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深秋的风霜染了满身。
萧瑾说着钻进马车里,顺带将角落的人扔了出去,落在前面的货车中,发出“嘭”的一声。
“你哪只眼睛见我勾引你的人了?明明是她勾引的我好么?”
萧琉璃气不打一处来,瓮声瓮气的吼道。
“……”
萧瑾闻言嘴角一抽,敢情这丫头以为他最后那句话是对她说的么?
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献王领着人骂骂咧咧的回来了,还夹杂着几个娇滴滴的声音,显然是他收了的几个舞姬。
“呦,这回热闹了,也不知道他那些人睡哪儿!”
萧琉璃压低声音,嘲讽的以为不言而喻。
她虽说是公主,但是打小儿便跟着外祖父行走江湖,待在宫里的时日少之又少,别说献王了,就是另外几个公主她也不大熟悉,迎面撞上了约莫也只能靠宫女提醒打招呼……
“唔,约莫是睡那辆空马车?”
萧瑾摸鼻子,他就不该瞧着路边有辆被洗劫一空的马车手欠赶回来,这下好了吧,莫名其妙便被嫌弃了!
“嗯哼,关我什么事儿?”
萧琉璃踢掉靴子,冲他翻了个白眼。
唯一的空马车被几个舞姬占了,自己决计不可能去与她们挤在一块儿,只好将就留下,只是七哥的马车本就不算大,这榻上她躺下便没什么位置了,心里也有点慌。
“是是是,自然不关你事儿,折腾了一晚上还是睡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萧瑾叹了口气,挨着榻边坐在脚榻上,阖上眼就打算睡了。
月光从马车顶上的窟窿照进来,落在榻边的角落。
萧琉璃半晌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才缓缓地转过身,却瞧见萧瑾坐在脚榻上合衣睡了,瞧着似是困极了,缓缓的伸出去,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又收回来,闭上眼睡了。
片刻后,榻边靠着的人倏然睁开眼,黑暗中无声的看着榻上的人,失眠了……
隔壁闹出点动静后便又没了声儿,南瑾瑜一副等着看戏吃瓜的神态,不想却等了个寂寞,感叹之余只好躺下准备睡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萧琛斜倚在榻边,手里捏着一卷书,瞧得十分起劲。
“偷听呀……没听着!真是可惜啊!”
南瑾瑜唉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好笑。
“嗯,还不睡?”
玉白的手将书一卷,轻轻地敲在小桌上。
烛火跳跃下明暗不定,猩红的唇瞧着越发魅惑动人,像熟透的樱桃,想啃上一口,南瑾瑜心下一惊,乖乖的挪到了旁边的榻上,“这就睡了。”
萧琛这辆马车虽然宽敞,但是再宽敞若是并排躺两个人也挤得不行,不如她委屈点儿,侧边的窄塌也够她睡了。
“你当自己是丫鬟么?”
头顶传来不满的声音,冷飕飕的带着几分调侃,若非熟悉了他的脾性,这话估计能立刻让南瑾瑜炸毛。
“明儿不是要赶路么?这么睡相对睡得好些,倘若夜里我觉得凉了,再过来。”
南瑾瑜打了个哈欠,翻身面壁睡觉去了。
这妖孽昨儿夜里是如何折腾她的,他心里没点儿数么?敢情她就是个无情的暖床抱着么?
想多了他!
“嗤!”
萧琛对她这种言辞嗤之以鼻,偏偏昨夜自己有些过分,这会儿便不好再逼她,否则怎么看自己都着实没品……
夜深了,营地再次陷入沉寂,只余山涧溪流湍急,以及蛙叫阵阵。
天色微明,营地里便升起了炊烟。
南瑾瑜睡得过分踏实,睁眼的时候还有点懵,只能抬手看着马车顶回神。
“醒了么?他们烤了些鱼,还有些酱牛肉。”
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萧琛坐在侧边的榻上,小桌儿上隔着两条烤鱼和一盘切好的牛肉,看着便香,因为上面竟然有辣椒面儿。
“这也太好吃了吧!”
南瑾瑜立刻清醒三分,闭着眼便往外走,准备去溪边拾掇一下自己,然后回来大快朵颐。
走了几步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似乎是从主榻上下来的,而萧琛那妖孽衣冠整齐的坐在侧面……
“早啊!小俞公子。”
萧琉璃蹦到南瑾瑜面前,见她一脸便秘的表情,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呃,啊!早啊!”
南瑾瑜瞧见即将触到她脸上的手才回神,一把抓住那只手。
“起来了?早饭吃了没?”
萧琉璃啃着手里木签子串的肉串儿,往南瑾瑜嘴边一递,根本没把她当外人。
“这好香啊!什么肉?”
南瑾瑜偏着头看了看,下意识开口问道。
“蛇肉啊!大补的东西呀!这山涧里的蟒蛇最是懒惰,一早儿他们便抓了几窝,这不都吃上了……”
萧琉璃边吃边说得吐沫星子横飞,再加上她易容的装束就是虬髯大汉,这整个儿变成了糙汉子。
“呕!”
