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在宝意面前炸响。
终于,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再没有丝毫遗漏。
欧阳昭明听她喃喃地道:“是天花……是那场天花……”
她是在雨中受了惊吓,得了一场大病,梦回前世。
柔嘉是感染了天花,同样得了一场重病,在这场病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可是重病之后,她的躯壳内却觉醒了一个同样有着前世记忆的灵魂。
不错,宝意能回来,她当然也能够回来。
否则,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呢?
上辈子,她凭借着从宝意这里抢去的郡主身份和玉坠,一路平步青云,登上高位。
这样的人生,也会有遗憾吗?宝意想,也会像当初被抢走一切,在大婚之日惨死的自己一样,想要重活一次的机会吗?
没有人问桑情问题,她就没有再开口,只是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宝意想着当柔嘉回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刚刚感染了天花,脸上留下了那些痕迹,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去触动颈上的玉坠。
她想像上辈子一样从其中得到灵泉,除掉身上的伤疤,可是却发现颈上的玉坠虽然跟上辈子一样被她的鲜血浸染了,但却怎么试探都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她会惶然,会紧张,毕竟她是依靠着玉坠才获得了上辈子的一切,她早就已经依赖于这玉坠的神奇。
但这样的惊慌不会持续很久,很快她就会想到,真正的玉坠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宝意想着她那时会怎样像鹰隼一样,试图从周围的人当中寻找出拿走她玉坠的犯人,然后发现有许多事情都跟她所熟知的不一样了。
比如说,这一世冬雪没有感染天花暴毙。
又比如说,宝意没有在留在院中为她侍疾,也没有因为感染天花而破相。
最后她会发现,上辈子没有感染过天花的陈氏这辈子反而病得起不来。
这么多的事超出了她预计,以柔嘉的心计,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切可能会朝着她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
宝意会被认回去,她假郡主的身份很快会被拆穿。
而这个时候陈氏病成这样,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反而如果宝意认祖归宗,陈氏被迫招供是如何调转了两个孩子,当初如何虐待宝意,而柔嘉对这一切一直知情,那她就会失去所有。
所以那一夜她来到陈氏的房间里,趁她生病虚弱,对着亲生女儿又没有防备,就直接出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又伪作出她是畏罪上吊的假象。
她以亲生母亲的死撇清了自己,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不无辜。
柔嘉确实做到了,到这里,一切进展都如她所想。
她撇清了跟陈氏的关系,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者,可以留在宁王府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之后地位下落,她都通过一些手段将局势掰了回来。
如果她甘心止步于此,那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会远嫁,会离开京城这个漩涡,安稳地度过一生。
就算那一夜紫鸢见到了她杀人,也不会说出去,没人会知道她的罪状。
但是当一个人拥有过这样神妙的宝物,从平凡变得耀眼,甚至凭借此品尝过权力的味道,她就不会甘于平凡。
所以才有了后面月重阙对她的掌控与推波助澜。
柔嘉两辈子的执着一直是萧璟,这是她做一切的起因,或许也是她重生的原因。
但在计划出了差错,命运再次跟萧琮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能狠心放弃,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站在山顶,宝意抬眸,望向北周的方向。
她想着如今嫁入琮王府,成为琮王侧妃的柔嘉。
她这辈子虽然开局失败,但现在应该也是在一步步迈向她的目标吧?
这样一个人,不会在意这个过程中脚下要踩过多少尸体。
在午夜梦回时,她也不会在意有多少冤魂要来向她索命。
宝意原本以为上辈子的仇怨在自己重生这一刻就了断了,无人可报,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正想着,就听见桑情闷哼一声。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去,只见她的眉心在往外渗出血珠,整个人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
一旁的欧阳昭明收回了手:“该问的都问完了,不必再留着了。”
他说着,对周围的手下做了个手势。
这些扮作仆从的监察院官员立刻散去,开始准备收拾东西撤离。
宝意没有说什么。
来山里救回了影七,又从桑情这里问出了这么多信息,都是意外之喜。
她收敛心神,刚想问欧阳昭明他们现在要去哪里,就听见空中飘来了一阵笛声。
“什么人在吹笛子?”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朝着笛声飘来的高处望去,却感到这笛声像是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人在哪里吹奏。
“影七!”
