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半坐着,靠在床头,一身蓝白条纹的病人服,纽扣歪斜,袖口只挽了一边。他垂着脑袋,没有梳理的碎发疏疏散落到耳际,鼻梁上染了半扇的阴影,沉静中蕴着一丝阴郁。
妹妹哭了半天,嗓子沙哑得难受,然而抬头一看,对方依旧是那副木头人的模样。小姑娘心中涌上无限委屈,她到底是为了谁才会承受这些痛苦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
“慕深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小姑娘的娇气个性又发作了,提高声量,“慕深哥——”
年轻男人终于动了。
他侧过脸,一绺发丝遮着眼,“……你刚说什么?”
苍白的脸上,唇色褪去血丝,仿佛被人削去了底下的血肉,戴上了一副冒着寒气的虚假面具。
卫宝灵生生咽下了喉咙里的惊叫,不知为何有点害怕,勉强挤出声音。
“慕深哥,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
“……难看?”他后知后觉抬起手指,肢体僵硬,抚摸着自己的脸。
毫无温度。
这是他的脸吗?
像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墙,人皮之下盘满了溃烂的蛆虫。陆慕深这般漠然想道,脑海里充斥着一片空白。
“慕深哥,你、你怎么了?”小姑娘怯怯地问。
在她的心目中,陆慕深是无所不能的。
这样失落的、茫然的、无助的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真的好想把脆弱的慕深哥抱在怀里安慰啊。
卫宝灵捕捉到哥哥眼底一闪而过的惶然,整颗心烫了起来。
一直以来,慕深哥都是她的守护神,可有一天,守护神病倒了,她反而生出另一种想要照顾对方的情绪。这情绪来得太快,令卫宝灵没有思考的余地,不等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几乎是一下子就抱着了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卫宝灵顺应了自己的本能渴望。
触及到真实的体温,小姑娘有点儿难为情,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爱慕,她哆嗦着嘴唇,抱得紧一些,像菟丝花,拼命缠绕住庇佑的神,渴望着雨露的垂怜,“……慕深哥,别怕,我陪着你。”
头顶响起一个声音,飘渺的,很不真实。
“宝灵,我跟你嫂子离婚了。”
人生中第一次那么狼狈的,被人驱逐了。
卫宝灵身体一抖,难掩欣喜与悸动,她迫不及待抬起头,“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她竟然舍得放手?”
兄长的目光幽深如潭。
“宝灵,你是在笑吗?”
女孩上扬的嘴角顿时凝固了。
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眼角,点了点,一如既往的宠溺模样,“你看你,连笑纹都出来了,你是真的很高兴啊。”
“哥——”
卫宝灵升起一丝不安。
年轻男人瞳孔涣散,失去了往日丰沛的鲜活,一点一点的,陷落在自己的痼疾世界里。
他回忆着从前,声线偏凉,“宝灵,你知道吗?以前啊,慕深哥最喜欢你这样笑了,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真好,这才是小女孩应该有的样子。做人哥哥的,难道不应该让妹妹永远保持这样的笑容吗?”
手掌滑落,他忽然一把抓住陆宝灵的手腕。
倏忽,手指合拢。
“唔!”
卫宝灵惊恐瞪大了眼。
他掐住女孩儿的手腕,窄细的指节勒出了条状的皮肉。
“放、放手啊!好痛!”
剧烈的痛意让卫宝灵大脑空白,她仿佛才反应过来,放声尖叫,指甲使劲抠着手腕上的可怕怪物。
年轻俊美的慕深哥注视着妹妹憋红的脸色。
灵灵,我的好妹妹,为什么你今天要这般笑呢?
你明知道,那是哥哥的初恋,哥哥第一眼的命运。
“为什么……要笑呢?告诉哥哥……嗯?”
第514章 宠妹狂魔前女友(18)
“放、放手……”
卫宝灵痛得咬牙,翻起了白眼, 像是砧板上拍晕之后待宰的鱼。
哥哥黑幽幽的瞳孔映出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他冰冷抿唇,脸庞没有丝毫的情绪色彩。
“陆先生,您该换药……等等, 您快住手!”
护士推开房门后, 大脑呆滞了几秒, 反应过来的她迅速踢开医用手推车, 一边按下响铃,一边掰着陆慕深的手。成年男性的力气远远不是小护士能抵挡的,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纹丝未动。
千钧一发之际, 男医生领着几个实习生气喘吁吁跑来了。小伙子们人高马大,废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制服了癫狂的病人。
卫宝灵倒在了护士的身上, 拼命呼吸着空气, 手腕疼得厉害。
差那么一会儿, 她的手就要断了!
还是活活被折断的痛苦方式!
