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他已经六天没洗澡了。
他……他竟然握了恩人姑娘的玉手这么久!太不要脸了!
雷青岭黝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琳琅见他反常,当即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恩人姑娘,我、我没事……”他使劲憋出了一句,“我很臭,你离我远一点,别弄脏自己。”
“噗嗤——”
她笑了?
四师兄怔了怔,胸口涌出难以言喻的欢喜,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原来恩人姑娘也会笑啊。
——我帮你。
仅仅三个字,炙热得能洞穿他厚实的手掌。
四师兄哧吭哧吭了半天,那个“不用”反反复复滑到喉咙,又反反复复掉进了无底洞。他红着脸,忽然很庆幸自己被太阳晒得皮肤深黑,恩人姑娘应该没发现他的窘迫吧?
李千机回过神后,便见琳琅推着人走。
这是要去哪里?
他落地无声,宛如幽灵般悄悄跟了上去。猛男师兄如今受了重伤,功力大减,应当听不出他的踏雪无痕步法。这是李千机对自己身为武功宗师的自信。
廊下又进来一个人,同他一样,身着血衣,头戴面具,冲着琳琅微微拱拳。
随后三人移动到了一间青砖灰瓦的屋子里,有屏风隔着,里面放了一只浴桶,雾气升腾,显然刚舀好了热水,浓烈的药材味道充斥鼻腔。李千机的感官敏锐,不禁捏住了鼻子。
琳琅面色如常,弯下腰替人解衣带。
李千机:“???”
她当他这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是不存在的吗?
五哥哥一把捏住了琳琅的半截腰,浅浅眯着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睛,就连美丽无辜的卧蚕都挤出了仇恨的形状。
他是真恨不得将琳琅这个水性杨花的家伙劈成两半,然后抓在手心里碎成粉末,不得超生。
五哥哥内心想得很爽,但身体却疼得蜷缩起来。
琳琅戴着一双赤金耳坠,微微一捏,惊醒里头藏着的母虫。李千机的耳朵里穿了一个血环,同样潜伏着一条子虫,只听从母虫的诏令。
——出去。
她扬了扬下巴,无声传达了命令。
李千机疼得冷汗直流,感觉内里的筋骨被铁丝勾捞,寸寸生疼。
他受过最重的伤也不如此刻。
李千机抬头去看长公主,她柳眉清淡,唇色依旧殷红,站在浴桶边上,鬓发被雾气熏得湿了,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媚态。而她,就是以这番的姿态,轻描又淡写,赏他一个痛不欲生。
他闷声不吭出去了。
檐下站着方才遇到的血衣男子,他仿佛早有预料李千机被赶出来,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李千机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飞檐走壁,掠过无数檐角,落到一处偏僻无人的瓦舍上。
“你是新人吧?”血衣密探缓缓开口,“我劝你,既然做了长公主的密探,还是安安分分的好,不要白日做梦,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李千机肺腑灼痛,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代表,哪怕痛得抽搐,也要装出一副老子从不畏惧的样子,“小爷想要的东西,就算是骗,也会骗到手。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有什么资格劝小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想做太监也别拉小爷下水,小爷不感兴趣!”
血衣密探平静极了,“你觉得,你遇上了长公主,你的屠刀还在吗?做我们这一行刀口舔血的,都有无数迫不得已的理由,有人是为了仇杀,有人是为了自保,而我,曾被长公主所救,从见她那一面起,就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我自知身份卑贱,只愿长伴长公主左右,于是想也没想,刺戴血环。”
李千机死死忍住了喉咙的腥甜,该死的女人,好事没干一件,桃花债怎么这么多!
“然后,我后悔了。”
血衣密探沉稳的声线透出了一丝颤抖,“这血环原是产自大盛的绛虫,它衔住我们的耳口,刺激经脉,温养内脏,武功进益一日千里。然而,它也有两个副作用。第一个,你应该体会到了,母虫掌控子虫,我们无法违逆主人的命令。”
“血衣密探只见血,不见光,不配拥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因为一旦动心,我们会死得难看。”他面无表情撩起自己耳边的碎发,不同于李千机的红色,他的耳环褪去红丝,泛着白玉的光泽,“这是我的虫环,衔扣三年,已将我的七情六欲抽得干净。”
他渐渐想不起那日长公主在大街上对他伸出的手。
他想得越美好,身体就越痛。
只要动情,子虫便会被激烈的情绪所惊扰,变得癫狂无比,致使血液逆流,经脉受损。
“子母绝情蛊,她对我,倒真下得了狠手。”李千机终于知晓了大盛血衣密探的秘密,他不得不佩服巫马皇族的丧心病狂,然而,他更佩服琳琅的翻脸无情。
继大师兄之后,她真把他当一个无情无义的工具了。
血衣密探对新人的态度捉摸不透,听这语气,他与长公主的交情不浅,甚至有过一段旧情?血衣密探被自己的脑补情况吓到了,新人虽然戴着面具,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生生不息的气机,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与长公主怎么可能?
