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你祖母,”沐世规叹了一口气,不管郑氏做了什么,那终究是他母亲,虽然心底的凉意让人发冷,该有的孝顺和慰问,沐世规一点都不会少,时不时还是会过去慰问一下,当然这次不是因为这个,但是沐世规不想与儿子提起。
“我——”沐彦卿想说我陪着您一块儿过去,不过话没说完就被沐世规打断了。
“你先回院子,我只是去把你母亲接回来休息,并不多待,”沐世规回绝道,这是夫人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彦卿这孩子重情,尤其是自己与夫人是他绝对不能碰的逆鳞,母亲这段日子对自己和夫人可谓是怨言颇深,说出的话及时不好听,就是沐世规自己听了都觉得过分,所以他不想污了孩子的耳朵。
沐彦卿心神一转,立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关卡,刚刚侍卫进来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在说这个事情了。
老夫人见到阿娘势必激动,为了让她静养,这段时间阿娘很少去看望老夫人,不过阿娘不去老夫人那边心里也不得劲儿,反而隔三差五的就请一次。阿娘是儿媳,自然不能对婆母不敬,所以就算知道每次去了都会经历一次谩骂,阿娘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只要阿爹在家都会尽快在母亲过去之后赶过去,只要阿爹在那边就会收敛许多。
老夫人的刻薄的场合沐彦卿看过几次,每次都得攥着拳头把怒火吞下去才能忍住不反击。郑氏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这些都是榆钱胡同这边提供的,除了逢年过节时候的问候和孝敬,二房和三房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力气,现在反而他们是好的,大房里外不是人,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个道理?但那是长辈,孝行天下,就算是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他们做小辈的也不能随意置喙。
大概是知道他心中有怨,所以阿爹阿娘就不怎么让他出现在老夫人那边了,沐彦卿明白,所以从来都不过问,这件事情的主动权从来不在他这儿,而要看阿爹怎么做?
“那阿爹就赶紧过去吧,去得晚了,我怕阿娘顶不住。”沐彦卿低声说道。
沐世规扯了扯嘴角,抬步往外走。
刚进院子,就听到了郑氏的声音,没有了记忆中的温和,这段时间他听到的来自母亲的声音,全部都是歇斯底里而且不讲道理。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当初就不该迎你过门儿,你个狐狸精,勾引的我儿子和他兄弟反目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郑氏的声音传来,语带嘲讽。
“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婆母不是已经看到了。世规是兄长不是父亲,这些年来他为三弟善后了多少事情婆母不是不清楚,现在世规越走越高,彦卿也即将入仕,三弟却越发的肆无忌惮,一棋不慎满盘皆输,他自己愿意冒险,不代表我们就必须要奉陪。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婆母却还是要世规妥协,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这本就是走正规程序,有官府大印盖章的一次外放,世规他何德何能可以左右吏部正常的调动程序?事实摆在这里,婆母却还是一味的胡搅蛮缠,扰的家宅不宁,是不是真要我们大房家破人散,您才能安心如愿?”
这是薛氏的声音,她的语气是如此郑重,条条分析利弊,句句都在道理之中。
但是,老夫人不听这些,怔愣之后,就是更大声的痛斥。
“身为儿媳你就是这样孝敬婆母的吗?薛家还真是没有家教,教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礼的混账女儿!”