不等她说完,南瑾瑜瞬间将面前的肉串儿推回去,转身便干怄起来。
“呃……我好像又好心办坏事儿了?”
萧琉璃眨了眨眼,求救的瞧着萧瑾那边,却发现被几个莺莺燕燕挡住了,心底的火“噌”的又上来了。
“咳咳咳……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怵这东西,你们吃哈,我缓缓去。”
南瑾瑜连忙摆手,眼风瞟着萧琉璃手里有小腿长的一串儿东西,加速了往反方向走的脚步。
“噢。”
萧琉璃抿唇,苦兮兮的叹了口气,往萧琛马车去了。
她这是为了感谢天晴郡主昨儿夜里的救命之恩,威逼利诱从侍卫手里抢下来的,可惜了,那么好的东西,她竟然不吃……
“我的心脏呐!”
南瑾瑜蹲在溪边,拘了一捧水泼脸上,感觉紧张想吐的感觉缓解了些,才缓缓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慢条斯理刷牙。
“咦?公子这手里拿的是何物?”
妖娆扭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瑾瑜从水里便瞧见了一张脂粉浓厚的脸,不免有些无语。
献王带走了三个舞姬,实际上只有一人随侍,另外两人相当于友情赠送只是做些打杂的事情,眼前她身后的,便是献王随侍那个,与昨儿挨了六公主打那个嘴脸也差不多……
“呀!公子是在吃这东西么?”
女子一扭腰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丝毫不介意男女大防,甚至还将鞋脱了脚伸进溪水里。
“噗!”
南瑾瑜刷完牙,将直自制牙刷收起来,才慢条斯理开口道:“你的脚脏了水,下游的兄弟怎么喝?”
“呃……”
舞姬约莫没想到她这一开口便怼人,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不过是秦王身边一个小厮,竟然也这般嚣张么?献王叫她来探探口风,说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便赏她金豆子,谁知这位竟然半分薄面都不给!
“穿上鞋回去吧,本公子对女人没甚兴趣。”
南瑾瑜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身材不错脑子不好,以色侍人便求个安生不好么?非学人家来当什么间谍?
“呜呜!”
舞姬被说得满脸通红毫无颜面再待下去,也不顾脚还湿着,便踩着鞋落荒而逃,狼狈的模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小俞公子这招……够狠!”
萧琉璃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手中的蛇肉已经换成了接受度高的烤鱼,边啃边笑。
“我更羡慕你,打了便打了。”
南瑾瑜瞟了一眼缩在七殿下马车边上吃东西的舞姬,欲言又止道:“只是你且担心那几个舞姬使绊子……”
女人的心思最是难猜,在她这儿受了委屈没有发作,指不定后面怎么报复呢!
“唔,小俞公子教训的是,是我大意了,下次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萧琉璃惊得眨了眨,想起来南瑾瑜昨夜一剑斩三人的事儿,忍不住抖了抖。
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啊!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
“可可爱爱的,快回去吃吧,一会儿就要出发赶路了。”
南瑾瑜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回了马车。
“哎!”
萧琉璃也不再纠结骑马的事儿了,车队里少了许多马车之后,步行的侍卫又增多了,她就不给大伙儿添麻烦了,直想做个好侍卫,跟着七哥装傻充愣。
南瑾瑜回马车吃早饭,从车窗看见萧琉璃乖乖的回了七殿下的马车,忍不住道:“这么容易妥协的么?”
“恰好相反,她这是死心了。”
萧琛淡淡道,玉白的指尖因为拿了滚烫的茶盏被烫得通红,瞧着有几分脆弱的美,让人心疼。
“唔……你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我,的确像这么回事儿!”
南瑾瑜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眼萧琛,假装她不知道七殿下那个胆小怂包的家伙听得到他们说的话。
“这丫头打小儿便倔,一旦她下定决心了,指不定回燕京便随便寻个人嫁了呢?没准儿嫁了人之后瞧着瞧着便瞧对眼儿了,也未可知?”
萧琛将手搭在窗棱边,嗖嗖的冷气冲指尖冒出来,声音也有几分不大稳。
“殿下说的是,你看着她长大的,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了……殿下你怎么了?”
南瑾瑜说着说着收回视线,瞥见萧琛脸色后手猛地一颤,打翻了碗里的一道茶。
“噤声!”
冷清的声音有几分愠怒,他的脸几乎在瞬间结了一层霜,整个人像从冰窖里捞出来那般,像尊精致的冰雕。
“……”
南瑾瑜惊觉自己反应过大,顺手放下了车帘拉上了马车门,彻底遮住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回到萧琛身边蹲下,伸出去的手被他挡回来,整个人渐渐地变成霜白色,“别犯傻。”
“我只是探脉,不给你渡真气。”
南瑾瑜眨眼,便宜舅舅让白家兄弟给她的药这么烈性的么?竟然能反噬成这样?
“你说的?”
“我说的,骗你是小狗。”
萧琛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腕递出去,运气调息起来。
“这……不对啊!”