影七的剑应声出鞘。
宝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欧阳昭明一把护到了身后。
谁家玉笛暗飞声。
世间有此笛声的只有一人。
欧阳昭明的神色从未像此刻这般凝重。
他提起了全副精神警戒,背脊像豹子一样绷直。
宝意听他对影七说:“带郡主先走。”
第238章
“在那里!”
宝意一指她捕捉到的笛声方向。
众人见到月光照亮的山巅上,出现了三个身影。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手执玉笛,在月下吹奏出悠扬笛声。
他有着一张典型的东狄皇室面孔,黑发蓝眸,轮廓俊美,让宝意想起奔向皇都的月重阙。
但是,跟正值青年的月重阙不同,这个人的面容已经带上了岁月的印记。
他的两鬓微白,犹如沾染了霜雪,而所有见过东狄帝王的面容或者画像的人,对这张脸都不感到陌生。
这在雪夜出现在山巅之上,手持玉笛的男人,生得跟在皇都倒下的应天帝一模一样。
前任一品阁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贤王,在脱离自己曾经执掌半生的一品阁之后,他终于摘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以真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这般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也不掩饰面孔,叫人在这明亮的月光中一眼就认出他来。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人,对站在下方的众人来说也不陌生——那是跟着前任一品阁阁主一起消失的一品阁两大高手,五一、五二兄弟。
他们跟随贤王左右,就如同桑情跟勒坦跟随月重阙身旁。
欧阳昭明的目光落在贤王身上,当看清来人是谁以后,他背脊上紧绷的线条又放松了下来,那种掌控一切的轻松写意又回到了他身上。
“我当是谁。”宝意听他开口道,“原来是王爷。”
欧阳昭明站在战阵中,两手负于身后。
他仰着头,朝站在更高处的前任一品阁阁主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在异乡遇见故友。
他的声音在月夜中传出去极远,站在高处的贤王放下了笛子。
“欧阳大人。”贤王与他视线相交,唇边同样露出一个微笑,“虽没有与你正面接触过,但当年本王可是在你手上吃了个大亏。想你义父与本王做了一辈子的对手,不想他却先走一步,着实让人遗憾。”
“王爷何须遗憾?”
欧阳昭明似是诧异地挑了挑眉,说道,“山水有相逢,等来日到了泉下,王爷在底下寻一寻,义父他定然还会在下面等着再跟王爷一决高下。”
对他这般言语刺激,贤王不在意,他身边的两个高手也不在意。
他们今日在此,就是打算取了欧阳昭明的性命。
死人说什么,是没有意义的。
贤王叹息一声,眉宇间似有化不去的愁绪:“当日我听闻你潜入东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匆匆赶回皇都想见你一面,可是却发现贤侄你又走了。为了不留遗憾,才这样披星戴月地冒着风雪赶过来,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欧阳昭明身旁的人身上扫过。
影七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死去的桑情也没有让他侧目,只有宝意——他知道自己的继任者一向谨慎,所以对这个少女是怎么从重重包围中逃出去的也感到了几分好奇。
欧阳昭明往旁边走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宝意挡在了自己身后。
宝意原本在望着上方的人,突然视野中却变成了欧阳昭明的背,听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王爷想见我,何必大费周章?叫人来传信便是了。”
在两人隔空对话的时候,欧阳昭明背在身后的手已经一连变换了几个手势。
他带在身边的这些是监察院派往东狄的情报精锐,收集情报在行,可是论起战力来却不怎么高。
贤王身边的两大高手深不可测,欧阳昭明便是单独对上一个,也不一定能轻松取胜,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从来没人见他出过手,不知道修为深浅的贤王。
他一心二用,用手势发出指令,嘴上则继续说道,“王爷也说了,你跟我义父是一辈子的对手,现在我义父不在了,我这个做义子的自然要接过他的责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跟王爷未完的较量——”
“不错。”贤王看见了他的小动作,却浑不在意,他点头道,“你义父一走,本王就少了平生最大的对手。不过他在走之前替北周培养出了你这样一个继承人,跟他相比,也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欧阳昭明一哂:“王爷过奖了。”
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接到了指示,做好了把那两个高手拖入局的准备。
这一战他们没有多少获胜的机会,只能寄望于用战阵拖住那两个高手,好让大人跟贤王有对上的机会。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大人擒住了贤王,那这两个跟在他身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一品阁高手也会忌惮。
这三人悄无声息,等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才现身,明显就是不想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