沐世规虽然看不到自家夫人的表情却完全能想象的出,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夫人说过这些了,还是用这样生硬的语气。
自从搬进了榆钱胡同,自家夫人温婉了许多,曾经一点火就爆炸的急性子消失了个干净,沐世规也渐渐的忘记了。
直到此时,他才蓦然想起刚进门的那几年夫人其实不是这样的,进门三年没有子嗣,母亲包括两位妯娌给了她很大的压力,但是夫人从来都没有因此生过闷气,谁给她不愉快她都是直接反击回去的。
但是随着有了卿宝,随着自己官职的上升,随着他们住进榆钱胡同,自家夫人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温婉,变得和善,一步步的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一个懂事的儿媳妇儿。
是的,一个懂事的儿媳,之前母亲那样说她,她没有反驳一句,无声无息地承担了这一切,今日恐怕是她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反驳的,而且明明句句在理,却还是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房间里的叫嚣声渐渐离沐世规远去,世间哪得双如许,不负如来不负卿,沐世规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决定了。
抬步走向房间,直接推门进去,房间里的声音因为他的突然进门戛然而止,“母亲说完了吗?说完我们就先回去了。”
沐世规伸手搭上薛氏拢在一边的手,指尖冰凉,已经凉进了沐世规的心底,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心里都是苦涩。
“既然来了,就陪我聊聊你三弟现在到哪儿了?路上可有吃好喝好。自从他们出京,我都还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信,”因为长子进门,郑氏快速的收敛了自己刚刚的脾气,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闻言,沐世规停下已经抬起的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刚出京一日能有什么消息送回来?而且现在他已经知道母亲护不住他,短时间内不写信回来很正常。”
沐世泽的性子他做兄长的怎么会不知道?沐如意选择断亲的事情传来,阖府剩下的人都说沐如意没有良心,沐世规也这样觉得,但龙生龙凤生凤,沐如意这样的性子和沐世泽简直如出一辙。
他对你有所图的时候,你才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兄长,当你帮不了她,他就能对你弃之如离,分家之后,除了逢年过节,沐世泽哪一次上门不是有所图?
知道,但不想说,只想着给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留颜面,但留来留去留成仇,何其可悲。
郑氏的脸色一时间变得非常难看,指着薛氏质问沐世规:“你以为都是你吗?有了媳妇忘了娘,为了护住她,你连你自己的兄弟都要诋毁,你还是不是个人?”
沐世规却不想与她多说了,“我刚刚已经通知了二弟,既然在榆钱胡同这边母亲过的不如意,就回柳树胡同吧。我作为兄长没有把母亲照料好,是我的过错,我会向二弟请错。”
说完之后,沐世规拉着薛氏的手往外走,事情持续了这么久,他累了。
第158章 军中变故
老夫人这边发生的事情包括父亲的决定,沐彦卿随后就知道了。
谈不上开心, 当然也没有不舍, 一个很模棱两可的情绪, 是沐彦卿的反应。
“去孟府, ”沐彦卿轻声说道。
青睢应了一声,跟在了沐彦卿的身后, 主仆两个一起往府门口走去。
沐彦卿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 但柳树胡同这边却非常的热闹。
“凭什么?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方,把婆母接来住哪儿?”吴氏满心不愿意。
刚刚夫君派了人去收拾合福堂,她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没想到夫君竟然说要把老夫人接来家里住, 这怎么可以?婆母搬去了榆钱胡同, 她不知少受了多少蹉跎, 以前和老三家针锋相对, 现在老三家的也滚出了京城, 整个沐宅就是她的天下, 她就是当家主母, 在这个档口老不死的来凑什么热闹?
知道三房离京,吴氏就把柳树胡同这边的宅子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丝毫不管三房只是出京并不是没了, 总之在她眼里, 柳树胡同这边的宅子已经是她家小二的了,总之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没想到临了临了来了这么一个意外, 所以她自然是满心不愿意。
“母亲与大嫂矛盾颇深,见到她就容易激动,大夫说这样的情绪不利于养病,大哥就说让母亲搬回柳树胡同,让我们照看着些。”沐世诚说道,语气隐忍,想当初他们三家都住在柳树胡同也挤下了,现在大哥搬去了榆钱胡同,三弟出了京城,整个柳树胡同就剩他们一房反而住不下了,更不用说母亲的院子一直闲置着呢,自家夫人这话可谓诛心。
“现在小二这么小还需要我时刻照料,功课什么的我也得时时盯着,让我怎么分心去照料母亲,而且小孩子抵抗力低,母亲带着一身病住进柳树胡同,传染了怎么办?”吴氏还是皱眉反驳,以前她看到老家伙与薛氏有矛盾都是偷着笑的,但是今日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他们二房,她就笑不出来了。
“你身为儿媳照顾伯母不是应该的?小二已经不小了,哪还需要你日日盯着,再说他有夫子在呢,以后到了学堂你总不能也跟着去吧?”沐世诚直接戳破了吴氏的说法,他是个孝顺之人,平常自家夫人说什么都好,他几乎不会反驳,但是一旦牵扯到郑氏,他势必不会让吴氏占了上风。
“那三个儿媳呢,凭什么只有我在受罪?”吴氏小声嘟哝,在自家夫君看过来的时候自动消了声音,不过还是不甘心——
“那大哥有说什么时候搬回去吗?婆母在柳树胡同的吃食花销怎么算?”她手里的银子可都是要留给小二的,其他人包括她都别想随意挥霍半点儿。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母亲她老人家她本身有银子,而且近十多年来都是大哥他们在照料,也没有向我们要过一分一毫的银子。”沐世诚皱眉,三个兄弟之中,他是最不会钻营的那个,但在国子监待了这么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难道养一个母亲还要向大哥伸手,这让大哥他们怎么想?