南瑾瑜挠头,这脉象不似之前那般紊乱了,显得井井有条且极为强劲,说明那药方子没问题。
可是他这会儿的样子却十分严重,哪里是缓解的样子?
“哪里不对?”
萧琛睨她一眼,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微微够了下唇。
“殿下最近吃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按时按量。”
“那之前发作过么?”
“没有。”
萧琛勉为其难回答她,寒冰真气渐渐控制住了,面色也一点点恢复正常,甚至连之前总是变色的眼眸也丝毫没有改变。
“不对不对!你是不是骗我的?”
南瑾瑜挠头,暴躁的在他心脏周围摸了摸,依然毫无头绪,蛊虫直接用手是摸不到的,况且这会儿估计又陷入沉睡了,便更加没有反应了。
“没有,我不过是……功力精进了而已。”
萧琛叹了口气,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这丫头以为他不知道直接每日吃的是什么药么?那他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噗!”
南瑾瑜一口茶喷出来,捂着心口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这算什么骚操作?喝茶吃饭也能功力精进,难不成是现实版的我欲逆天吗?
“之前你问我今冬是否想去南疆走一遭,我说不必,如今怕是等不到明年了,功力越是精进,对蛊虫的压制便越厉害,倘若不想被反噬走火入魔,还是去一趟为好。”
萧琛见她捂着心口内伤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虽说她与白家没什么感情,不过血浓于水,她终归还是想回去瞧瞧吧……
“哦。”
南瑾瑜撇嘴,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车队再次整理上路,并没因为之前的小插曲拖慢,反而走的极快。
所剩无几的几辆马车中,缀在最后面的那一辆尤其破败,里面坐的是四个舞姬。
紫苏缩在角落中,戒备的看着另外三个人,视线始终停留在半边头发遮住脸的那个,个子娇小话也少,但是很明显她才是三人的主心骨,无论做什么另外两人都会听她的!
“瞧瞧,昨儿不是还趾高气昂要打人的么?怎么?一夜都没熬过去便被主子赶出来了?”
水蛇腰抬腿踹了她一脚,要不是因为她,昨儿她会啃泥巴?会被一个侍卫欺负连声儿都不敢出?
“呜呜!”
紫苏惊恐的往角落里缩了缩,想到昨儿夜里忽然晕过去的事情,她的眼底就充满了惊恐。
七殿下不待见她显而易见,可是那个侍卫……对她似乎也十分瞧不上,只管她吃别的一律不管。
“茵茵姐姐,你瞧她那副破落相儿,装可怜给谁看呢?”
另一个湿了鞋,勾着一双眼睛冲外面瞧了又瞧,她可不想惹事儿让献王对自己厌弃了,不过是个面首她也搞不定献王定然会不高兴吧?
“就是,你说咱们要是不小心失手将她的脸划花了,会不会有人替她撑腰呢?”
“这马车颠簸山路崎岖,定然不会有人怪罪我们的,茵茵姐姐放心做吧。”
湿了鞋的舞姬低头摆弄自己的鞋,生怕湿着穿过去惹怒了贵人自己个儿不得宠,心里自然也有了盘算。
“你们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要她一双招子!”
紫苏吓得脸色都白了,说出来的话自然多了几分狠厉,她们逼人太甚,昨夜里便将她扔下马车数回,若不是她爬得快,便要在山里喂了豺狼!
“呦呵!就凭你?”
水蛇腰呛声道,一个不受宠的舞姬还敢和她们摆谱儿?
“就是就是,紫苏你傻了吧唧的,破相了说不定便不会惹怒侍卫大人了不是?”
湿了鞋的冷笑,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自个儿却坐远了几分,生怕血溅到身上污了衣裳。
“你们敢!”紫苏睚眦欲裂,其实的时候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水蛇腰从发间取了簪子,一跃而上。
“茵茵姐姐,别冲动!”
沉默许久的小个子忽然开口道,而后便见扑出去的水蛇腰猛得在半空中翻折,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倒地。
片刻之后,哀嚎的声音从地上的人口中传出来,活脱脱像是被人折了骨头,渗人极了。
“这、这、这……”
紫苏惊恐的瞪大了眼,方才她面对茵娘的时候,瞧见她眉心一闪而过的猩红,不过转眼便消失了,再看便什么都没了。
“哎哟!茵茵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呀……”
湿了鞋的低头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恐让紫苏觉得她没看错,心底却莫名燃起了几分崇拜之意。
原想着这个半遮面的拖油瓶是个无用的,整日只会当丫鬟伺候人,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
“你是叫……凤雅吧?”
紫苏舔了下唇角,试探着问道。
“嗯,没事了,她不会伤害你的。”
少女察觉到她的目光,抬手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半边却平庸至极,并没有多美。
“谢谢你,小雅。”
紫苏冲她露出个善意的笑,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
她们四个人哪怕敌对那也是相依为命的,七殿下高攀不上,侍卫也嫌弃她脏,她们只能抱团才能活下去。
“嗯。”
少女往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躲,瘦弱的身板儿瞧着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俩儿是如何说服献王带上这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