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惶然无措,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战车上的王后撩开了帘子与金铃,用温柔和缓的声音问他是否安好。
麦特以为自己见到了神。
王后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额心缀着一枚青金石荷鲁斯之眼,脸庞如象牙般白皙无暇,每一处的美都恰到好处,连璀璨的阳光也为之黯然失色。
他几乎是一眼就心动了。
事后,麦特一夜没睡,在辗转难眠中强烈谴责自己的邪恶心思。
王后不追究他的过失,他却在亵渎高贵仁慈的王后!
他实在不配做人!
麦特小心翼翼将王后供到了心里最神圣的角落,每次遇上了节日或是神庙的庆典,他总是第一个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再使出特意锻炼的力气,突破人群的重重包围。
只为,只为再见到她一面。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喧嚣的人群中,有一个无名之徒,在悄无声息爱着她。
对某些人来说,一眼便是终生。
不止是麦特,王后的绝代风华倾倒了不少贵族子弟,他们同样关注着王宫的动向。
赫梯公主奉命和亲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宫,妃子们普遍心浮气躁,唯有伊塞诺弗列特保持镇定。她是下埃及贵族之女,也是拉美西斯继奈菲尔塔利王后之后第一个迎娶的妃子,今年只有二十岁——在法老的寝宫里,基本是十五六岁的年轻貌美的妃嫔。
大臣们曾经一度推断法老十分厌恶年长女性。
“殿下,赫梯的那位都被王上接回寝宫了,您怎么还不着急呀?”侍女面露焦急,提高了嗓音,“万一王上宠幸了她怎么办?”
“嘘,安静,大王子好不容易才睡着呢。”伊塞诺弗列特神色柔和,她怜爱看着床上的五岁儿子,又抚了抚孩子白白嫩嫩的手臂。
“王后都没说什么呢,我们着急什么。”
侍女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王后……王后也就剩下身份的象征了,王上基本都不去她那边呢,您何必如此敬着她。再说了,您的父亲跟哥哥有意让王上早日立大王子为继承人,到时候母凭子贵,王上说不定会废了奈菲尔塔利,让您做新王后呢。”
伊塞诺弗列特微微一笑,并不反驳,嘴里说着,“你呀,就是想得太远了。”
“依本后看,她想得一点都不远。”
温和柔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伊塞诺弗列特愣了愣,她转过头。
王后正立在窗外,含笑望着主仆二人。
这几年来,王后虽然陪伴法老出席不少重大活动,但身为妃子,伊塞诺弗列特被安排在下位,很少有与王后面对面的机会,而且法老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王后的寝宫。伊塞诺弗列特大多时候都是远远瞧着,只见到法老身边始终站了一道纤细的身影,黑发浓密,皮肤雪白。
人们说她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王后,是伟大的王室妻子,上下埃及最崇敬的女主人。
在民众的心中,无论法老迎接了多少妃子,王后永远是无可替代的。
听到这种民间论调,伊塞诺弗列特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不知道琳琅的奈菲尔塔利身份是捏造的,所以认为她比拉美西斯小两岁,那么现在算来王后至少也二十九岁了。
快三十岁的妇人早已青春不再,又怎么能跟二十岁的年轻女人相比?
然而这一刻,伊塞诺弗列特跟侍女看着窗外的王后。她头发依旧乌黑浓密,双眸依旧清澈透亮,由于没有生过孩子,她肌肤紧致,小腹平滑,殷红莲纹的腰衣衬出了凝脂般的肌肤与细腰,她有着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本后这次前来,是想跟你商量继承者一事。”王后微掀红唇,“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大王子并没有一个有分寸、知进退的母亲,这让本后很失望。”
琳琅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带着侍女走了。
留下一对主仆面面相觑。
“王后她……”伊塞诺弗列特的嗓子眼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
侍女也有些欲哭无泪,她怎么知道王后今天会特意上门?还好死不死被她听见了两人的“废后”谈话?
她强忍着惊慌,安慰自家的主人,“王上一向宠爱您,就算王后告状,他也不舍得责罚您的。”
伊塞诺弗列特狂乱的心跳渐渐安定下来,又涌出一些甜蜜与得意。
“你说得对,王上舍不得的。”
她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王宫很平静,这让伊塞诺弗列特松了一口气,更加确定王后“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哒哒哒——”
脚步声传来。
她喜出望外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
女人的话语突兀消失在法老沉沉的眼神里。
“你跟王后说了什么?”
伊塞诺弗列特呐呐地说,“我、我没说什么……”
她露出了一贯柔顺的、无辜的模样,往日王上最吃她这一套,有什么错也可以含混过去。
“没说什么?”法老冷笑,“你没说什么,王后会想搬出王宫?”
搬出王宫?
伊塞诺弗列特有一瞬间的狂喜。
王后如果不在了,这难道意味着她要成为这座辉煌王宫的主人了?
