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其实我也就是想抽空跟你聊聊小孩子的问题。蒋成啊,我跟你妈妈也不是不体谅你们年轻人,你和舒沅结婚早,之前说不急着要孩子,我们也没多说什么。加上舒沅……唉,这孩子命苦,但现在离你们高三毕业都好几年了,身体也该调养的差不多了吧?再不济,你做丈夫的,也应该抽时间多带她到国外大医院去看看,不能光听天由命啊。”
什么听天由命。
蒋成听得眉头直皱。偏偏有些记忆又似不受控制,犹如突然被这些意有所指的话凿出个缺口。
那是高三那年,临近高考的最后一周。那间传来争吵推搡声的体育仓库,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舒沅?】
他记得自己踹门而入时,满身是血的舒沅就蜷缩着趴在地上,死死捂着肚子。
即便是那种时候,她依旧一颗眼泪都没掉,反而那几个欺负她的女生哭作一团,为首的叶文华仗着知道他和叶文倩的微妙关系,争着上前要来解释,没说两句,便被他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扇得愣在原地。
他没理那女孩的放声哭泣,蹲下身,拍了拍舒沅的脸颊。
【喂,你还好吗,舒沅,沅姐,站得起来吗。】
他那时明明不喜欢她。只觉得她搞得狼狈又脏兮兮,远不如平时逗她的时候有趣,可不知为何,收到人短信求救,还是硬着头皮第一时间赶到。
原本也就顺手解个围,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做了他平时最懒得理睬、为人出头的傻事。
他的手冷冰冰,几乎瞬间,舒沅便睁开眼,霍地看向他。
她那副样子太难看了。
那种想哭又死死忍住的表情,他至今忘不了她满是鲜血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时用的、几乎抵死的力气。
他以为她要哭,或者说些别的。
然而昔日纤弱无力的声音仿佛依旧在耳边回荡,她只是说。
【谢谢你,蒋成,谢谢你来了。】
她永远只会说谢谢。
——蒋成蓦地别过脸去。
心头一团乱麻,莫名荒唐,他于是只冷声搪塞着父亲:“我们都还年轻,这么急着要孩子,生了谁有空养?”
“都二十五六了,还算什么年轻,”蒋父似乎早准备好了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话术,“而且你们年轻人,也别把生孩子想得太夸张。你妈妈二十三岁就生了你,后面日子不还是像个公主似的?不影响。虽然说爸爸妈妈明白,现在你们的想法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也不会说格外去催,但你也要体谅一下我们做长辈的心情。大不了,以后孩子生出来给我们带。你妈妈这两年也闲多了……要是顺利,说不定过几年,就轮到舒沅过母亲节了。你不跟人家好好商量,怎么知道她不乐意?”
蒋父道:“一个家里,没有小孩子,两个大人之间总归还是孤零零的个体,不稳当。有一个小孩子,做什么事才都感觉心里有个依托。蒋成,你脑子要想事啊!”
想事?
蒋成心中冷嗤:他也没觉得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有多被“依托”啊?在亲爸心里,估计也就只是被爱屋及乌的一块肉而已。
然而,话弯弯绕绕说到这,竟然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只是一点点好奇,他在想:如果能和舒沅生一个孩子,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虽然他早已经看熟了舒沅那张无功无过的小圆脸,甚至看久了还觉得有点漂亮。但是,或许,还是生一个像自己的儿子比较好吧?在这个社会,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长手长脚身材好,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但是在社会上站久了,其实不难发现,好看的人终归总比难看的人要活得轻松些,有选择些。
不过话说回来,应该也不用担心——他和舒沅的孩子,应该怎么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六十五分加九十五分除以二也有八十分不是?
稀奇古怪的念头盘旋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又一次听不太进父亲的絮絮叨叨,眼神不自觉透过窗台向下飘,瞧见舒沅和母亲依旧在花园一角,正面对面说着什么。
两人已维持这状况许久,有点像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状态,还似乎隐隐约约能听到什么类似“还债”、“纠缠”的奇怪字眼。
他眉头微蹙,刚要细听,蒋母忽而拍了拍舒沅的肩膀,示意二楼书房的方向。
舒沅登时扭头向上看,一不留神,同蒋成四目相对。
“……”
她没有笑。
依旧是清棱棱的一双眸子,瞧见他时微微瑟缩一下,继而很快垂眼,又扭过头去。
这次声音变小了。
至于蒋成,看她表情和平时没太大变化,也没再注意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反正无非是些各家家长里短,舒沅不太爱掺和,八成就只是在听他妈妈一个人瞎说。
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
蒋成想,他刚才忽然觉得,如果他真的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孩子还是像舒沅比较好。
圆圆眼睛,小小的塌鼻梁,笑起来时讨喜,不笑的时候依旧有些亲近人的可爱。哪怕她的好看是圆钝的,也不会失色于旁人,那些精致装点却千篇一律的外在美。
而且,如果像舒沅的话……或许他也多多少少能更喜欢那个小孩子一点吧?至少不会讨厌新生命的出生,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是他和舒沅的孩子的话。
他竟然会有些说不上来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蒋成从小就是个看起来受万千宠爱,实则相当缺爱的男孩。至于这本书里最不缺爱的角色,那大概就是钟秀女士了吧,真的没啥坏心眼,小时候是小公主,长大是大公主,老了还是老公主哈哈。
别看蒋成现在这么欠扁,其实吧,那句歌怎么唱的来着?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
沅沅子:我看你剥出来也是个棒槌心。
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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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蒋成。”
——“蒋成?”
