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厕外的水池上方有一排水龙头,每个水龙头前都站了一个男生,掬了水,一捧一捧的往脸上扬,有的脱了上衣,露出两排嶙峋的肋骨,拿脱下的衣服擦了汗,拧一拧,又套回去。
从体育馆到教学楼有一长段路,走回来已经快上课了,男生们洗掉身上的臭汗,急急忙忙朝教室跑。
宗政洋撒了泡尿出来,对着等他的孙驭霄说:“你也太惯着喻窈了吧,她虽然长得漂亮,成绩又好,面冷心热,但身上的毛病不老少,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了,至少不能像这样捧杀吧?你是没看到邢兰春的眼神,看上去弄死她的心都有了,真不怕她这性子惹出什么麻烦吗?”
“她违纪了,犯法了,还是伤及无辜了?”孙驭霄三连问,“她没有跨越底线,或者出卖伤害自己,那为什么要因为怕她干这些事情给她戴上枷锁?我欣赏她,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成绩好,而是因为她执着坚韧。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人云亦云也不怀疑自己,大多数人都会投降,认错,妥协,带着怨气报复社会,但是你看,她挺过来了。”
她会不动声色帮他们把门口的垃圾带走,却不邀功,她会将没错几道题的卷子扔进废纸篓,一点儿不虚荣。
这样的女孩儿多好啊,凭什么要被一群打着正义旗号行凶的人欺负?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儿对吧?你帮她没问题,我也愿尽绵薄之力,但你要是哪天为了女人不要兄弟了,咱就绝交吧。”
宗政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是觉得喻窈很好,但没有孙驭霄想的那么好,他也把她的优点列出来了,一普通学霸少女,怎么就把孙驭霄的魂儿勾跑了?
孙驭霄现在做的,根本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简单的事儿。
这要是在遇见喻窈之前,孙驭霄是绝对不会不理他的。
可是刚才,他说了好多句话,好多句,一直在博取关注,孙驭霄没理他,就盯着喻窈看,她脸上啥也没有都盯着她看,不理他,他说那么多句话跟放屁似的,真的好他妈气啊!
什么叫色令智昏?就是只要当场能护住他的女人,压根不考虑后果,举止跟清醒的时候截然相反,还死活不听劝。
他言尽于此:“我觉得今天这事儿你没处理好。”
孙驭霄心里有数:“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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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兰春瞪了喻窈一节课,不仅因为体育课上被气得不轻,还因为回来的时候她的杯子被人摔碎了,问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只好忍气吞声把玻璃渣扫了,她怀疑是喻窈报复她。
刚运动完又热又渴,喝不到水,是个人都得疯,可以说非常暴躁了。
下了课,她马上起身,打算找喻窈算账,可刚一站起来就被摁回了座位上,她脾气上来了,欲破口大骂,抬头却看见了孙驭霄。
他轻轻把一罐没开封的可乐放在她桌上问:“方便出去说话吗?”
邢兰春一愣,见他往外走,拿起可乐追上去,如果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就把可乐还给他。
不,泼他脸上。
二班学风很好,下课刷题才是常态,走廊上了无几人,孙驭霄看着楼下花坛里低矮的灌木,云淡风轻地说:“你可以带着班上的女生针对喻窈,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带着班上的男生欺负你呢?”
邢兰春冷不丁一颤,转念想到他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绷紧的弦又松了下来。
孙驭霄偏过头看着她,淡定道:“开学的时候姚老师让我们写了三年后的目标,你觉得你的目标允许你把时间花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吗?你今天做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是把理由列出来,也不免让人低看。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你真的那么招人喜欢,手里拿着的就不会是我给你的可乐了。”
手上的易拉罐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邢兰春的手抖了抖。
可乐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孙驭霄神色淡漠地帮她捡起来,没有立即还给她,而是继续说:“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实在没有必要嫉妒别人的幸运,堂堂正正比一场不好吗?非要用这样的手段。”
哪怕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词也是委婉而严谨的。
换她来说,也许会毫无遮拦地说出“卑鄙”、“下作”这样的词汇。
邢兰春被戳中心思,面上挂不住,尽管已经无地自容,自尊心仍在作祟,不禁羞愤地问:“你一个连班里前三十都进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孙驭霄平静道:“成绩只是暂时的,人品却是跟着你一辈子的,真正的骄傲,不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转而问:“你在害怕吧?害怕曾经拥有的东西一样样失去,害怕被替代,害怕被超越。那就拼命跑啊,你周围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怨愤止步的。”
还有……“第三名不是也很棒吗?”
一瞬间,仿佛在她脑子里安了盏灯,照得她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邢兰春不想哭的,但她望着笑容灿烂的少年,感觉自己不争气地红了眼,热泪盈眶。
第二天邢兰春来上学,一进教室就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包装粉嫩的礼盒,同桌见她来了,笑嘻嘻地抢过来:“这谁送的啊!是男朋友吗?不老实交代不给你!”
邢兰春恼羞成怒:“给我。”
同桌把礼物藏到身后,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不给。”
邢兰春扑上去,粗暴地把她压在凳子上,一把将她的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
同桌的女同学委屈地揉了揉手腕:“开个玩笑嘛。”
邢兰春心乱如麻地撕开外包装,取出礼物。
是一个新杯子。
她之前还笑话蒋炎菲只凭脸就喜欢上一个男生很掉价,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理解了蒋炎菲的心情,一下就释然了。
她只是想讨一个“公道”,只要孙驭霄不是完全站在喻窈那边,她的气也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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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自习是语文,要背的课文有两篇,一篇是戴望舒的《雨巷》,一篇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两篇课文是在同一天讲完的。
乔颜婷昨天就说了,全班同学都要到她那儿一个一个背诵过关,结果截至今天,只有喻窈听话地去办公室找她。
她有点生气,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对学生这么苛刻,所以早读课上每过十分钟就问一句,有没有人背好了。
宗政洋戳了戳秦炼,又伸长胳膊跨越过道,拍了下孙驭霄的桌子:“背好了吗?上啊。”
秦炼托着腮,睁开一边眼睛说:“下课再说不行吗,非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背,想上你自己上不就得了吗?”
宗政洋生拉硬拽:“下课人多啊,我不敢一个人去,不然打哆嗦还忘词。早死早超生,背完了再睡。”说完他扭过身,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霄霄。霄霄!我他妈求你了!”
两个人被他磨得不行,听他唧唧歪歪吵了半天,为了给耳根子找个清净,索性一把拿起书走上了讲台。
宗政洋排队躲俩兄弟后头,听着他们流利地背完,眼神茫然。
轮到他背了,他张口就忘,盯着天花板磕磕巴巴背了一小段,回头给两人使眼色。
孙驭霄见乔颜婷低着头,用口型提醒他。
宗政洋赶紧背两句。
由于他背得太不熟练,乔颜婷抬了头,一眼便发现了猫腻,对着孙驭霄和秦炼说:“你俩背完了就下去。”
于是孙驭霄和秦炼被撵了下去。
当宗政洋第三次抻着脖子往课本上瞟的时候,被乔颜婷抓了包,直接判为不过关,灰头土脸地下来了。
下课铃恰好响起。
乔颜婷宣布下课,想着二班的孩子这么聪明,可能是脸皮薄才不愿意到她这儿背,不由放宽了条件:“除了可以找我背,你们还可以找喻窈、孙驭霄和秦炼,反正今明两天,全班必须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