍衣,他钦定的天命男主死了,这一方世界失去了气运领袖,天道由此捕捉到了异常,并迅速锁定了罪魁祸首。
被世界天命锁定,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但也不是每一个任务者都像琳琅这么猖狂敢勾搭天道爸爸,毕竟天道掌管着世界走向,稍有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察觉任务者的动静。
所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琳琅望进了对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玉无雪是天生重瞳,在大战中她做了些手脚,毁了他一身剑骨,连天生重瞳也暂时失明,不能视物。后来琳琅玩了一手始乱终弃,阴差阳错恢复了玉无雪的天道意识,不但长出了新的道骨,连深色重瞳也一并恢复。
她现在看见的这对眼睛,竟褪去了幽黑色泽,流淌淡薄的银灰色。
不是化身,也不是半成品。
真真正正的天道,回归了。
不只是她感受到了,众人同样是一脸惊疑不定,内心生出了绝对臣服的心思。但他们的体验跟琳琅迥然不同,众生是天道的信徒,对于“父亲”,自然是信服的,盲目崇拜的,一股被天道庇护的心情油然而生。
而琳琅迎来的是一种排斥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