“这怎么能一样?大哥他现在是朝中三品,前几日又刚获了封赏,而且还有爵位在身,大嫂也是个有余产的,哪像我们二房只有你一人有俸禄,还要供给我们全家。”吴氏开始哭穷,伸出手指恨不得把家里的所有开销都和沐世诚比划一遍。
老夫人确实有银子,但老家伙向来把自己的银子都拢在自己手里,之前要不是分家,他们这些人根本拿不到一分一毫。
吴氏当然想着要从郑氏那边拉出些银子,但这得放长线钓大鱼,短时间内还是从大房那里得到银子更快一些,只要夫君肯开口,那边一定不会吝啬。
沐世诚有些犹豫,家里的这些事情他都是一并交给吴氏在做的,要说气家中庶务他真是一窍不通,要是因此对母亲照顾的不周到反而是他的过错了,但已经成家多年,还伸手向兄长要银子养母亲,这样的事情沐世诚做不出来,他嫌丢人。
“这件事情就先这么定下了,先把母亲接过来,其他的稍后再说,大哥还能亏待我们不成?”沐世诚嘟哝。
吴氏无语,心说你是谁呀,还不能亏待你,大房现在可是位居三品,而你现在还在国子监摸鱼,这么些年也没搞出个名堂,要是真是拿你兄弟他能不拉扯你一把?但沐世诚的性子吴氏清楚,再逼下去就把人逼急了,看来这件事情只能靠自己了,吴氏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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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还只是深秋,但是现在的西蒙边防已经开始下起了雪。
席瑜自小在京城长大,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一片一片的雪花从空中飒飒落下,像是砸在地上似的,不大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指深的雪。
这场雪算是突如其来,西蒙边防虽然之前已经开始降温,但天气还不错,甚至昨日阳光还跟充足,但今日就乌云压境,经过一日的酝酿,终于在傍晚时分开始下雪。
白天领着边防军训练还不觉得,到了晚上席瑜是真的体会到了刺骨冰冷。
“今年这雪下的有些早,今年冬天这边的百姓难熬了,”于陶有些感慨。
“嗯?”席瑜疑惑,他虽然师从名师,但作为一个贵公子,对于农学这些事儿还真是不了解。
“天冷的早,冬天就长,冬天草枯冰封,粮食没处弄去,往年因此饿死在家中的不是没有,看今年这形势只会比往年差。”于陶解释。
席瑜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因果,“怎么赋税过后留下的粮食连百姓口粮都不保证?据我所知,如今的赋税是前年才修改的,应该降低了很多才对。”
虽然对席瑜来讲盛德帝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这么些年以来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盛德帝算是一个好皇帝,起码有很多举措都是为百姓着想的。
降低赋税是前几年盛德帝力排众议定下的举措,他派身边的官员深入了解了各地百姓的生活之后因地制宜制出来了交税规格,虽然无形之中增加了各地官员的工作量,但无疑这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像西蒙边防这样荒凉的地带赋税应该很低才对,虽然不能保证余粮能够让百姓富足,但果腹应该是没有问题才对。
“新的赋税条例?”于陶面带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个他真的没有听说,不过他到底不是当地的百姓,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
席瑜却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情,盛德帝准备了很多年才在三年前颁布了律法,全国通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具体实施此事的应该是户部侍郎王麟之,想当初他因为这件事干的不错被盛德帝多次封赏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虽然说一个条例的实行需要时间,西蒙边防又确实距离京城较远,但三年这边的人竟然连有这个条例都不知道是不是失常了些?
