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说错,对方还是直接喊着他说“三生有幸”,宋仵作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事情是这样的,小子是山西人氏,世代经商,家里衣食无忧;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些断案的话本。我们那边去年来了个京城的说书先生,说了您许多事情。因此我十分仰慕您,恰好年后进京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情,尝试着来找找您,竟然真的找到了。”
宋仵作道:“您没弄错吧,我的事情,都传到了山西?”
晋商有钱,宴前的公子这身行头,都得上百两银子。
“没错,肯定是您。您就说,帽儿胡同无名女尸案,最后断明是亲母杀女那件,是不是您参与的?”
“那个倒是……”
“所以是您没错了。”顾希音道,“可否和先生一叙?”
“家中凌乱,怕是……”宋仵作老脸红了些许。
他今日正好休息,大儿子早就分家出去另过——这也是当初娶亲时就答应女方的,他也能理解,毕竟自己从事这个行当,确实让人嫌弃。
而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工,连老妻都出去给人浆洗衣服赚钱去了,所以家徒四壁,家里凌乱真的不是虚言。
顾希音笑道:“倒是我鲁莽了。要不这样,我看街角有座小食肆,我请先生过去喝杯水酒?鱼儿,把给先生准备的礼物先拿来。”
宋仵作连忙推辞。
“也没什么值钱的。”顾希音道,“就是些山西的特产,特意给您带了些老陈醋,另外都是些点心酒水之类。听说令郎要成亲,又封了个小小的红封,来沾沾您喜气,您千万别嫌弃。”
薛鱼儿把东西都给他放到门里,然后把红包塞给他:“老爷子您收好,这可是一百两银票。我们公子是个爽快人,给您您千万别推辞,要不他生气的。”
“这怎么敢当?”宋仵作很忐忑,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起顾希音的来意。
可是他已经闲了一年了,手头并没有什么案子,毕竟需要用到仵作的凶杀案,其实并不多。
在绝大部分案子中,犯案的人被捉来之后很快就能一五一十地交代,他就是个辅助作用,验证一下真假而已。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眼前这位华服公子,上来就重金砸自己。
难道真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晋商就是豪横?
顾希音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我对先生的敬仰,实在难以表达,唯有用金银这种俗物来表达。我并无恶意,只是敬仰先生多年安贫乐道,坚守正义。”
宋仵作叹了口气,“公子言重了。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舍不得而已。但是传到我这代,基本也就断了。我舍不得他们再步我的后尘。”
顾希音道:“那实在是可惜了。先生咱们去坐下慢点说。”
“好,多谢顾公子抬爱。”
因为不是饭点,食肆中也并没有旁人,顾希音叫了一桌酒菜,同宋仵作说话。
酒过三巡,宋仵作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自己的领域,他换了个人似的,那个卑微的小老头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只是他说的内容让除了顾希音之外的人都有些不适,他只看到顾希音一脸求知模样,情绪愈发高涨起来。
等他说完,顾希音才惋惜道:“可惜我在京城只能待半个月,还不好意思总叨扰先生;否则一定日日来找先生,听先生叙说这些精彩的故事。唉,如果我不是家中独子,要继承家业,我是很想拜先生为师的。”
宋仵作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如此痴迷于这道,“公子还是好好继承家业。若是不嫌弃,随时来找我。”
“真的吗?”
宋仵作点头:“只要公子不嫌弃,等我从官衙回来,哪日晚上一定要上门坐坐。”
一百两银子啊!即使在京城,这也是一份十分体面的聘礼了。
要知道,女方开口要的压弯他的,只是六十六两而已。
一百两银子,再贴补点,连家里老三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宋仵作如何不高兴?
他心里对顾希音也是千恩万谢。
顾希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来打扰了!”
今天她可是什么都没有主动问,虽然有几次她都按捺不住,但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第二天,第三天……每个傍晚顾希音都从府里溜出来,带着酒菜礼物上门,和宋仵作高谈阔论,然后在宵禁之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宋仵作的娘子对她也十分欢迎,茶水伺候,十分殷勤。
顾希音原本就是学医的,对宋仵作所谈论的事情,可谓一点即通。
因此宋仵作也颇有一种得到知己的感觉,引她为忘年交,公子也不叫了,一口一个顾小友,与顾希音相谈甚欢。
当然顾希音白天也要去卫府探望“生病”的卫淮,陪陪卫夫人,免得她担忧太过。
这日她乔装打扮好之后出了门,并没有带丫鬟,正靠在马车侧壁上想着事情,忽然马车侧壁被轻轻叩响。
“怎么了?”她沉声问道。
郑锡驱马靠近,用很低的声音道:“夫人,后面有尾巴。”
顾希音心里一凛,“能甩开吗?”
