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西斯捂着嘴咳嗽,指缝的沙子沾着血迹,紧绷的神经再度拧紧。
力气只剩下最后几分了。
“放手!”
法老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人形穿越工具,他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更别说前面还有一个向他奔来的姐姐妻子。
那是他最需要保护的人。
“王上!你不能丢下我!求你了!”
人形穿越工具哭得鼻涕横飞,抱着他的小腿不放。
“——放开!”
拉美西斯烦躁地直喘粗气,他踢了踢脚,依然没甩开薛琪琪。
“——啊!”
薛琪琪一声凄厉惊叫,她被拖进了流沙漩涡。
拉美西斯被她扯着,同样难逃一劫,半截身体陷进了厚重的沙流中,耳朵嗡嗡地轰鸣着,感官被灾难瞬间屏蔽。
窒息层层加重。
从脖子到头顶,吞噬了他的知觉。
薛琪琪更绝望,她的穿越能力失灵了,明明之前只要察觉到危险,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
她崩溃大哭。
与她相比,拉美西斯更不甘心,他不想死在这里。
万一他死了,他的姐姐怎么办?
“拉美西斯!”
他头痛欲裂,身体失去了支配。
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渺地传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手被人握住了。
热的……
是什么?
眼泪吗?
拉美西斯张了张嘴,里面塞满了沙石。
徒劳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跑……快跑啊……别待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沉重的窒息切割他的强韧意志,情绪一片支离破碎。
他痛苦不已,拼命呜咽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混沌之中,拉美西斯闻到了一股腥味。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心纹路淌落,渗入沙土。
是血。
拉美西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的身体再度挣扎起来。
剧烈的,想挣脱禁锢。
“蒙蒙……”
她亲昵唤着他,就像那些数不清的星辰夜晚,他偶尔耍赖,伏在她的腿边不肯起来,她无奈极了,只能放软语气,哄一哄她爱撒娇的弟弟。那时,月光清凉如水,似少女颊边的白纱,莲池偶尔传出几声缠绵的水响,风中是无花果的香气,浓厚而甘甜。
她的目光总是投向天际与远方。
可在年幼的王子心中,他只记得姐姐睡着时候的长长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千只沉睡的小黑猫。
他以爱姐姐为荣,以不爱姐姐为耻。
她仰慕强者,他便野心勃勃,志在四方。
哪怕一开始,他所有的心机,只是为了牵一下姐姐的手。
就如此刻。
她双手合十,以虔诚的姿态,捂住他冰冷的手心。
“蒙蒙,你要乖。”
“等、等我,咳,去找你……”
嘶哑的女声戛然而止。
突兀消失了。
世界凝固。
时间静止。
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从血红的梦中醒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身体因为痉挛而轻微抽动着,大片汗水濡湿了发尾与后背。
“王上,您醒了。”
纱帐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带怯奉上王冠与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语。
侍女壮了胆子,小心掀开了帐子。
黑发凌乱散在宽阔雄壮的胸膛上,隐约可见脖颈的狰狞青筋。古铜色的肌肉被热汗浸湿,与耳边的太阳盘黄金双环一样,闪动着细微的光。
埃及法老单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剧烈喘气。
新来的侍女立即慌了,连忙扑到君王的身边,“王上,您怎么样了?”
法老嘴唇微动。
“您说什么?奴听不清!”
侍女贴近他的脸,幽香弥漫,换来的是法老嫌弃地拧头。
“——滚。”
即便是遮住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慑力并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脸色瞬间苍白,匍匐着爬出了王的寝宫。
“这是第几个了?”
年长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宣召妃子了,一个小小的奴,还想让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兴许是这些女奴觉得王上不爱身份高贵的妃子,可能更会钟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顺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还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奈菲尔塔利王后便以无以伦比的光辉之美著称。她们没有见过王后生前的仪态,便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美貌,能轻易赢得王上的宠爱,要知道那位伊塞诺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后——”
“嘘,别说了,王上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两人识趣噤声,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拥着华丽的绣被,睁眼是金碧辉煌的寝宫与衣着华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拥着他。
他手握法老权杖,是埃及至高无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庙附近的沙漠发现了失踪半年的法老,高烧,重伤,昏迷不醒。经过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后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欢呼声,大病初愈的法老则是冷漠看着他们。
如同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变了。
他更好战了,野心勃勃,连年出征,铁血律令镇压诸国众王。
与此同时,法老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在统治期间大兴土木,用战争狩猎的财富大肆雇佣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与孟斐斯修筑了大量的宫殿、庙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伟,数量与华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规格。
埃及君主给工匠们下了诏令,要他们在雕刻与碑文上记录他执政时期的雄心与壮举。
无所不用其极,热烈歌颂君王的神圣与伟绩。
当这位大帝九十一岁时,他成就了埃及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爱戴他,敌人惧怕他,连众神也格外眷顾他,长久遗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尔,新都城。
艳阳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士兵披胄执锐,在街上进行日常巡逻。官员托着厚重的假发,匆忙而不失优雅赶往法老皇宫。伴随着一声声粗沉的喝声,数只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圆的男性们哗啦啦涌上去,熟练搬卸异国的珍贵货物。
忙碌与繁荣是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们早已消除了早前迁都的恐惧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内心的充实。
他们想,这也许是因为神灵的力量。
繁华的新城处处可见辉煌的神庙与祈祷之舞。北面睡着守护神乌托,东面传来阿斯塔尔特女神的策马之声,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赛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开混沌,迎来人们希望的黎明。
神的踪迹无处不在。
人们对神袛的信仰愈发热烈与坚定。
比如此刻,他们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捧着一束莲花,缓慢地走向北边的阿蒙神庙。六月份的阳光如岩浆灼热,老人丝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缠卷着白色披肩与细褶腰衣,坦然走在毫无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举起来的,正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怀中的冰蓝色睡莲。
这花是要献给阿蒙神的吧?
众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