“总之,你趁早适应吧。”血衣密探做了最后告诫,“把不该记得的人全都忘掉,你才不会受到碎骨断筋之痛。相信我,你不会想要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
李千机摸着耳朵上颜色深红的虫环,神色莫名。
他戴起面具,化作一道最优秀的影子,悄无声息留在了琳琅身边。
她喂四师兄吃饭时,血虫惊醒作乱,李千机扶着柱子吐了一天,肠胃弱得难以进食,生生饿了数日。
她与四师兄廊下看月时,李千机面无表情见证他的猛男师兄是如何开窍,还悄悄把人的手腕抓住。
李千机捡了一块小石头丢过去,四哥哥以为是老天看不过眼,不许他占恩人姑娘的便宜,便面红耳赤收回了手。李千机搅乱了两人的气氛,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虫环咬得他整个耳朵通红发烫,当真是经历了一番碎骨之痛。
他五脏六腑错乱扭曲,咬着枕头,能浸湿整张被褥。
她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又是一日,四师兄的腿伤痊愈,他松开了琳琅的手,摸索着栏杆走了几步,惊喜叫着,“好了!”
琳琅拉起他的手,正欲写下自己的感想,猝不及防被他抱住,结结实实的,没有一丝缝隙。
李千机刚替琳琅办完事,回来便瞧见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他几乎难忍虫环疼痛,膝盖差点折弯在地。
廊外是天光云影,廊内是郎情妾意。
而他狼狈如狗。
好得很。
“恩人姑娘,多亏你,我、我腿真的好了。”四师兄紧张得像个小结巴,“要是没有你,我真的,可能就成废人了。”
他咽下唾沫,尽管眼睛看不见,他仍想她知道自己的赤诚心意。
“我父母俱亡,只有一个爷爷,你、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去,入我雷家的门,从今以后,雷某唯你是从,你让我打东,我绝不打西。”
不管她是哑巴,还是丑姑娘,他都娶定她了。他们雷家世世代代是妻管严,对中意的姑娘,只会捧得跟祖宗似的,从不虚情假意。
“你……嫁我好不好?”
猛男动心,木头开花,真令人感动。
李千机如幽灵般站在两人身后,他冷笑一声,噗嗤响起,一把捏爆耳上血虫。
鲜血溅了他满脸。
少年越过脑袋,在她暗含警告的眼神中,不管不顾强吻了她。
旋即他被琳琅推开。
李千机指腹抹去唇边血沫,朗声道。
“四师兄,这是小五未过门的妻子,你为何抱着她不放?”
第594章 师娘前女友(36)
檐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掩盖了万物的声息。
但四师兄依然准确而清晰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小五?”
李千机垂下眼眸, 藏匿阴翳。
“师兄, 是我,小五。”
血味在空中经久不散, 四师兄沉默了片刻, “小五, 你受伤了。”
何止是受伤。
李千机自嘲一笑,大盛绛虫名不虚传,他的境界从上流宗师倒退到内家高手, 数年苦修一朝化为乌有。以前他还很费解, 大师兄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舍得搭上了自己所有心血, 现在轮到自己做选择,比走火入魔还上头, 根本顾不得什么叫权衡与取舍。
箭已离弦, 再无回头可能,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四师兄,这不重要。”少年的目光落在琳琅后背上的手掌,“重要的是, 你该放开人了。”
李千机顿了顿, 似是冷笑,“这对咱们的师娘很是失礼。”
“……师娘?”
四师兄骇然大惊,旋即断然否认,“不可能!她是恩人姑娘, 是救我的女子,怎么会是师娘?”正是长公主的穿云一箭军重重绞杀师兄弟,他精力不济,重伤昏迷,又被关押到地牢里不见天日。
无论是杀他还是威胁他,长公主都轻而易举能做到,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救他出去?
“况且,况且,恩人姑娘与我日日相伴,我早已视她为我雷某的妻子——”
四师兄哧吭着,黝黑的脸红得发烫。
长公主是琼枝玉叶,高不可攀,怎会纡尊降贵来伺候他?他确信那些肌肤接触的记忆是真实的。
“四师兄,你好像没有听懂我的话。”小五面无表情,“我方才明明白白说了,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是你的。作为师兄,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一直以来,我也把你当成哥哥看待,你该不会做出硬抢弟妹的事吧?”
四师兄头痛欲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抱着的明明是自己的恩人姑娘,可是小五突然出现,又说是恩人姑娘是长公主,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这不是胡闹吗?别说师傅了,就连大师兄都对长公主用情至深,他们做师弟的,怎么能够亵渎长公主?
他懊恼自己的双眼受创,致使自己无法第一时间勘破真相。
“恩人姑娘,我、我看不见,你快同他解释,你不是长公主。”四师兄怕她不认识人,特意解释道,“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六国第一长公主,她不仅是大盛的绝世明珠,也是我们阑门门主的前任夫人,我跟小五的师娘。”
恩人姑娘依然没有说话,然而这次的沉默让四师兄无所适从。
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突然间串联起来。
例如,她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包扎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