熟悉的女声伴着几度轻叩车窗的细动传到耳边。
驾驶座上,他霍然一惊,脑子里那些泛滥许久的古怪念头几乎瞬间烟消云散。回过神来,只下意识抬起手腕看表:离晚饭早过了三个小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车窗边摁下,蒋成已忍不住开口问:“我妈又拉着你聊那些有的没的了吧?这么晚还不让你走。”
“没有,”明知他最烦那些,舒沅倒是依旧四平八稳,“就简单说了下最近的情况——你帮我把后面车门开下,妈拿了一堆补品给我,腾不出手了。”
补品?
他眼神一抬,见她左右手满满当当,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下车帮忙。
舒沅不习惯使唤别人,后头跟上的几个佣人本想来帮手,很快被打发走。剩下两人一个搬一个放,蒋成递着递着,忽而又瞥了眼别墅大门方向。
刚想别扭地冷嘲下自家那位每次临走都要唱大戏的钟秀女士,结果舒沅跟早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
前脚把后座上那满满当当补品堆正,后脚就给他答疑:“今天做菜累了一天,想说让妈妈早点休息,我就没让她再跟出来。”
说完,便扭头坐回副驾驶。
蒋成忽的有些失笑。
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等两人都坐稳,他踩下油门,停在蒋家别墅前的这辆浅灰色宾利欧陆随即缓缓开动。
“……”
舒沅没注意到身边人这天时不时飘来的欲言又止眼神,兀自埋头扣紧安全带。
过程中,不知想起什么,倒难得主动同他搭话:“我出来的时候,感觉爸爸兴致不高,你们今天是不是聊得不太开心?”
“有吗。”
“应该是吧,我看他都不怎么笑了。难得回来一次,你对爸爸的态度不要那么差。”
“也没差到哪里去。反正唠唠叨叨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公司那堆事。”
“……哦,这样。”
她说话总是这种语气。
并不非要劝服谁,倘若觉得说多了也是无用,便索性没了下文。
唯独路边霓虹灯光肆意错落,折射车窗,光与暗的交界利落分明。
车上的两人,却恍惚都有些心怀鬼胎似的,一段对话潦草结束,又没人开启新篇,只能各自沉默。他开车目视前方,双手不自在地握紧方向盘,而她反身从包里捞出手机,低头刷了会儿微博,随即开始慢吞吞回复着那些吃饭时没得空看的工作消息。
波澜无惊的气氛持续了约莫五六分钟。
到最后,还是蒋成没憋住。
也不做什么铺垫,倏而便抛出了句没头没尾的:“阿沅,刘医生约的复诊是半年一次吧?”
“……刘医生?”
“嗯,市一那个妇科主任。我记得最近该到日子了。”
话说得突然,舒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哪个刘医生,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的确,自打当年因外伤导致子宫出血,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蒋母后来也特意为她安排医生,每半年一次复诊护理、调理身体。
但蒋成一向最受不了妇科既嚎哭又见血的气氛,所以很少过问细节,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送她到医院门口,然后再停在外头等她出来而已,更别提和刘医生有什么沟通交谈——这会儿怎么突然惦记起到那复诊的事了?
但奇怪归奇怪。既然现在还是夫妻,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还是点了点头,“是到日子了,我前天下班刚去过。本来想跟你提一下,但正好方忍说你那天行程很满,所以我就一个人去了。”
“……”
“反正只是常规检查。已经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大问题。就还是老说法,让多注意饮食,心平气和什么的,不影响日常生活。”
舒沅打字回复的手指仍旧没停,说话的语气也稀松平常:“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一下想起来了。”
蒋成答得飞快。
正说着,却又不由分神瞄了眼前视镜——舒沅长睫低垂,看着手机屏幕,并没同他对上视线。
却偏偏是这种平静教他心里某种莫名情绪开始作祟。
蒋成停了好一会儿,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忽而低声补充了句:“不过,这种事你其实直接跟我说就行了,不用通过方忍。”