郑锡道:“能。就是想问问您,要如何处置。”
顾希音想了想后道:“先甩开,然后让人反过来跟踪看看,看到底是谁的人!”
“是!”
马车多绕了几条街后,郑锡又来说,尾巴已经甩掉,一切都安排妥当。
第321章 原来是孟语青
顾希音想了想,还是道:“我们回去!”
郑锡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回去,不去找宋仵作了。”顾希音道,“回头你自己再去一趟,和他说一声。不,咱们也不直接回去,一会儿去烧鹅店买只烧鹅再回去。”
发现的尾巴甩掉了,但是万一有没发现的呢?
烧鹅是个借口,免得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察觉。
郑锡称是。
“对了,告诉宋仵作,这几日我都不会再去。”顾希音靠着马车侧壁,神情肃穆,“就说我晚上都有应酬,还是书信来往。”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她去见宋仵作这件事情,不能出任何纰漏。
好在之前她和宋仵作已经足够熟悉,以后书信来往约莫着问题也不大。
“是。”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薛鱼儿听见声音,从屋里迎出来,“我才刚把火盆烧上,屋里还没完全热起来。”
月见晚上回去陪她娘,薛鱼儿伺候。
顾希音摇摇头,把烧鹅递给她:“出去发现被人跟踪了,不知道是谁的人。”
薛鱼儿眼睛眨了几下,忽而惶恐,觉得手中的烧鹅也没那么香了。
“夫人,会不会是林家的人发现了我?”
顾希音:“……不会。”
薛鱼儿在林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妾室,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只有当家夫人身边伺候的妾室,才可能跟着出门。
林老太太年纪那么大,基本已经不出门;就算出门也有媳妇孙女陪着,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妾室出门,岂不是被人打趣?
古代内院女人出门机会真的少的可怜,每个姑娘一年中出门的次数约莫着两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薛鱼儿也很少出门,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那就好,吓死我了。”薛鱼儿如释重负,欢快地进去把油纸包解开,伸手要去拿。
“洗手去!”
“嘿嘿,又忘了。”
薛鱼儿洗了手,把鹅腿递给顾希音,后者摆摆手,脱了大衣裳,在桌前坐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真香啊。”薛鱼儿拿起鹅腿大口咬了起来,唇齿之间瞬时染上油亮。
“鱼儿你说,能是谁跟踪我呢?”顾希音托腮若有所思地问。
“跟踪您的人可就多了。”薛鱼儿一边嚼着肉一边扒拉着手指头给她算,“可能冲将军来的,可能冲您来的,可能冲卫府来的;可能是为财,可能是为色,还可能是为情……”
顾希音翻了个白眼:“你这等于没说。”
“您问的就有问题嘛!”薛鱼儿振振有词,“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咱们这些正常人,怎么猜测那些变、态的心理?说不定什么原因都没有,单单就想跟着您呢!”
当晚郑锡并没有给她结果,又过了两日之后才告诉她,跟踪之人与人接头,对方是孟府的人。
“难道是太后的人?”顾希音喃喃道。
“要我说,更可能是孟语青的人。”薛鱼儿心直口快地道。
月见笑道:“你别乱说误导夫人。”
“我感觉可准了。”薛鱼儿正拿着抹布擦博古架,闻言不服气地道。
博古架很高,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最上面一层,索性跳起来去擦,样子把月见逗笑。
“我的小姑奶奶,”月见笑着过来拉她,“可不用你擦这个了,等回头我踩着椅子自己擦。”
“没事,我跳得高着呢!”薛鱼儿不以为意道。
“我不是怕你够不到,我怕你把这一架子的东西给弄坏了。”
薛鱼儿也不生气,道:“咳,我有数呢!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对,太后。我觉得太后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过得又不差,怎么就没点自己的人了?如果是大事自然要和娘家商量,可是争风吃醋这样的事,她还不需要找娘家吧。再说,孟家当家人只要脑子没坏,现在也不会同意她轻举妄动,激怒将军。”
薛鱼儿是个聪明的,跟在林老太爷身边这几年,还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代入了林老太爷会有的反应。
“也有道理。”顾希音道,“那会是孟语青?”
“我猜就是她,不是她也是和她一伙儿的。要我说,她肯定是想跟踪您,抓您的错处,恨不得拆散您和将军,她上位呢!”
“你上次说完后我也仔细考虑过,”顾希音困惑道,“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不太可能。将军小时候和太后娘娘、温昭他们算是来往亲密,但是那时候孟语青才多大?后来将军不是离开京城了吗?孟语青见没见过将军我都怀疑,怎么就情根深种了?”
“我的夫人啊,这和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大将军,哪怕他是条狗,也有的是女人上杆子。”
顾崽崽:汪汪汪,他爹如果是条狗,那他肯定就是亲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