劫后余生的小姑娘小声啜泣起来。
年长的护士在一边安抚她。
男医生在检查陆慕深的病情,对方被制服后,又恢复成了安静的模样。
不, 不对, 应该说,病人原本就是这副沉郁寡欢的情态。
小伙子们救人的时候,男医生负责指挥,并没有插手。多年的行医生涯让他养成了混乱中观察病人的习惯, 男医生发现,病人无论是肢体还是神态,均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或者更贴切地说,是冷漠。
蓝白条纹的病人服穿在对方身上,衬得肤色更为苍白消瘦。微细的长眉下是浅浅的眼窝,睫毛柔顺下伏,遮住了眼珠骇人的血丝,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男医生甚至认为这是一位无辜牵连的受害者,而不是行凶者。
男医生试图找出病人的异常缘故。然而无论他使出了怎样的办法,对方不为之所动,紧紧闭着嘴唇。他很无奈,将线索放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上。
只是男医生注定失望了,卫宝灵怎么可能说出是自己刺激到了哥哥?她要是说出真相,医生跟护士指不定会怎样看她!她实在是受够了那种讽刺的、轻蔑的眼神!
卫宝灵的手腕上了药,缠住一层纱布。
她被陆慕深掐出了阴影来,短时间内不敢面对他,更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内,就怕悲剧再度上演。
谁知道下一次她能不能幸运等到救她的人?
还是让哥哥冷静之后再做打算吧。
卫宝灵暗暗想着。
她去洗手间洗了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又问护士借了一件风衣,勉强遮住了手腕上的白布。只是卫宝灵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越看越不满意,她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镜子里的少女卸了妆,整个人憔悴了数倍,发黑的眼圈尤为明显,满满胶原蛋白的青春感也被一片发白的粉刺破坏得半点不剩。
没关系,反正她家里有大把的护肤品,全是进口的昂贵牌子,效果很好,养几天就能恢复到水灵灵的样子了。卫宝灵安慰自己。
爱美的小姑娘本想化个妆,手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化妆小包扔教室里了。她跑得太急,只带了手机出来。卫宝灵嘟起嘴,又问护士要了个口罩。
“怎么只有这种的?丑死了!”
她戳着护士给的一次性口罩,闻到了一股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不由得嫌恶别开了脸,想将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扔垃圾桶里。
女护士被她三番四次的挑刺挑出了火气,撂下一句,“你爱戴不戴!”随后扬长而去。
她只是出于好心,把备用的风衣借给她用,这小姑娘倒好,东嫌西嫌的,好像她的东西是从什么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护士对她的同情心顿时烟消云散,她深深怀疑,那位病人突然发作,可能就是受了这家伙一张贱嘴的刺激。
卫宝灵被护士气得够呛,原地跺了跺脚,最后不情愿戴上了蓝色口罩,搭出租车回家了。路上她看到一家进口零食店,大力拍打着车窗,让司机停车,自己跑去店里扫荡了一圈。
提着两大袋零食,卫宝灵成就感十足,又晒着明媚的阳光,心情总算不那么低落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她的慕深哥又在承受新的一轮痛苦。
对于小姑娘来说,她要的是一份甜到发腻的爱,根本不愿意承担过于沉重的责任,所以宁可逃避,等到雨过天青的一天。
“明早八点,民政局见。”
细碎的额发落下,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第二天,民政局前,年轻男人唇色苍白,雪白衬衫一尘不染。
阳光清透,枝影斑驳,却在男人的忧郁眉间侵蚀出痛苦之意,难掩形销骨立。直到视线出现了一个人,他略微收敛情绪,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不错。
“……琳琅。”
哥哥沙哑着音色,不复平时的沉静清亮。他的紧张是如此的明显,想要靠近,又怯于她的排斥。
他压抑着心尖的痛苦,贪婪地望着她的侧脸。
琳琅冲着车里的贺语冰点头,“贺叔叔,你等等,我很快回来。”
她关上车门,一脚踩上阶梯,面无表情经过陆慕深。突然间,她身体悬空,被人抱在怀里,硬生生挪了个方向。
这一幕被车里的男人捕捉到了,他手指点了点墨镜的架子,表情神秘莫测。
陆慕深箍得很紧,没有一丝缝隙,两条手臂横在肩前,压得琳琅难以呼吸。陆慕深继承了他父亲最优秀的基因,整副身躯颀长挺拔。
然而此时他大病初愈,胸膛轮廓清瘦纤弱,像是饿得摇摇欲坠的鹿,正衔着他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最后的一片蓿草。
路人们惊愕看着这一幕。
“琳琳!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哥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声调急促焦灼,“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灵灵她,我以为……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从头到尾,只有你啊!你信我,真的!”
手掌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陆慕深不敢强吻,两瓣冰凉的嘴唇卑微地贴着她的耳朵,弱气哀求,“……我没骗你,求你,信我。”
她终于转过头,施舍般看了他一眼。
“你要我……信你?”她如同听见了笑话,冰冷地、不带情绪勾起嘴角,“那你当初,怎么就不信我一回?你说我是你妻子,是以后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可是我的话,你从来都没听进去。反而是你灵灵妹妹,无论再无理的要求,你都答应。她即便刁难我,你也当是小孩子脾气,要我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