“别做梦了。”王宫的男主人残忍粉碎了她的幻想,“除了奈菲尔塔利,你们没有任何资格坐上埃及女主人的王座。”
女人的脸色陡然惨白起来。
不是说王上已经厌弃王后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最好快些祈求王后的原谅。”
拉美西斯二世淡淡道,“如果不能让她回心转意,你就滚出埃及。”
“王上!”
听到这绝情的话,伊塞诺弗列特忍不住失控尖叫。
她的动静惊醒了榻上的孩童,困倦揉了揉眼,下意识就叫了声母后。
“母后……呵。”法老笑得很诡异,“看来你对王后之位是胜券在握了,真不错的野心。”
如果她也有,就不怕捏不着软肋了。
“王上,我、我不是的……”她语无伦次解释着。
拉美西斯却懒得理会她,转身出了宫殿。
他去了一处偏僻的居所,上一次君王亲临还是六个月前。
年轻侍女见到他来了都很高兴,但也有不识趣的,拦住了拉美西斯的去路,一板一眼地说,“王后吩咐了,您不能进去。”
拉美西斯瞥了这侍女一眼,很面熟,是上次在净湖拦截他的家伙。
新仇加旧恨一次清算,这个“忠心耿耿”侍女被侍卫捂着嘴拖走了,而他从容迈进室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华美精致的露天莲池。
由于琳琅被拉美西斯囚禁于王宫中,她无法单独外出,连神庙也成了禁地。也许是为了补偿她,拉美西斯耗费大量的人工与精力,替她在寝宫里修建了一处小型净湖,疏疏栽着几株蓝色睡莲。
“王上!”
侍女们正伺候着王后沐浴,余光看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手忙脚乱跪地迎接。
其中一个侍女原本是捧着精油,手一滑,那雪花石制成的香精瓶咕咚咕咚滚到拉美西斯的脚下。
众女紧张屏住了呼吸。
失手的侍女更是抖个不停,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法老权势日渐加重,他带来的压迫感更是非同以往。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法老稍稍弯了下腰,两指并拢捡起了香精瓶,并握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你们先出去。”
他的声音喜怒难辨。
众女没有勇气挑战法老的威严,更不敢回头看她们的女主人,低着头迅速离开了。
等人全走光了,拉美西斯这才撩了下眼皮,掠向不远处的人。
琳琅系着腰衣,站在原地,正等着侍女为她涂抹护肤的香油。湿润的黑发被松松盘在了头顶上,只在颊边留下了一绺,细微的水珠顺着她发梢滴落,像是开在日光下的黑色莲花,圣洁而美丽。
拉美西斯眼眸一暗,他走过去,在琳琅的惊呼声中,一把捏住了她手臂。
他掀开香精瓶,大法官的气味迎面扑来,清冷的,又略带一股说不清的迷人。拉美西斯往掌心倒了一些大法官精油,揉了开来,往琳琅的手臂上抹。
他的手宽厚粗砺,拉过弓,拔过剑,主宰万千生死,指腹结着一层很硬的茧子。而此时,这双沾染了无数血腥的手,正在耐心地、细致地为一个女人涂抹精油。
“王上,我自己来。”她难受地蹙着眉,他故意加重力度,就跟钝刀子磨肉似的,不是故意报复是什么?她可不想自己手臂淤青!
拉美西斯眼梢微动,似笑非笑,“怎么,你以为我会对一具快四十岁的衰老躯壳感兴趣吗?我王宫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年轻的、动人的少女,我要是有兴趣,也是宠幸这些小莲花,不会轮到你的。你别自作多情,尊贵的法老对老女人可不感兴趣。”
琳琅暗地里撇了撇嘴。
既然是这样“不感兴趣”,怎么还舍得为她这个即将下台的王后修筑宫殿、开凿净湖?大费周章地讨好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太无聊,想要被虐一下吗?
拉美西斯捕捉到她唇边的冷笑,琥珀色的眼眸也不复之前的清亮,反而是浮现了一些血丝。
越是不屑一顾,他就越想摧毁她的嘲弄。
趁人发疯之前,琳琅紧紧捏住了他的手,目光锐利如箭,“王上,我记得您刚才说,您对四十岁的老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他揉着她的手,语速在意乱情迷中勉强保持了清晰,低哑地说,“您听错了,我从未说过。”
这就是不认账的意思了。
而琳琅依然用手堵住了他的嘴,拒绝法老的宠爱。
“把手拿开。”他有些狂暴命令她,“我是你丈夫!”
琳琅仰着头,满头乌发滑落,发梢扫着他的手臂,勾勒出缠绵的意味。
“王上想得偿所愿,可以。只是,你要进我的这扇门,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抬起头来,眼珠血红,藏着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什么条件?”
他的命都交待在她心上了,还用得着谈什么破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