“嗯,我记得是颁过这么一个条例的,”席瑜轻声应道,“不过具体实施的方法我却忘记了,等我再核实核实。”
“有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吧,京城就算颁下再多利民律法,底下的官员不执行就全是白搭,他们打着为百姓好的幌子颁布各种法令,却从来不注意百姓到底因此得到了什么,说到底,受苦的终究是百姓。”于陶端起桌案上的酒一饮而尽,他是穷苦家庭出身,自然是以自己的立场出声。
席瑜一时没有接话,甚至有些怔愣。
于陶反应过来也有些讪讪,虽然近来他与席瑜走得近,他本身也很佩服这个年轻人,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但阶级是一个不能跨越的鸿沟,他平常与其他同僚随口这些话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席瑜不行,他本身是当权者出身。
“我没……”于陶想说点什么,声音涩涩的。
“确实,大统领说的对,一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颁布对百姓好的立法确实不妥,”席瑜沉吟道,同意了于陶一部分的观点。
于陶有些惊讶,席瑜不是一个强势的性子,但也绝对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说法改变自己看法的人,他的傲气深埋于骨血之中,在与人交往中会不经意的就会流露出来。
想到这里于陶又有些释然,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席瑜不就是这样的性子,面对自己不精通的领域,他非常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也善于学习。
简单的就说他正视自己的不足,并通过努力改变现状,这件事情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因为当一个人身处一个位置很容易就让别人觉得他懂处在这个位置所应该懂得的一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自己告诉自己懂身处这个位置所该做到的一切。
不管身处哪个领域,自欺欺人都让人害怕,也让人耻于承认,但显然席瑜不是那一类人,他清楚明白自己的不足,也会通过自己的方法改正。
席瑜虽不清楚于陶心中所想,但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乎这些,他自小与彦卿和先生待在一起,拿不知道的事情和问题询问知道答案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当然在这些问题上他也会有自己的见解。
“不过,虽然我同意大统领这一部分的观点,但还是认为这些律法并不是毫无用处,我承认这些律法在一些地方并没有实施得当,中间势必出了一些差错,但那并不全是当权者的错误不是吗?当然,百姓深处水火之中,上位者却一概不知,他们确实难逃其咎。”席瑜笑着说道,每件事情都有两面性,处在不同的立场看一件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于陶有这样的看法不能算错,但是他并不想于陶因此成为一个偏执的人。
于陶刚刚说的那些话带着明显的个人色彩,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他内心对那些无良官员的排斥,这样的性子本没有错,但身在官场之中势必圆滑,席瑜给于陶定下的未来不单单止于西蒙边防。
闻言,于陶一愣,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些道理他其实都懂的,战场之上,权衡利弊,他能分析的很全面,但是一牵扯到权贵与百姓的事情,他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悲惨经历,那个无耻贪官的嘴脸到现在还会在他眼前浮现,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在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上,他可以只手遮天。
觉得早已经忘记的事情总在影响着自己,这种感觉不太好,于陶突然醒悟过来,怔愣了一会儿,才道:“席将军说的有理,是我钻牛角尖儿了。”
于陶释然一笑,端起了酒碗示意席瑜。
席瑜笑了笑,与他碰了碰碗,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这件事情他放在了心里就是了。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邺城,之前的将军府我已经吩咐将士打扫好了,席将军可以直接住进去,”于陶说道,西蒙边防苦寒,现在呆在营帐还可以凑活,外晚个一两月就不行了,所以到时候大部分兵力会搬到邺城内,冬季西蒙边防发生战事的几率几乎没有,往年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嗯,劳统领费心了,”席瑜道谢。
正在这时候——
“将军,统领,”青澜走进营帐,掀开营帐的那一刻,一阵冷风吹来,让席瑜打了个寒颤。
“怎么?”除了日常放哨的将士,其他现在应该都在领棉衣,边防军规定的棉衣发放日还没有到就下起了大雪,未免中未将士冻疮受罪,席瑜在下雪之初就让人去分发了,青澜监工。
“属下在棉衣上发现了些问题,”青睢从身后拿出两件棉衣,放在了席瑜面前的桌案上。
席瑜不解,低头看向两件棉衣,红褐色的里外布,针线勉强也算扎实,只是针脚偏大带出丝丝的白棉。
席瑜伸手掂了掂,分量差不多,席瑜抬头想问怎么了,就听见旁边的于陶“咦”了一声。
席瑜低头看去就看见其中一件棉衣里面的“棉花”因为他的抖动飘了出来,是的飘了出来。
席瑜立刻就知道不对劲,棉花哪有飘起来的,尤其是压在衣服里的棉花,都是套子,根本没法飘,想当初他和彦卿为此打赌,输了一副羲之真迹才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怎么回事儿?”席瑜皱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